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要走过去了,听见这阵声音,苏辰勒停马儿,回头道:“过去看看。”
一个肤色黝黑的妇人跟千斤坠似的抓着大黄牛的笼头,撒泼似的哭喊:“不能拉走我家的牛啊,天杀的啊,朝廷这一打仗就不让我们普通老百姓活啦。”
这边牵着牛的缰绳的差役声色俱厉的骂道:“泼妇,你到底撒不撒手?”
妇人脸上被泪水糊了一脸,只做没有听见差役的斥骂,一下子抱住牛脖子,半个人都挂在牛身上。
“要我撒手,除非你们把我一起拉走。”
她喊得嗓子都劈叉了。
差役放开缰绳,抽刀说道:“泼妇,朝廷征集是为抵御漠北强敌,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否则大爷我马上给你们村增加三十名役夫的名额。”
“里正呢?”另一个差役马上就喊,“你们村是不是不想造反啊。”
站在村民中间的一个小老头儿赶紧冲出来,双手作揖告罪,“差爷差爷,并非这刘家的不舍一头牛,能为朝廷征战贡献一份力量是我们的荣幸,但是这个刘家的家里没有男人了,一应农活儿开荒全靠这头牛呢。”
两名差役皱眉,抽刀的那个皮笑肉不笑:“怎么,刘里正,你这是想让我们把牛留下来?”
刘里正摆手:“没有没有。”
差役们就要走,还有几个农人站在前后左右的方向,驱赶着他们从这个村子里征收到的牛马。
抽刀的差役还嫌弃:“这是什么村子,竟然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没有。”
第223章 朝廷和百姓
“你们不能带走我家的牛。”
被同村人拉着的刘家妇人突然挣开拉着她的人撞出来,目标竟是直接朝着那差役没有入鞘的刀去的。
你们是否真的能视人命如草芥?
否则,这头牛我一定要留下来。
妇人面上的决绝吓了差役一跳,直愣愣看着不要命朝他扑来的妇人,连转一转刀刃方向都忘了。
苏辰他们就是这时候赶到的,阿南达将自己手里的马鞭子投出去。
鞭子打在妇人肩上,使她趔趄了一下,与那明晃晃的大刀就搁着一条细窄的距离倒在地上。
差役这才扶着刀往后猛退一步,惊出一身冷汗之后是权威被挑衅的暴怒:“干什么?找死啊?别以为大爷不敢杀你们?”
里正还有村人们连忙点头哈腰,“大爷,我们不敢啊。”
七嘴八舌的,听得两名差役眼前发晕。
里正转头呵斥:“都安静,听差爷说。”
差爷说什么?
他倒是真的想把这个敢挑战他权威的妇人一刀杀了,但是杀了妇人事小,能不能走出这个村子事大。
别看这些村子里的人唯唯诺诺的,但真当发觉村子里人的性命受到威胁时,他们能集中起来跟官府拼命。
引起民乱,就是县令大人也要引咎辞官。
这位差役想了会儿,突然把矛头转向突然冒出来的这一波人。
“尔等是哪里的马贼?竟然敢闯入村庄打家劫舍?”
正打算问问这差役是奉哪个大人的命令过来欺压百姓的苏辰:---
真玩的一手好倒打一耙。
殷化行想要说话,被阿南达抬手阻止,他只好同情地看着这两名差役。
苏辰道:“我看你们才是马贼冒充官兵过来村庄里搜刮油水的。”反正大家都没有证据,大可以各说各的。
闻言,刘家村的里正一脸震惊地看向两名差役,“你们难道真的不是差爷?”
拔刀差役怒道:“刘老头,少跟我装蒜,镇上和县衙你三两个月总要去一次,难道你不认识我任一刀?”
刘里正心里呸了一声,你任一刀宰人从来只用一刀,我怎么不认识你?
但是他的目光看向被那些任一刀狗腿子赶着的村里的骡子、牛还有他家的唯一那匹马,眼神暗了暗,抬头说道:“小老儿每次去县里都只能登高总甲家里的门房,只听说过任差爷的大名,属实没有见过真人啊。”
任一刀旁边的差役亦拔刀怒道:“刘老头,你们整个村子是不是都想造反?”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反也是你们逼的。”
苏辰坐在马上,看似冷眼旁观,但底下这些人的行为却已经让他心头怒火熊熊,阳奉阴违恃强凌弱。
往往最底层将最底层欺压得最厉害。
虽不能因此说上面坐享其成占大头的贪污官员就是好的,然而这些将老百姓身上一点点油水都要刮走的地方底层官员最可恶。
“大爷,求您给我们做主。”谁都没有想到,刘家村的里正突然就朝骑大马冒出来的这些人,噗通一声跪下。
一边说一边磕头:“我们村人人老实种田,没有一个有造反的想法啊。这些人进村就要骡子牛马,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是谁啊。”
磕头动作带来的残影中,马上这些人磴在脚凳里的脚上官靴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的。
他们也是官,很大可能上能管到本县韩县令头上的官啊。
刘里正磕头磕得越发真诚。
任一刀差点气晕,这个老头子,还有刘家村,都别想好过。
苏辰抬腿下马,伸手扶刘里正起来:“起来吧,有话慢慢说。”
刘里正顺势站起,一抹眼泪,哽咽声声,“大爷,给我们做做主吧。”
只要今天不想任一刀给他们村子增加徭役名额,就必须有身份更高的人能把任一刀给打下去,很了解任一刀事迹的刘里正知道,刘家的行为已经惹怒任一刀。
他们这些底下人的求情在任一刀这里什么都不是,增加他们村的徭役名额只不过是任一刀上嘴皮碰碰下嘴皮而已。
能够出气的话,任一刀何乐而不为。
任一刀看看苏辰,指着刘里正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这个老小子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难不成你以为这么几个人真是什么贵人?”
近来朝廷不停地从各地调运粮食调拨马匹,各地的商人便也跟着活跃起来。
这些人顶多是外地跑过来买马赚朝廷差价的商人,他们想要赚钱,还需要跟官衙打好关系呢。
刘里正心里也没了底,小心翼翼地看向苏辰的表情。
任一刀冷笑道:“官衙的闲事你确定要管?”
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回到县衙就向老爷请求调拨衙门里的全部防兵,将此一伙人全部抓到牢里。
他们的这些膘肥体壮的骏马,还不是县衙中人笑纳?
苏辰其实并不想跟这个人说什么,只问:“朝廷运输不征耕牛,你们为什么要把村民的耕牛也带走?”
刘家的什么都不关心,她只关心她家的牛能不能留下来,听见苏辰的话一下子目光灼灼地看来,噗通跪地:“青天大老爷做主啊,这头牛是我们家的命,没了牛就是逼着我们一家子去死。”
看管着从村中赶出来的耕牛、骡子的那些人,见事情有这样的发展,也不安于给任一刀为虎作伥。
窃窃的,有几个人开始悄悄往后退。
苏辰看着任一刀,等他的答案。
任一刀成了众人目光聚集处,他一横说道:“这是官府的规定,要你管?”
苏辰说道:“我只听说朝廷要向民间购买骡马,你这样是抢夺,明显不符合规定啊!我不能管,问问总能吧。”
任一刀确实被堵的没话说,脸色发狠道:“你算哪根葱,官府事有你问的?”
说着就示意他的跟班差役回去。
跟班差役朝苏辰等人凶道:“你们等着,谁走谁是猪。”
别说苏辰,连殷化行都撑不住表情了。
这合宜县的县令是哪个,怎么会选这样又狠又蠢的人做差役?
苏辰好笑道:“我就在这个村子里等着,你们快去快回。”
任一刀打量苏辰,神情略微有些变化。
苏辰转头对阿南达道:“把这些骡子耕牛都接过来,是谁家的就还给谁家。”
为了购买骡马,户部是有一批银子下放的,现在他们免费从村民手中夺了耕牛和骡子回去,再接收到上面的银子---
这一进一出,不只有多少银子被中间经手的人分了去。
如果是以前,户部的人说不定也不干净,但自从去年过年的时候苏辰组织的那一场规模巨大的出海集资之后,凡是参与进去的基本上都被朝廷查了一下明面上的储蓄。
才短短不到一年过去,不会有朝中大员想不开在这个时候与地方官员联合,截留这部分银子。
苏辰有八分的把握,刘家村的情况虽不是个例,但却只是地方官员的私人行为。
阿南达带领侍卫去接手任一刀带来的那些“打手们”看管的骡马,“打手们”其实都是从附近村镇里征调的,根本不敢反抗这些气势逼人的侍卫。
他们一靠近,打手们就退得远远的。
已经落于下风,任一刀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地看了苏辰一眼,转身骑上他们的马就和跟班差役走了。
跟着进村的差役其实只有十几个,其余的八十多个分成四组,然后便去刘家村周边的村子查访去了。
任一刀是从后面的村子收耕牛和骡子收到刘家村的,后面那个村子比刘家村还穷,整个村子翻过来也只有三头骡两头牛。
苏辰看到的是总共有十三头骡子十六头牛,但据上前帮忙的刘里正说,这几乎是周围六个村子才有的畜力。
看着黝黑面上皱纹如沟壑的老里正,苏辰心里真的是一阵阵发疼。
一个国家的农村人口竟然贫困如斯,还谈什么发展。
他沉默看阿南达将刘家村的骡子、一匹瘦马、两头牛还回去,然后让里正组织村里的年轻人去通知其他村庄的人过来领回自家的牲口。
“小大人,您快请坐。”
等着村中年轻人去通知的时间,刘里正邀请他们去村口晒谷坪外面的一株杨树下歇着,刘里正家的半大孙子还拿了一张凳子给苏辰。
刚才的那个妇人回了一趟家,重新换了身半旧的洁净衣服梳好发髻,端着一碗泛着琥珀黄色的水。
妇人双手捧着粗瓷大碗送来,腼腆说道:“大人,您喝糖水。”
苏辰接了碗,“谢谢。”
妇人一下子放松了很多,手却还是不自觉搓着衣角,道:“大人您帮我追回我家的牛,您是救了我们一家的命,我给您立个长生牌位吧。”
收回耕牛和骡子的那几家都表示也要给立长生牌,刘里正笑着颔首,没有反对。
在这些村人心里,至少现在他们的资产被这个小大人保住了,他们就要记下这一分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