对这事,噶布喇倒是在意料之中,叫人上茶来,安抚道:“你急什么,保成辰儿有皇上护着呢。”
“那是以前没有皇后,”索额图端起茶杯猛灌几口,撂到桌子上溅出一片茶水,“钮祜禄家出一个皇后,佟佳家少说出一个贵妃,合着没咱们赫舍里氏什么事儿了?”
噶布喇瞅他一眼,老神在在,而后在索额图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道:“二弟,你想让蕊歌入选?”
索额图长女乌云珠,小字蕊歌,参选去了,不过为着不让人觉得是姑娘的毛病,皇太后把她留到了最后一波,但在之前已经暗示过,不会让乌云珠进宫。
“……”索额图一时语噎,才道:“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乌云珠多能干多心善,你是知道的,她进宫也能好好的照顾保成啊。”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噶布喇索性直说道:“二弟,你心里也明白,有保成在,皇上不会让你的女儿进宫,退一万步说,叫你的女儿进了宫,会让她诞下子嗣吗?”
如果索额图有了嫡亲的皇外孙,他这般权势,便会调转矛头全冲着保成去,反过来想,皇上一直任用提拔他,未必没有看着俩孩子的面子。
索额图严肃的脸上神色莫测,皱眉道:“大哥,你把我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是为了叫我的女儿入宫,我是为了保成。保成,辰王,他们俩既是大清国的太子、辰王,也是咱们赫舍里氏的太子、辰王。”
噶布喇动动眉毛,双手交握在腹部,抬眼问道:“你有这个决心,先断绝了乌云珠生孩子的可能性。”
索额图一张脸气的紫胀,猛地站起来,怒声道:“大哥,乌云珠也是在你眼跟前长大的,你,你怎么能说出来这么狠的话?”
噶布喇抬手叫索额图坐下,“你别生气,我是那个意思吗?我说的是,若是有这个保证,你去找皇上,定然能把咱们赫舍里氏的女孩儿选进去。”
关键不是你舍不得吗?
只有太子一个的时候,皇上便极为看重这个嫡子,再加上出生后就尤为皇上钟爱的长子承祜,有他们如此重的两个砝码,赫舍里氏根本别想再有姑娘能在俩孩子成长起来之前在宫里出头。
看索额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噶布喇说道:“你也别生气了,没有赫舍里家的姑娘送选,反而是咱们家更要兴旺的征兆。回头,我让你大嫂,好好的给乌云珠挑选一个青年才俊。”
索额图拱拳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告辞后回到自家府里,索额图还是满肚子火儿,这是要他一辈子都给大房做事啊,气的灌了两大杯凉茶还一肚子火。
“阿玛。”在家就穿着碎花汉人的短褂百褶裙的乌云珠走了进来,索额图抬头看见女儿,心里的怒气稍解,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这大热的天,怎么不在阁楼听曲儿纳凉?”
乌云珠手里端着两碗冰酪,进来笑道:“我听额娘说阿玛生气呢,过来瞧瞧您。这是厨房里新做的鲜果酪,冰冰凉凉的,给您去去火气。”
索额图站起身接过来一只碗,随手就挖了一勺子送到嘴里,眯眼笑道:“还是姑娘好,这一口下去,阿玛都清凉了。”
乌云珠在对面坐下,道:“您是看见我不想生气了,看女儿面子呢。其实,女儿并不想进宫。”
索额图放下冰碗,凭他们的家世进宫为妃,位份不会低,康三长的又不错,至少是在八旗中难找的青年才俊。
别人家的女儿可能会担心进宫后艰难,而会对进宫犹犹豫豫的。
但对于乌云珠来说,这些烦恼根本不必有,他这个阿玛什么都会给她打点周到,她怎么可能不想进宫去做尊贵的娘娘?
可因着对保成的保护,这一切他女儿都不能碰。
“嫁给外面这些八旗子弟,能比入宫强?”索额图叹气道:“是阿玛没用,不能叫你享福。”
乌云珠好笑:“进宫怎么就是享福了,女儿只想做正房。”
佟佳家的泉清倒是如愿入宫了,但是这次在宫里选秀时见了她一面,乌云珠觉得她过的也未必就如外面人看到的那般风光。
“咱们和保成是一家人,阿玛别因为这个事儿对他心生隔阂。”乌云珠真切道:“女儿便等着阿玛给女儿找一个好夫婿,也能常回来看看您和额娘。”
索额图心里发软,道:“你二哥若是能有你一半懂事,阿玛也不用这般筹谋了。”
“二哥这段时间已经改好了很多,”乌云珠笑道:“昨儿个还买了这么厚一沓字诗稿,拿着给我看去呢。”
索额图高兴道:“你有空就多教教他,咱们家的孩子还不会读书了是怎么的。”
欢声笑语从书房里传出来,外面的索额图的夫人这才放心的离开。
转天后半下午,康熙便知道了这事儿,冷笑道:“索额图的野心,越发膨胀了。”
边上伺候的人谁也不敢接话。
好一会儿康熙才把一份折子扔到边上,对梁九功道:“拿给伊桑阿,皇后的聘礼叫他就按照这个备。”
梁九功赶忙捧着折子出去找人,等他悄没声回到东侧殿的时候,发现张英和王士€€、南怀仁这几个都在。
不着痕迹的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知道说的是辰王弄出来的拼音标注汉字的事便不敢多听了。
作为一个时刻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大总管,不仅要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有眼色懂进退,梁九功转身去外面泡茶去了。
作为一个成功的大总管,还得有两手别人不能轻易替代的绝活儿。
沏好茶摆好茶杯,将拂尘插在腰后面,梁九功躬着腰进去送茶,只听万岁爷正在说:“朕打算贵妃的册封礼和皇后的册封礼同一天进行,张英你这两天便把贵妃的册文写出来。”
皇上要特别表明对贵妃娘娘的恩宠吗?
一般,贵妃的册封都要晚皇后一天的。
同日进行便不止宣告贵妃的盛宠,还是在说对皇后不够喜欢。
一时间众人心里都千回百转的,梁九功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果然听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的万岁爷又道:“至于皇后的册文,朕亲自写。”
天子亲自执笔的册文啊,连辰王都没有这样的恩遇呢。
不喜欢皇后?没有的事,那同一天册封贵妃,也不过是给佟佳家面子,毕竟那位以一个小格格的身份可是在宫里待了快一年了。
此刻的几人心里是这么想的,等两份册文写好了送到奉先殿供着给祖先们看的时候,这样的想法也出现在更多人心中。
钮祜禄府上,从年前就开始准备皇后嫁妆的前前后后上百人,一波又一波来钮祜禄.伊尔木这里恭喜。
午后,现在的当家福晋巴雅拉氏,亲自端着一匣子颗颗圆润的东珠来到伊尔木这里,坐下来闲话问问这个准备了没有那个准备了没有,才遣退众人,拉着伊尔木的手说道:“我来,是要劝劝你,不要把在家里的小性子带到宫里。你阿玛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你这个女儿,你如今要做皇后了,是给他争光的事。进了宫,好好理事,好好待人。辰王和太子,尤其要慎重对待。”
伊尔木说道:“额娘提点的,我记下了。”
福晋拿帕子摁了摁眼角,“我虽然不是看着你长大的,但对你也不是没有一点抚育之恩。我说的这些,你要放在心里才好。”
伊尔木这次只是点头不说话了。
“咱们先大夫人出身赫舍里氏,说起来和太子兄弟俩,咱家也算是有亲的,你进宫之后别着急生孩子,专心抚育他们长大,再论其他。”
伊尔木眼底闪过冷笑,怪不得这段时间常常进宫呢,还和赫舍里家的那位老夫人走动的多起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太子,辰王。
我这还没有进宫呢,听到的最多的却是这两个尊称。
“这个皇后还没有当上,便已有这么多人为太子和辰王担心,我难道就是那不好的人?”伊尔木冷笑着拨弄匣子里的珍珠,“这么好成色的东珠,赫舍里家的老夫人给您的?”
巴雅拉氏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她嫁进来没多久老爷就没了,膝下无一儿女,的确是用不起这么好成色的东珠。
“姑娘还真猜对了,我那里别说东珠,连普通的做头花的珍珠都没有,”巴雅拉氏站起来,道:“我知道给人做后娘的不易,提点你的这些也非是要打压你。只消想想当初,赫舍里家先站到皇上那一边,把自家的姑娘嫁给他做皇后时,钮祜禄家也不是没有人撺掇你阿玛叫你进宫为妃。念着你阿玛不想你平白低人一等没有同意,你现在就该感谢皇家和你阿玛。”
伊尔木双手发抖,却咬着嘴唇一个字没有说。
“福晋,请您看一看这个带在嫁妆里可妥当?”伊尔木的奶嬷嬷站出来,拉住巴雅拉氏往前面铺排开的一排红箱子前去。
到现在还跟在小主子身边的奶嬷嬷,便是深受主家信任的,一般在家里都有着几分脸面。
不过伊尔木的奶嬷嬷能在看到自家姑娘委屈时,上前把一府的福晋往边上支,巴雅拉氏在这个家中的地位也可想而知。
面上都叫一声福晋,其实还不如一个有子的侧室受到的尊重多。
钮祜禄府的紧张忙碌氛围从一个月前已经开始,但是在康熙这儿,日子还是和往常一般,他带着三个儿子在瀛台,并没有回宫准备起来的意思。
这天上午,南怀仁送来一个卷轴,康熙展开看了,眼睛里一下子就带了笑意,问道:“你画的?”
南怀仁双手伸出来摆着,道:“臣不会画画,那日臣看到皇上为小皇子查看牙齿,内心里感觉十分温暖,有一天臣和吉拉尔吉尼看月亮,他抱怨找不到好的作画素材,臣把那日看到的场景描述给他。这便是,他画半个月的成果。”
说完了瞧瞧康熙的脸色,问道:“不知皇上,可还满意?”
康熙看到南怀仁五官都想往两边飞的表情,笑的很开心:“满意,朕很满意。你说的这个吉拉尔吉尼,朕有印象,哪天有空,叫他过来给朕和皇子们再画一幅。”
南怀仁没有大臣们那么多礼,弓腰道:“臣替他谢谢皇上赏识。”
康熙满意的很,叫梁九功去送一份丰厚的赏赐:“他们都喜欢绸缎,赏赐他两匹内造的,剩下的你看着安排。”
梁九功心道,这又一位要起来的新星啊。南怀仁这个家伙,从来都跟湖心里的老莲花似的,除了皇上关心的那些火炮他什么都不关心,今儿怎么也学会拉帮结派这一套了?
南怀仁也跟着告退了,两人一起来到涵元殿外,站在廊下说话。
梁九功笑道:“南大人,您怎么和画师有话说了。这样吧,皇上叫奴才看着安排赏赐,奴才也不知道那位画师喜欢什么,您和奴才一起去库房看看?”
南怀仁没有多少心眼,不太会客气的弯弯绕,听见这话直接点头道:“好。梁公公,吉尼最喜欢中国的矿石颜料。”
廊下当值的侍卫看着梁总管被南怀仁裹挟而去,憋笑憋的嘴角抽抽。
接触过西洋传教士的人都知道,这帮子人都不知道谦虚委婉为何物的。
康熙把一尺左右的小小卷轴放在袖带里,趁着会儿闲暇,去后面的绮思楼看孩子们读书读的如何。
顺便叫辰儿看看,那个西洋画师画的牙窟窿。
绮思楼比涵元殿二楼更通透,也就更凉爽,一个多月来苏辰三人基本上都在这里读书。
现在给他们上课的不止有张英,还有给后世留下一部《池北偶谈》而在文学史上比较有名的王士€€。
王士€€是位文学素养极高并极有文采的人,他的课主要讲对韵,有时候还讲讲诗文家的逸事,苏辰听着比较有意思。
正对这位王先生印象良好呢,今天上午一开课,王先生给保清保成两个小的布置了描红的任务,转头便对他道:“辰王殿下,臣也讲了几日诗文格律,今日便以二冬为韵,请您拟一首五言绝句来。”
苏辰俩眼珠子都瞪直了,眼前几乎出现一道虚拟循环弹幕:我没听错吧!
“先生,您的意思是,我要作诗并且,可以作诗了?”他不敢置信的问道。
眼前的王士€€先生,微笑点头道:“辰王可以试试,有错的地方,咱们共同修改。”
苏辰想哭,写诗?他写作文都费劲。
听到有上楼梯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苏辰还是分辨出来那是他阿玛的脚步声,一溜烟跑到楼梯边。
正放轻脚步往上来准备偷瞧瞧儿子读书如何的康熙,还没落在上一阶楼梯上的脚重也不是轻也不是。
“阿玛。”
儿子这一声喊的,好像迷路的小兽似的,如果不是眼瞧着辰儿的正脸,还以为他眼泪汪汪的呢。
“怎么了辰儿?”康熙一步两个台阶上来。
王士€€见到皇上,放下手里的书上前叩拜:“微臣参见皇上。”
“起吧,”康熙说道,抬手揉揉儿子的后脑勺,问道:“是课业完成的不好?”
被先生训了?
先生很无辜,对辰王别说训,语气重一点都不敢,况且现在三位阿哥并不是正式读书,就是开个蒙,对蒙童嘛,能怎么严厉?
苏辰摇头,无形的泪珠甩出来一大串:“我不要读书了。”
康熙耐心道:“不读书怎么明理?”
蹲下来拍着儿子的小肩膀,“否则,以后人家会说你,是咱大清国唯一一个白丁皇子。”
苏辰有些不好意思,边上还有俩弟弟看着呢,自己怎么这么幼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