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荆州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陛下可以好生歇息一番了。”到底念着那点微弱的君臣礼节,顾峤更衣的时候商琅站在屏风的另一侧,瞧着那道隐约勾勒出来的人影,轻声开口。
“的确,”顾峤颔首应声,外面的衣裳被尽数褪下,只余了中衣,“歇过几日,便回京吧。”
商琅在外面静静地等着人更完衣,小二抬来了热水,他跟着到了屏风后,轻车熟路地将人给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浴桶当中。
顾峤闭着眼,湿热的水汽萦绕在他身边,肌肤一寸寸地热起来€€€€从商琅回来,他已经伺候了他许多次,但至今顾峤也没有办法坦然面对眼前人,就只能如此,闭上眼,如同掩耳盗铃。
商琅从来守规矩,将他放进浴桶当中之后就没有再逗留,转头去了外面,等着人沐浴过后,再把人给捞起来。
不过今日,或许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以至于顾峤再暖热的水汽当中意识渐沉,很快又睡了过去。
但并不完全。
与其说是熟睡,倒不如说是半梦半醒。顾峤明明沉在梦里,却还隐约对外面有着感知,不知道是过了多长的时间,似乎有脚步声传来,随后便是商琅几句轻轻柔柔地低唤,唤他“陛下”,稍后,似乎又换作了“燃犀”。
但是顾峤意识还混沌着,也没能清醒过来对人做出什么回应,只是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样温柔的声音,哪里能叫得醒他?催他入睡倒还差不多。
商琅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发觉人当真睡了过去之后,他停滞了有一会儿,才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人给抱起来,借着一旁搁置着的轮椅的力,单手将人圈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则是拎着沐巾将帝王的身子擦个干净,又轻柔地拿外袍裹着,将人给带到了榻上。
不知道是怕惊醒他还是如何,商琅并没有再去给他将中衣重新换上或是如何,将他放平之后,便蹑手蹑脚退开半步,把被子拉上来给他裹严实。
顾峤还稍微留存着意识,便习惯性地动了动,换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却好像惊扰到了床边的人,隐约间听见对方又唤了他一声:“陛下?”
顾峤想“嗯”一声,但他最终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口。
应当是没有的€€€€商琅没有给他多余的回应,只有轻缓的呼吸和无尽的沉默。
梦和现实的边界太过于模糊,他沉沦在清醒和混沌之间,久久没有再感觉到对方的动作,意识便偏向了混沌,在彻底沉入梦境之前,他忽然察觉到,商琅好像向前了一步,随后脸颊上传来温凉的触感,余下的,他便完全地不知晓了。
第79章 春去秋来
顾峤一早睁开眼的时候, 还久久没有回过神。
不多时外面传来敲门的声响,顾峤愣了下才下了榻,门外站着的正是商琅。
“先生, ”没等人说话,顾峤就先开了口, “朕昨夜做了梦。”
是脱口而出的话语, 顾峤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什么后果,因而在听见人问他梦见了什么的时候,他顿时愣了一下。
他其实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梦还是一些没有被他亲眼见证的真相, 但无论是哪一种,至少眼下在商琅面前, 他开不了口。
直接告诉丞相大人自己梦见他亲自己,怎么听着都有些奇怪。
“没事。”顾峤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商琅虽然心有疑惑,但听见顾峤这般说,也就只好轻轻一点头,问道:“陛下可要用早膳?”
顾峤颔首, 两人用过膳后走出驿馆去,就瞧见赣州知州他们已经在准备拔营了。
先前是受了帝王的命令,如今该做的事情已经做过, 他们若是再拥兵驻扎在荆州境内, 就不合适了。
顾峤没有多言, 赣州一行人走的时候他也吩咐了派人将荆州前知州给押送到京都去,齐尚要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去原先知州的府邸去, 开始准备接手这千疮百孔的荆州。
最后就只剩下顾峤和商琅两个人, 带着两那两个暗卫, 歇息在驿馆当中。
这段时间顾峤当真是全都拿来休息了, 一闲下来便缩到榻上睡觉,一连补了好几日,才见了些精神。
虽然说那日那个似梦非梦的吻顾峤最终也没有同商琅提,但难免会多一些让他心颤的猜测,再去看商琅的时候,就总觉得他同他的那些动作里面似乎还带着些别样的意味。
顾峤觉得自己一定是憋疯了才会有这么多的臆想。
只是一个很可能是梦境的贴着脸颊的吻就让他激动成这副模样,若是当时他感觉到的是商琅同他严严实实地吻上,顾峤觉得自己可能会直接疯掉。
歇息过后,他们终于启程回京,这一次远不像来时那般紧赶慢赶,商琅担心顾峤的腿伤,有意让车夫放慢了速度,以减轻一些颠簸,一行人在路上瞧见什么水秀山青的地方的时候,还会停下来小修整一番,到处逛上一逛。
这么停停走走,用了快要两个月的功夫他们才回到了京都。
彼时京都天气已经凉了下来,到了秋日,两人快到京畿的时候还因为这转凉的天气差点染上风寒,好在顾峤一直习惯性地带着件大氅,没让丞相大人冻着,自己也就打了几次喷嚏,没见着加重。
荆州前知州比他们要早上许多被押送到京都来,齐尚担任荆州知州的事情也都已经传开,帝相微服私访访去荆州的事情自然也就瞒不住,就连两个人将至京都的消息也不知道被谁给探查到了,两人才刚到皇宫门口,就瞧见了不少朝臣站在那里准备恭候圣驾。
顾峤坐在马车里,看了眼自己尚且无知觉的腿,冷着一张脸没有动作。
最后是商琅出了面,三言两语地将那群人给遣了回去,说顾峤车马劳碌需要歇息,等人全都走了之后,才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驾车的车夫是从荆州一路跟着来的,按例不得入宫,顾峤也不想下来让太多人瞧见他的腿伤,便给了车夫几两银子让人寻间客栈歇下,让云暝继续驾车从宫门一路到了他寝殿,方才从马车上下来。
刚进宫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吩咐了召太医来候着,他们到寝宫的时候那太医也恰好到,顾峤遣散了宫人,让商琅扶他下了马车,太医见了礼,瞧见帝王这一瘸一拐的模样,顿时大惊。
顾峤的身体一直算得上不错,连小病都没怎么见着,大病就更不用说,因此这一次被召见,那太医还以为是身娇体弱的丞相大人又出了什么事情,甚至连商琅惯常用的几样药都已经备好了,结果没想到,还真是帝王出了事情?!
龙体为重,眼下这太医也顾不上其他了,连忙跟上去,在商琅将人扶到榻边坐好之后,便急忙地上前查看情况。
在荆州的时候,他的伤是子桑瑶来治的,总之是荆州连带着南疆的各种稀奇古怪地方子用上去,让他没至于直接将这条腿给切了,而是还留着一线生机。
“如何?”顾峤一直垂着眼不做声,这一次倒是商琅先开了口.
那太医神色有些凝重,听见商琅开口,连忙退一步拜道:“陛下的腿伤已经有些时日,并非毫无办法,只是有些棘手。”
“需要多长时间?”顾峤冷不丁地插到两人之间,淡声开口。
“短则数月,长则……”太医斟酌着开口,却直接被帝王给打断:“朕要年前恢复。”
太医一下子哽住。
眼下已经进了到了九月中,要在年前……就只有三个月的功夫。
三个月说短也不短,但是面对帝王,要精细地来治,三个月自然是没那么容易的。
但眼下,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臣……尽力而为。”
“京都医术高明者众多,其中定然有精通此道之人,若太医院中难有,陛下遍寻天下医者便是。”商琅也没有过多地去为难太医,而是开口安抚顾峤,只是这一句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奇怪。
那位太医当然是不敢直接跟商琅这样的权相顶什么嘴地,喏喏应下之后就回到了太医院去,转日再来太医给顾峤看病,就已经换了一个人。
估计是从太医院那一堆人当中连夜挑出来个最合适的来一显实力了。
顾峤对此倒没什么意见,由着他们治€€€€他要在年前将腿治好,不过是因为元日的时候宴请百官,不想瘸着腿见人。如今他虽然腿脚不便,但能多得几分丞相大人的关心,已是妙哉,若非是顾及着自己那点帝王的面子,顾峤觉着自己这么瘸着似乎还不错。
当然这样的话他是决计不敢说出来的,不然,别说是文武百官了,就连商琅本人估计都得跟他急。
因为顾峤这腿伤要治上一阵子,他们也就没有办法再到大桓各州去“微服私访”,但顾峤也没忘了在荆州那惨痛教训,特地在朝中挑出来合适的人选封了刺史代他巡查,防着地方再出现这种欺压百姓却难以上报的情况。
只能留在京都,又碍着腿脚没有办法出宫做什么,顾峤干脆死缠烂打了好一阵子,软磨硬泡地让商琅继续留在宫里陪他,然后就是一如既往地埋在御书房里批奏折。
好在丞相大人身上那一阵阵地沉香还能给他时不时就烦躁起来的情绪带来抚慰。
商琅从荆州回来之后又停了药,身子也恢复了个差不多,至少能与寻常男子一比。尤其是丞相大人的臂力,顾峤想着,应当是与他精通射艺有关,每次抱起他来都好像毫不费劲€€€€哪怕每一次商琅能那般打横抱他的时间很短,也足够让顾峤意外的了。
除了宫中的太医在治顾峤的腿伤,他们最终也还是暗中放出去了消息,广寻名医。不过一直都没什么消息,等到十二月的初雪落下来的时候,事情才有了转机。
彼时宫中太医已经寻了一套法子来给顾峤治腿伤,不过见效一直都慢一些,但求稳扎稳打,要想恢复到同伤前一样的水准,估计还需要再等上一个春天
而那日云暝从民间传回来的消息却是,那郎中可以让顾峤在半月之内恢复。
无论是狂言还是真相,都足够引起他们的注意了。
于是顾峤和商琅乔装了一番,去见那人。
那是个须发尽白的老人,但是半点仙风道骨的感觉也没有,反倒像个顽童,瞧着就脾气古怪地很。
也的确古怪,在见到两人的时候就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顾峤一边满头雾水一边心里憋着股气,耐着性子问道:“阁下只见布告便知自己能治好,不知是何种方法?”
顾峤发出去的那寻找天下名医的布告慎之又慎,对于病情的描述也是含糊到了只有“腿伤”二字的程度,一直等到有人来问询才多透露了点细节。但也仅限于会让那些自认为医术还算高明的人来碰一碰运气,然后大部分再因为这日渐缩短的期限狼狈地离开。像这么笃定的,着实是少见。
“秘法不可外传。你这腿伤也算不得多严重,老夫先前还当是伤了骨断了筋了。如今来看,根本用不上半月,一旬足矣。”那老头轻哼了一声,没多废话,直接将一张药方丢给顾峤,“照这个抓药,外敷,老夫这段日子就在京都待着,若是你伤好不了,随时可再来。”
话说完了就要送客,顾峤做了这么多年的天潢贵胄,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呼之即去招之即走”,但也的确没有什么话可说,朝人道了谢,就转身离去,不过是在回到宫中之后,又让云暝去查了一下那老者的身份。
却没得来多少信息,这人干干净净,与顾峤唯一的交集,或许就是数月前,曾同在荆州遂安府了。
第80章 生辰礼物
顾峤的腿伤的确是好了, 也真真如那位老者所说,一旬时间便足够€€€€甚至都没用上一旬,只过了六七日, 他的腿就已经好了个差不多。
听说在给顾峤看伤的那个太医回到太医院之后,那群人围着那张药方研究了好一阵子, 也没太明白这毫无珍稀物的一张药方到底是怎么有如此奇效的。
只不过, 痊愈那天,顾峤想要去寻那老者道谢的时候,却听一直跟随他的暗卫说人已经离开了。
离开得悄无声息。
“连朕的暗卫都没能将人给看住, 这怕不是遇见仙人了。”人不在,顾峤就只能作罢, 转头去同商琅玩笑。
“民间能人异士众多,”商琅轻轻开口,“只可惜这些高人大都恣肆纵情,难以归为己用。”
“无妨,”这段时间为了治腿伤, 顾峤连酽茶都没怎么喝,眼下倒了一壶龙井一口口地抿,“散落民间也能造福百姓, 只要不会被什么起义的人给聚拢起来, 于国无害。”
不过, 以如今大桓的欣欣向荣,也不至于蹦出些什么威胁太大的起义军来。
“说来,”顾峤偏头, “先生的生辰将至, 可有什么想要的?”
商琅的生日在将近年关的时候, 礼部的人大都忙着准备元日的祭典, 还有随之而来的帝王的万寿节,即使顾峤有意,也没有办法去强求这么忙碌的礼部腾出空来给一个臣子再去办生辰。
商琅自己也不喜欢弄得那般轰轰烈烈,哪怕每一次顾峤都想要给人大办一场,丞相大人也都一直拿着政务繁忙婉拒了人,最后也不过是两人待在宫中吃一碗长寿面,顶多将御花园给拾掇一番。
恰好是梅花开得艳丽的时候,即使小作点缀,御花园中景色也算不错,年年就这般过去。
但无论如何,今年也是世家彻底颓落,商琅身体渐好,他们逐渐安稳下来的重要时候,顾峤还是想要好好给人办一场€€€€至少生辰礼物该要给到的。
谁知道商琅听见他这句话,只是静静地瞧着他,随后,摇了摇头:“与往昔一般便好€€€€臣有陛下的一碗长寿面足矣。”
顾峤开口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忽然顿住,应了下来:“好。”
商琅对他这样干脆的回答似乎也有些意外,将口中其他的那些推辞的理由给咽下去,朝着顾峤一拱手:“臣谢过陛下。”
“那先生,便等着朕。”顾峤弯了下唇角,一双眸子晶亮。
一碗长寿面。只是一碗长寿面。
先前都是御膳房的御厨来做,顾峤则会再另寻一些物件送给商琅。但是这一次……他们两个人认识这么多年,顾峤什么奇珍异宝都送给商琅过,若是再想要寻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物件,实在是有些难得。
倒不如顺着商琅的意思,只给一碗长寿面。
但是今年这一碗长寿面,他要自己亲自来做。
商琅的生日是在满月的那一日€€€€腊月十五。
也是后来顾峤才知晓,商琅出生前后的那段时间,荆州飞了数日大雪,唯独在这一天风停雪止,天空之上露出来了那轮皎白圆月。
如同异象。
不过今年倒是反了过来,十五这一日的雪落得格外大,顾峤一早就传了旨罢朝一日,然后悄声从榻上起来,跑去了御膳房,忙碌了一早上。
这是他二十年来头一遭下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