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起身道:“把他们都带下去仔细查。”
留下这一句话,他迈步回了房间。
什么大家都是人?
人先有亲疏,如果保成的事和昭仁殿的人有关,苏辰绝不轻饶。
侍卫和混在侍卫里的暗卫们面无表情,将这满院子各个宫里的连带着昭仁殿内的奴才们,一起带了下去。
本以为至少要审一天一夜,不想清点昭仁殿人数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
苏辰坐在屋子里,看着外面的天空,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可能对保成来说也是一种威胁。
他现在还清晰的记着,他到宫里那一天,一口一个孤跑过来问他“你就是孤的大哥”的那个小孩儿,只傲娇了一会儿就接受他这个大哥。
还有对他无微不至一腔父爱的阿玛、如果是自己这里的奴才生的这一份乱子,苏辰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自从能回忆起两岁前在宫里的一些画面以来,他心里其实一直隐隐的在后悔,为什么当初师父头一次闭关结束要送他回来的时候,他没有回。
若是那时候回来,他的母亲赫舍里皇后或许根本不会死。
既然当初没回来,师父离开后,他也不该来京城。
如果孙夫人想要过继他那会儿,他过继出去,也不会面临这样的事情。
或许连保成感染天花都能避免掉。
“王爷。”
暗卫悄声进来,看着双臂撑在椅子扶手上才是半大孩子的辰亲王,一时不忍心开口。
苏辰问道:“查出来了?”
暗卫颔首。
“哪里的人干的?”
问话,苏辰就屏住了呼吸。
暗卫停顿一会儿,说道:“是昭仁殿的宫女,小柿。她三日前把一个宫外拿进来带有天花患者脓液的托盘,送到了弘德殿。”
苏辰浑身都有些发软,竟然是自己着重培养的人干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她能顺利把东西从宫外拿进来到再送到弘德殿,哪一处打着自己这个太子同胞兄长的名义?
过了足有好几分钟,苏辰才撑着扶手站起来,道:“我要亲自问问她去,为什么要这么做?”
暗卫阻止道:“王爷不可,那宫女已经有了高烧的症状,如今直接审问她的人都已经单独关了起来,您不能去靠近她。”
苏辰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心里蓄积着满满的怒火,却根本没有地方发泄。
“如今您也可能有危险,”暗卫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道:“已经有人去回禀了万岁爷,您这里同样需要太医时时看护。”
苏辰道:“我没事儿,我感觉的出来。”
不过太医们还是很快的到了,听到辰儿也可能染上天花,康熙心里焦急,半天嘴上就起了个大燎泡。
但已经在保成处待了大半日的他并不敢过去,万一辰儿本来没事反而因为他染上了天花,康熙真是会杀人的。
有许多人看着,苏辰只能老实待在屋子里。
这期间,之前伺候他的那些人都被隔离在外,苏辰一个也没问。
他虽然嘴上没说过人人平等之类的话,心里却并没有把跟着他的这些人当作下人,只是没想到,竟然被其中的一只手递出来这么狠的一刀。
随着苏辰的隔离,整个宫里都有些风声鹤唳的,有孩子的贵妃、惠嫔、荣嫔,恨不得一日喊三次太医,这里那里都让撒上石灰,进进出出的人也都务必经过严密的询问。
没有病宫殿内内外外也都是药汤味。
照看孩子的保母、宫女儿们,更是每天吃的什么东西、东西谁送来的都要问。
七天后被太医们确定没事了,从昭仁殿出来的苏辰经过翊坤宫,看到这如临大敌的一幕,不觉有些讽刺。
当初任由宫人们传那些话时,怎么没有想到自家也有孩子呢。
或许她们没有想到的只是,阿玛没有让保成迁到宫外去养病吧。
第76章 为你好
沉重的大门从外面打开,冬日里明亮却没有温度的阳光铺洒进来,一身污糟缩在角落里的小柿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光线照在她脸上,映出刚消下去的几块痘痕分外明显。
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人,小柿面上一瞬间闪过的是惊慌失措,她用力喊道:“王爷,您别过来。他们说,奴婢的病还能过人。”
然而因为刑讯和天花病毒,她的嗓音已经失去了少女的清润,像是寒夜老鸦,凄厉又€€人。
苏辰走到无一摆设的宽阔房屋中央,看着说完那句话就一直低着头的小柿道:“你的命还挺大的,这么简陋的环境养病又刑讯,还能撑下来。”
小柿默默的调整双膝,跪着道:“奴婢本来就是贱命一条。”
“自认贱命一条,为什么敢去害太子?”苏辰问道。
尽管早就把什么都说了,面对自己的主子、恩人,小柿还是有些不敢开口,因为她心底里很清楚,王爷对太子爷的疼爱,并没有参杂一分一毫的假。
“说话。”
突然爆发的声音把小柿吓的一抖,她抬起头,说道:“王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王爷应该做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而且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您的。奴婢这么做,只是帮您拿回来属于您的东西。您其实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您为太子爷伤心一段时间就够了,以后属于您的东西也该回到您的手里。”
“你的意思,”苏辰脸上戴着口罩,只有一双什么情绪都不能透露的眼睛露在外面,他好似很认真的问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不知道坐享其成,非要追根究底反而是我不识好歹了?”
小柿连连摇头,道:“您可以一直是那个怜爱幼弟的哥哥,不好的事奴婢给您担啊。”
您为什么非要追究?
她满脸真诚,却让苏辰无比恶心,他转头不看这人,问道:“你知道你交好的那个北膳房的昭儿,是什么人吗?”
小柿一慌,道:“昭儿姐姐只是和奴婢一样的可怜人。”
“可怜人?”苏辰冷笑:“但她在接受审讯的时候,高喊天花是满清入关得到的天罚。你拿的那个托盘,也是她外面的组织给的。被人当了枪使还不知道,我真后悔提拔你这样愚蠢又自以为是的人上来。”
“不,不,王爷您别这么说,”小柿摇头,眼里充满了泪水,“奴婢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好啊,您不能否定奴婢的一切。”
苏辰想大笑,再次确定道:“你说,你害保成,是为了我好?”
小柿眼里的泪水流下来,透过水雾看着苏辰,道:“主子,奴婢不能让您以后被太子欺压。”
“完全是为了我好?没有一点为你的家人?”苏辰过来之前不可能没有看过暗卫的问卷,“不是说你的弟弟赌钱把你家人都连累了,你缺钱经人介绍在宫外借了很多高利贷吗?”
这也是小柿觉得亏对自家主子的地方,垂着脑袋一直摇头不说话了。
苏辰说道:“口口声声为我这个主子好,背后却参杂着你自己的利益,这样的锅我可不背。”
“来人,”他转身向外喊道。
曹寅从外面冒头,道:“王爷,该走了,万岁爷不让您在这里多待。”
苏辰坚持道:“把昭仁殿的那些,奴才,都给我叫过来。”
曹寅还要说什么。
苏辰问:“要我自己去叫人吗?”
“好好,您等会儿。”曹寅赶紧转身,跑走之前吩咐跟同时过来的两位太医,“照顾好王爷。”
曹寅带着昭仁殿上上下下,甚至连送汤嬷嬷都没有漏掉的奴才们过来时,苏辰就坐在一张椅子上。
小小的荒院里,小小的少年,纵然有人陪着,周身也是驱不散的孤寂。
小柿低垂着头跪在前面,她此时已经不哭了,从内到外都透出一股子平静。
因为无论她被怎么样处置,她心里都无怨,只是以后的日子不能伺候主子,报答不了主子的恩情了。
苏辰看到她这坦然的神情,讽刺一笑。
“人都来齐了吗?”苏辰抬眼,看向曹寅的方向。
复康在曹寅旁边站着,忙说道:“王爷,上上下下的人都来了。”
这些日子王爷都很沉默,以前一些贴身伺候的事都不让他们做,现在更是不让一个人近身,人人心里都很惶恐。
苏辰才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小柿道:“她说她害太子都是为了我好?你们看见了吗?到现在,她这个谋害太子的宫女竟然还如此坦然?”
“是仗着我这个主子心软见不得人命,觉得她的事不会牵连到她的家人?”
小柿猛地抬头,满脸不可置信:“主子,您说过,大辟之刑不能牵连家人的。”
苏辰好笑道:“原来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知道软柿子好捏,人善好欺。我是说过那话,也曾建议过皇阿玛取消一人犯罪九族株连的条律,但我说话不算数啊。”
“王爷,犯糊涂的人是我,”小柿想上前抓苏辰的衣角,被一个包裹严实的侍卫抓住往后拖拽了老远,她控制不住情绪,趴在地上哭求道:“王爷,看在奴婢全是为了您的份上,放过我的家人吧,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您不能,您不能让对您忠心的人寒心啊。”
苏辰看向鹌鹑一般站在院门入口处的两排人,笑道:“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忠心,今天我就是要用你这只鸡,儆后来的猴,让人人都不敢对我忠心。”
小柿彻底害怕了,磕着头哀求:“都是奴婢的错,只求王爷不要牵连奴婢的家人。”
“你的家人是人,我的家人就不是了?”苏辰猛地转身,抽出一个侍卫腰间的刀,“今天我要告诉你们,日后谁再打着为本王好的幌子,这就是下场。”
话音落,雪亮的刀尖一瞬间没入小柿胸口,一股鲜血喷溅出来,她没来得及再多说一个字便倒在地上。
温热的液体喷到脸上,通过刀身传来的因疼痛而产生的颤抖也过度到苏辰手上,胃里顿时顶满。
连鱼都没有杀过,苏辰一瞬间手脚都有些软。
而一院子人全都被辰亲王的突然动手吓傻了,年纪小的宫女控制不住的尖叫出声。
尖叫声叫苏辰从虚飘状态踩实,两位太医也在这时候反应过来,快,快给辰亲王脸上的血清洗干净。
这个宫女该死,但她还没有完全好转,接触健康的人仍然可能把病气过出来,更何况这血都喷到辰亲王脸上来了。
然而太医的腿肚子也是抖的,固然他们见到各种各样死人的次数不少,但哪一次有这样的冲击力,说着话刀就下去了,还是王爷亲自动的手!
太医真不敢直视这个才八九岁大的辰亲王了。
“都干什么呢?把人拉下去。”康熙大步走进来,面上是波澜不惊的平静,三四步便来到儿子身边,将他手里还握着的刀柄拿开,递到一边就掏出帕子给孩子擦脸上的血,笑道:“至于气性这么大?该什么罪,叫下面的人处置就好了,何必沾自己一身血。”
康熙说的耐心,擦的耐心,别的担心没有,只怕辰儿这孩子心地善,这突然杀人会不会被惊到。
至于这般杀了一个奴才可能又会引起御史的弹劾,康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听着阿玛的声音,苏辰才缓过神,强抑着恶心呕吐的欲望,他说道:“我必须亲手处置她,否则日后人人都说为好瞒着我害我的亲人,我岂不是要被他们裹挟。”
苏辰第一次意识到,皇权所带来的利益背后所可能引起的各种谋算,并非是你个人单纯的表示不要就能避免的。
他必须从第一次开始就杜绝,保证以后不会有人再擅自替他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