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第15章

如果此刻有人有那个胆子来问一句帝王缘何要这般做,顾峤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一句€€€€“灯下看美人”。

只不过顾峤没想到,还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这人还是“美人”本人。

商琅问了他一句:“陛下缘何不掌灯?”

顾峤身手朝后面点了点:“朕这不是点了?”

“烛火昏暗,陛下日理万机本就劳累,莫要再因为这点事情伤了眼。”

商琅没急着动筷,而是温声劝道。

“朕无事,”顾峤有些强硬地反驳了他的话语,却在再一次开口的时候话音一转,“不过若是先生不愿,朕便依先生言。”

他就像是一个善听纳谏的好君主,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就又一次扬起声来喊进了候在殿外的宫人,让他们将殿中所有的烛火给点燃。

偌大的空间一点点亮起来,黑暗被驱散,商琅脸侧那半圈绒毛模糊在这样的光亮里,少了那些亲和的温柔,又成了位温和疏离的丞相。

顾峤有些可惜,但没多开口。

两个人这一早上已经是有些耽搁时间了,接下来顾峤也就没有多去烦扰丞相大人,自己慢吞吞地咽着粥,看商琅坐在他的对面吃着御膳房精心熬制的燕窝,只觉得秀色可餐。

一顿有心上美人相伴的早膳吃得实在是心情舒畅,哪怕之后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太多可交流的话题,到了殿上的时候顾峤还是足够神清气爽,连带着与朝臣交谈的时候语气中都可见愉悦。

商相留宿宫中的这种大事当然不可能瞒过那些天天盯着人挑毛病的谏臣的眼睛,又看到今日少年帝王如此心情,自然而然地就会将两个人给想到一起去。

媚上惑主!不知廉耻!

朝臣垂首瞄着站在最前面的丞相大人,在心中暗自骂了几句,怎么也不敢直接当着顾峤的面说什么对商琅不善的话。

毕竟先前连奏折都被那么冷淡地打回去了,如果他们胆敢跑到顾峤的眼前去骂商琅,皇帝可能直接让他们乞骸骨归乡。

除了几个还在坚持跟商琅斗争的人,大部分人一边骂,一边想着的还是:只要他们陛下在政事上没有什么纰漏,私下如何也便无所谓了。

国家安定比什么都重要。

眼下朝臣弹劾商琅也只是不痛不痒地递个折子,只要顾峤不愿意处置人,那就会毫无水花。

两方就这么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顾峤本人自然也知晓这件事:朝臣真想要扳倒商琅,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尤其是最大的阻碍还是他这个皇帝,若要解决掉被皇帝所看重的人,就必须要动员天下人。

眼下他一是亲政,二是勤政,不仅没有什么大过,还能瞧见不少的大功,朝臣是傻了才会不顾死活地同皇帝作对。

而且如果商相的“以色侍君”真的能让顾峤每天这般精神焕发对他们好言好语的话,倒也算得上是不错。

朝臣一边想着一边陆陆续续地上奏,都是些不轻不重的事情,以至于顾峤坐在上首的姿势都变得懒散不少,单手托着脸,指尖在龙椅上轻点。

今日商琅不知道怎么了,异常的沉默。

往日商琅在私底下虽然说有一些的少言寡语,但是到了朝上该说的话是一句都不曾落下过。

今日却不同。

顾峤好几次听到些关键处,都以为商相要开口发表点独特的见解了,那个人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垂首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奇也怪哉。

因为没有要事,这一整个早朝都快要过去了,顾峤的目光也还是落在商琅的身上没有移开。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臣子都已经是跟了他四年的老臣,可能上奏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顾峤一整个早朝都在瞄着丞相大人,也不知道后者究竟有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都垂着眼不曾动弹。

以至于到最后听他们上奏的时候,顾峤都开始觉得有些无趣。

本以为这个早朝就要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礼部尚书忽然站出来开了口:“臣昨日收到了来自南疆那边的消息,说是……傅小侯爷不日或许会回京。”

话音刚落,商琅抬起了头。

第19章 痛心疾首

礼部尚书说的是那个六年前跑去了南疆的长宁侯傅翎。

先长宁侯为国战死,侯位自然而然地就继承在了独子的身上。因此,傅翎也算是大桓当中最为年轻的外姓侯爵了。

六年前有一次万国来朝,当时京都里面热闹非凡,顾峤和傅翎都是喜欢热闹的性子,自然而然地就微服跑了出去。

街市上到处都是服装容貌各异的外族人,然后傅翎一眼就瞧见那一身银饰叮当的南疆人。

南疆除了奉国主旨令入京面圣的使臣,还有些趁此机会前来贸易的商贾。若非是京都当中街市上的摊子都各有定数,怕是这几天会被外族人给占个遍。

但是最繁华的街市上面已经没有什么能给这些外来的商贾出售货物的地方,他们就只好将摊子摆在了别出,却不约而同地派了不少人跑到皇宫外面最繁华的这条街市上来揽客。

他们两个人也是在这里认识的子桑瑶。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子,甚至可以说是顾峤所见的除了商琅之外最漂亮的人,哪怕在拥挤的人潮当中也是分外的显眼。

傅翎和他的性子很像,都好美人,见到那少女之后就转不动眼了,一眨不眨地瞧着人消失在人潮当中,才喃喃地开口道:“你说我若是让陛下赐婚商家女,陛下会答应吗?”

顾峤跟傅翎的关注点完全不同,瞧见子桑瑶的时候首先想到了商琅那张漂亮的脸,因此在傅小侯爷说出“商家女”的时候,顾峤德第一反应竟然是商琅的“商”,下意识地反驳:“商家哪有女儿?”

傅翎闻言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最后大不敬地在七皇子额头上来了一个爆栗:“我说的是商贾之女,不是你那位探花郎家里的女儿。顾娇娇,你脑子里整日除了你家探花郎还能容得下旁的吗?”

“容得下四书五经。”毕竟还要跟商琅求教呢。

顾峤小声地反驳了一句,在傅小侯爷再度恨铁不成钢骂他之前及时转移了话题:“怎么回事?你喜欢方才那个姑娘?”

傅翎干脆地点头:“你还小,你不知道€€€€陛下一直都想着给我赐婚,这段时间尤其,一有时间便来问我觉得哪家女儿合心意,将婚事早早地定下,以至于我都不敢天天跑到皇宫去找你了。”

两人虽是至交好友,但是傅翎实际要比顾峤年长四岁,不过因为父母早逝,皇帝格外地照顾他,傅小侯爷在这样的环境下长起来,也就养成了同顾峤一般的少年心性,哪怕差了几岁也能玩到一起。

不过话说的没错,当时的顾峤确实不懂被人催着成亲的痛苦。

“若陛下真得要我寻一个女子成婚,倒不如直接寻个漂亮的,譬如方才那个,留在府上也养眼不是?”

傅翎说得理直气壮,当时的顾峤却不知委婉为何物,直击要害:“可若是那位女子不愿意呢?”

那一身银饰,一看就是南疆打扮,南疆离京都万里,那姑娘真得会愿意远嫁吗?

“陛下若是同意,帝王赐婚,岂有不应之理?”傅翎轻哼一声,喊来了暗处的护卫,让他们去探查那位女子的身份。

但是还没等暗卫回来,他们就先见到了这位容颜绝色的女子€€€€原来是南疆的小公主,名唤子桑瑶。

那一日商贾实在是太多,子桑小公主跑出来闲逛,就这么被两个人给误认成了商贾之女。

届时在给各国使臣设下的宴上,顾峤与傅翎挨着坐在一起,不过他目光一直都落在对面一身绯红官服的商琅身上,到子桑瑶出现的时候才偏头看了傅翎一眼。

傅小侯爷面上神情着实算得上欣喜,欣喜到顾峤都怀疑这个人下一刻就能跟殿前那位少女成婚了。

不过之后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顾峤知道的不多,因为那个时候也恰好赶上商琅升官,不少人都去庆贺,免不了要灌酒。

商琅身体不好自然饮不得酒,但高位官员的邀请终究是难以拒绝,无论是淡酒浓酒商琅都得面不改色地咽下去。顾峤看着着实心疼,在发现这件事之后就直接护在了他的身边,之后数年,滴酒没再让人沾过。

那天宴上顾峤光顾着在商琅身边打转了,没怎么关注过之后傅翎做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第二天见到傅小侯爷的时候,人双眼发红,像是一整夜都没有休息好。

之后各国使臣要回去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傅翎直接追去了南疆,还同他说子桑瑶偷了他的东西,不过只有这么一句话,听得顾峤不知所云。

更不理解他父皇为何对于傅翎追着人跑去南疆这件事接受得这么快,问都没问一句,一度让顾峤怀疑先前他对于傅家这独子的那些好都是假的。

之后傅翎这一走就是六年,南疆路远,期间也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顾峤原先还惦记着,等到宫变之后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渐渐地将这位童年好友给忘到了脑后去。

诚如傅小侯爷所言:顾峤脑子里装得全都是商琅。

眼下傅翎回京,实在是意外之喜。

而且南疆那边传信需要不少时间,这封信如今到了京都来,就说明傅翎本人不日也能归京。

顾峤的眉眼再度舒展开,瞥向商琅,不动声色地勾了一下唇。

也不知道这六年里傅翎的性子有没有什么变化,若还是同先前一样,等知道他对商琅直接从孺慕变成了爱慕,估计又要开始痛心疾首。

想到傅小侯爷的那副模样,顾峤就忍不住笑。

商琅的目光原先是落在站到正中的礼部尚书身上,忽然又转过头来,恰巧与顾峤目光相对。

只不过在瞧见帝王嘴角的笑的时候,丞相大人的眸子似乎是沉了沉。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隔着这样的距离也足够顾峤察觉出来商琅一些细微的变化,发觉人似乎没那么高兴,甚至是情绪还落下来之后,就变得茫然。

这之后朝上就没了别的事情,顾峤挥手让让人退朝,破天荒地直言了一句:“丞相且先留步。”

这样的话顾峤已经许久都没有说过,一般都是在下朝的时候暗中派人去留人,这样直接当着朝臣面开口的只是寥寥几次,每一次都是大事。

私底下喊人御书房叙事,多多少少都会带着点私情。但是在殿上直接留人,就等同是将两个人彻底摆在了君臣的位置上。

只不过今日……

朝臣都在纳闷,苦思冥想最近究竟是有什么大事;商琅闻言神色也是一肃,朝着顾峤一拜,留到朝臣全都离开,方才开口:“陛下留臣……是为何事?”

别说其他人,就连商琅这个当事人都不明白顾峤此番的用意。

顾峤示意他跟过来,一边朝着御书房走一边问他:“丞相对于傅翎此次回京,是如何看的?”

这个问题再度出乎了商琅的意料。

傅小侯爷待在南疆那么多年,这一次猝不及防地回京,不带其他任何信息,谁都不知道这一位究竟是回来拥护新帝的还是回来砸场子的。

毕竟这六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傅翎走的时候,还是上一个盛世。

如今回来,先太子早死,宫变已过,最后登基的是顾峤这个年纪最小的七皇子,而曾经那个貌美到让人猜忌的探花郎也成了一朝丞相。

南疆的消息来得慢,去得便也慢,可能等到一件事从京都这里传到那边去的时候,京都的人们早就已经将那事情给封存在记忆当中了。

所以他们还不知道,如今的傅小侯爷对朝中局势究竟了解多少。

会不会对昔日好友顾峤做些什么,这也是个未知数。

两个人的默契摆在这里,顾峤同商琅说话向来都不会说满,丞相大人也总能自然而然地找到他想问的那个点,然后柔声细语地给他解答。但这一次知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商琅沉默半晌,最后也只得出了三个字来:“臣不知。”

顾峤差点要被他这过于坦率的回答给气笑。

没必要因为这个生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跟人继续绕弯子了,问:“既然丞相不知,那为何方才在朝上的时候,听到了傅小侯爷的名字,丞相脸色便变得不好了?”

商琅被他这问题问得一怔,藏在衣袖里的指尖动了动,下意识地想去摸摸自己的脸看看是否如帝王说得一样有所变化。但觉得这样的举动到底是不合适,他最后还是止住了,然后迅速垂了眼睫,恭顺地开口道:“臣只是觉得,物是人非。傅小侯爷离京许久,不知道此番回京会是何等模样,又是为了如何目的。故而,臣为陛下忧心。”

顾峤站定。

商琅也跟在他后面站定,没管人有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只拱手一拜,不再言语。

顾峤顺势抓住了商琅的手腕,随后察觉到后者颤了一下,总算舍得抬起眼。

“商相当真是……一心为朕。”顾峤开口,半真半假地调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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