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是如此,他们也没有带太多的人,依旧是伏悯和云暝在暗处守着,明面上只有一个齐尚跟着他们过去。
原本作为这其中地位最低的人,顾峤这轮椅应当是齐尚来推的。
但是几人会面之后,一路上丞相大人的手就一直搭在轮椅的上,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齐尚本来想要开口将这活给揽过来,但是欲言又止了许多次,还是放弃了。
这段时间他与这两位大桓当前最尊贵之人相处下来,已经多多少地察觉出来两个人之间关系的微妙€€€€他们两人之间旁人根本无法干涉,他们两个人对其他人的态度也一直淡淡,除了彼此好像谁都不会再入眼。
齐尚也是个从小到大一心钻研学问的人,对风月之事本就了解不多,更别说什么龙阳什么分桃断袖,只觉得这对君臣实在合洽,便拢袖选择了偷闲。
城中被毁坏成这样,且不说马车都找不到几辆,就这路都不足以策马在城中疾驰。
他们一行人当真是一路走过去的,好在隔得不远。
齐尚原先还有些担心丞相大人那传闻中三餐药膳的病弱身子能不能撑得住推帝王一路,余光瞥了一眼发现他尚且脸不红心不跳这才放下心。
顾峤对此也没说什么€€€€丞相大人都能自己带着一匹马千里来往赣州了,怎么会连推个人都推不动?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但干坐在轮椅上也实在无聊,少年帝王的手指蜷缩了几次又展开几次,颇觉手痒,但是有齐尚在旁边,他又没有办法直接去够商琅的手,就只能百无聊赖地扯自己衣裳。
三个人一路无言,等到了朱家门口的时候,顾峤大腿上那一块布料已经被他给□□得皱皱巴巴。
外面尚算混乱,朱家这里却宁静至极,就连先前损坏了的房屋都已经被修葺完善,简直能称得上是这场地动当中的一片世外桃源。
门口还有家丁在看守,见到三个人的时候,就有一个转身跑进了大门去报信了。
商琅回来的时候已经取了面具,露出真容来,虽然跟荆州供奉的那座雕像模样实在相差甚远,但这样一张天姿国色的脸,很难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加上这位又跟齐尚走得极近,三天时间已经足够遂安府的这群人猜出来商琅的真实身份了。
朱家那边应当会时刻关注着他们,也不可能半点不知晓。
那家丁问都没问直接跑回去通传,也不知道是认出来了商琅还是认出来了齐尚。
总之是没过多长时间,那漆红的大门就被再度打开了,走出来的是江南朱家的那位家主。
“几位能得闲过来,真是让朱某受宠若惊。”他开口,目光略过齐尚跟商琅,最后落在了顾峤的身上。
他的身份瞒一瞒那群百姓倒还可以,但是像世家这些人,稍加猜测就能知道他的身份€€€€毕竟先前京都当中传出来的,可是帝相一同微服私访。
朱家主将他们三个应进了大门,顾峤敛着眉神色浅淡,商琅情绪如常,齐尚身体却有些紧绷。
眼下瞧着平静,但是在场的几个人都很清楚,究竟有怎样的暗潮汹涌。
尤其这还是在朱家的大门口,若这位朱家的家主想要直接动粗,他们似乎半点胜算没有。
顾峤则是认为他不会。
毕竟谋杀一个帝王的代价太大了,更别说还连带着一个丞相。
朱家有那些府兵不错,但也都是借了荆州知州的势€€€€兵符又不在他们自己的手上。
而眼下……顾峤估计着朱家这边应当已经收到了荆州知州那边的消息了€€€€赣州已经出兵,贴在荆州边境,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荆州疲弊多年,早就被这群贪官污吏还有奢靡世家给蛀空了,连兵士都没有几个不耽于酒色的,就算赣州兵力在整个大桓当中只能称得上是中规中矩,但是拿来收拾一个荆州,实在是绰绰有余。
遂安府居中,离着如今赣州军队的位置还有些距离,但是显然,大势已经去了,他们现在只有跟顾峤谈判,才能有一线生机,否则哪怕一时手快杀了这帝相二人,转头赣州的军队就能给他的朱家大宅踏平了。
只能服软。
不过即使这样,朱家当中也有些不安分的人。
一行人刚刚到院子里面,忽然就有两道人影从墙上跌了下来,伏悯和云暝紧跟着出现在人前,顾峤眉梢一挑,低头看过去,那被丢下来的是两个青年,瞧着那锦绣衣裳,应当也不是个普通人物,更不像是刺客。
搞不好是这朱家的哪个少爷。
但无论这人是谁,他们手里明晃晃地握着一柄刀刃。
“朱家主,此为何意?”顾峤没有开口,是商琅冷下一张脸,目光沉沉地看向眼前的人。
后者显然脸上也有错愕,但到底是个老狐狸,很快就冷静下来,艰难地露出个颇为虚伪的笑容来:“家中小儿不懂事,让几位见笑了。”
“哦,”顾峤勾了一下唇角,眉眼也弯着,毫不留情地开口讽刺,“朱家主指的是……年将而立的‘小儿’?”
话音刚落,还没等朱家家主狡辩,趴在地上的其中一人忽然又暴起,直朝着顾峤的膝盖刺过来。
匕首被旁边云暝手中的暗器给击落,然后安安分分地躺在了顾峤的腿上,伏悯也难得给了帝王点脸色,舍得动手将那个青年给踩倒,控制着不让人爬起来。
顾峤垂眼,握上那把略显粗糙的匕首,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没有多余的动作,又抬眼去看朱家家主。
后者正拧着眉看着地上的人,或许是察觉到了顾峤的目光,连忙开了口,喊来下人想将这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拖下去。
却被顾峤叫了停。
“朱家主这是,想要包庇刺客?”
顾峤这段时日出不了门,用书信跟人拉扯得心烦,眼下见了面,是半点都没客气。
“那陛下想要如何?”朱家主沉着声音问他。
这话一出来,且不说一旁的下人,就连地上那两个都露出了惊愕茫然的神色。
顾峤看着他们的神情,实在是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蠢货”。
嘴上却是道:“既然朱家主知晓朕是何人,从朕进门到现在,却未曾见家主行礼,未免也……太不识礼数。”
既然对方直接点出了他的身份,顾峤也不介意搬出身份来压人,话音落后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后者自然是面色铁青。
怕是在荆州作威作福久了,早就将自己当成了土皇帝,也就放不下那个面子来,跪拜一个方才及冠的少年人。
“罢了,”顾峤没等他多久,轻叹一声,“既然家主并没有什么诚意,那也就不必再谈了€€€€云暝。”
顾峤轻声唤他一声,寒光一掠而过,下一刻,朱家家主的脖颈上多了一道清晰的血线,甚至,在血珠还没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毫无察觉地睁着眼睛,轰然倒地。
第75章 不速之客
谁都没有想到, 顾峤下手会这么干脆。
就连齐尚的脸色都有些发白,院中其他的朱家人都尖嚎起来,趴在地上的那两个更是已经呆愣住, 抖若筛糠。
顾峤一直都忍着没对朱家动手,完全是因为担心担心打草惊蛇, 让荆州知州有了防备。
但是眼下荆州知州都已经被赣州的军队闹得自顾不暇了, 自然不会再来管朱家如何。
终于将人给解决,看着地上那具尸体,顾峤的心情大好, 转头去看齐尚:“齐卿,以大桓律法, 朱家当如何?”
齐尚被皇帝这一句话问得回过神来,脸上血色还没完全恢复,就急忙拱手应答:“于上大不敬者,笞三十,黥刑示众。强占民田者, 轻则笞杖,重则弃市,其子孙三代内不得入仕。侵杀百姓者, 枭首, 悬尸三日示戒。”
“若兼得呢?”顾峤静静地听他说完, 追问一句。
这个时候朱家那群人已经快要吓得不行了,六神无主,尽数瘫坐在了地上, 听到顾峤这一句话之后, 更是颤颤巍巍地重新抬起头来, 有几个反应快一点的, 甚至已经膝行到了顾峤跟前,额头磕了一片血迹,连声求饶。
顾峤理都没有理他们,目光还是落在齐尚的身上。
齐尚这一次却是顿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知晓的都是书页上的白纸黑字,顾峤问他的,却是史无前例。
“齐知州,”顾峤见着他久久未答,以为是自己把人给吓着了,难得放柔些声音,“遂安府是荆州领地,朱家的人,理当由你来定罪。”
顾峤是皇帝,但也不会过多地干涉地方上的事情,这话一处,显然就是让人放开作为。
齐尚也不是蠢笨之人,听出了帝王的言外之意,心中一喜,表面上还是尽力压着,不过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显然沉了些:“臣以为……朱家罪不可赦。”
“朱家家主已死,余下之人,一一查探清楚之后,以律定罪,兼得死刑者,臣私以为,应以车裂或凌迟论处。”
齐尚话音落下的时候,顾峤骤然展颜一笑。
他很少有这般愉悦的时候。
科举取士是个好方法不假,但许多士人也养成了个纸上谈兵的坏毛病,真到了实处,能用起来的人并不多。
而且其中优柔寡断的人也不少,顾峤原先觉得齐尚这样在他面前恭谨谦卑的人,来治理荆州,顶多是守成,也没对人抱太大的期望,却没想到,齐知州比他想的还要心狠。
无论是凌迟还是车裂,在大桓都能称得上是极性,哪怕顾峤觉得朱家这群畜牲已经罪不容诛了,也没想过齐尚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原先只设想着齐尚会一一判他们死刑。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顾峤笑完之后,目光就重新落到了朱家的人的身上,看着那一张张或恐惧或震惊到空白的脸,向后一靠,轻阖了眼,“那就按照齐知州说的来吧。”
“陛下,”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商琅忽然出了声,俯下身子,顾峤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被对方身上的沉香味给包裹着,他道,“罪落于个人,则朱家当中必有轻罪。”
“嗯?”顾峤睁开了眼,转过头去看他,“丞相何意?”
商琅没有多开口解释,而是就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想法:“重罪者依律处死,余下之人,直系理当流放,落为奴籍。”
依照朱家如今这样的情况,届时直接被处死的人估计就不会在少数,再要连坐直系,朱家可能真的剩不下几个人了。
不过顾峤觉着,丞相大人估计已经是收敛许多了。
商琅也是个心狠的,若此处没有旁人,或许他会直接说让那些该流放的直接全部流放了。
一劳永逸€€€€至少江南朱家,是绝对不能再留人了。
以如今的情形,若他们真的因为心慈手软放走了一个人,日后只要这人想要为了家族复仇,无论他能成长到什么地步,对于大桓来说都是个不小的灾祸。
身为帝王,顾峤说什么也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算商琅今日没有开这个口,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面,顾峤也一定会派人盯着朱家当中幸存下来的人,一旦发现异动,当即斩杀。
“齐知州以为如何?”商琅在顾峤沉思的空当,甚至还颇为谦和地问了齐尚的一句。
齐尚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
这些刑罚如果单独说出来,旁人定要觉得严苛。但像朱家这样罪大恶极,其实怎么都不为过。
“那便依先生言,”顾峤最后拍板,让云暝留下来挨个给朱家的人喂了点便于控制的药,就同商琅还有齐尚离开了这宅子。
虽然说顾峤他们带来的人并不算多,但是经过这一场地动,愿意听齐尚还有商琅差遣的人却不在少数,听闻他们将朱家给处理了之后,好几个都自告奋勇地要去帮忙看着人,防止他们逃跑。
最后是齐尚点了几人前去,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了解了不少的百姓,派过去的人也都是信得过的人。
这一点倒是让顾峤有些惊讶的,当日夜里闲下来的时候就忍不住同商琅感慨:“朕如今倒是不希望齐尚他做什么知州,若他到一个小地方去做县令,说不定能治出一片世外桃源来。”
商琅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在他说完之后,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陛下很看好齐知州。”
顾峤没有多想,颔首应下:“原先在京都尚未察觉,如今在荆州,朕却当真觉着,他将来或许能有大作为。”
说到这,顾峤话音一顿,又忍不住抬头来看商琅,发现人眸子正垂着,不知是何等情绪,也没多管,顺着自己所想的道:“如此来看,荆州当真是出妙人。”
商琅也没有抬眼,只是轻叹了一声,随后移开了话题:“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
丞相大人的情绪并不好。顾峤虽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却不知道他缘何如此。
明明今日彻底解决了朱家这边的事情,他们应当开心才是。
商琅转身便要退下,顾峤愣愣地看了他背影一会儿,赶在人走出帐之前开口喊住了他:“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