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第63章

商琅像是毫无所觉一般, 一直都在垂眼用膳, 还是惯常的那副君子食不言的作风。

两个人用膳的时候一直都很安静,直到用过了晚膳,御花园中才渐渐热闹起来。他们两个坐得远, 那些宫侍在顾峤登基的这几年里面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都寻了三五好友聚在一起闲聊, 当然, 也不乏主动过来给他们两个贺岁的人。

能入宫做事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寻常人,宫侍当中半点也不乏心灵手巧之人,给他们两个送上的许多都是自己的女红,还有各式各样的亲手制成的小玩意儿。

顾峤对于他们的这一份心意,自然都是一一受下,等到无人之后,顾峤朝着商琅那里瞧了一眼,顿时愣住。

“果然,在这京都当中,还是先生更招人喜欢些。”商琅旁边也堆着些宫侍送的小物件,肉眼可见地要多于顾峤这一边,他便开口,跟人调笑。

只不过说话的时候,语气中难免带上了点别扭的意味。

“众人不敢窥天颜,陛下是天子,难免会让人觉着……难接近些。”商琅脸上笑意浅淡,安抚他。

“那先生,会‘惧天颜’么?”顾峤问他。

商琅失笑,反问:“陛下先前不是说,将臣看做至交么?”

烛光映得他眸子晶亮,顾峤从听见他这句话之后便愣在那,与他视线相交,久久移不开眼。

脖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红起来的,热意一点点涌上来,最后顾峤匆匆撇开了眼,抬袖掩了一下,靠着冬日冷风的凉意才稳下了翻腾的气血。

若是一国帝王在这等时候出了丑,顾峤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就地自戕了。

“今年守岁……先生要同朕一起么?”顾峤不敢再去多想方才的事情,连忙移开了话题。

往年他都顾忌着商琅的身体,不敢让人陪着他整夜不眠,但如今商琅已经停了药,身子恢复了个七七八八,顾峤倒是没先前那般小心翼翼地,把人看做琉璃了。

“自然,”顾峤早就移开视线,商琅的目光却是一直都落在他身上,烫得让人呼吸急促,“臣还从未同陛下守过夜。”

“……好。”顾峤后面半点也不敢看他,紧攥着拳,掌心都有了微的痛意,靠着这点疼痛来维持清醒。

夜深之后,众人都散回了自己的寝居当中,顾峤也带着商琅回到了寝殿当中。

既然要守岁,自然就该待在一起,顾峤直接将人给带到了自己的寝殿内,在踏进去的时候,商琅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还是一言未发,顺从地跟着人走了进去。

两人未曾更衣,直接歇在了贵妃榻上,面前的小几摆了些吃食,还有茶水,顾峤眼下却没什么心思去管€€€€他坐下来的时候,商琅也紧挨着,就坐到了他身侧来。

触手可及。

这样的距离对两人来说应当是习以为常的,但大概是商琅今夜看向他的目光比之平时不知道要灼热多少,才让顾峤生了些坐立难安。

外面已然静了,顾峤干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商琅也没有开口说什么话,但是瞧上去要比他从容不少。

顾峤往年独自一个人守岁的时候,都是从御书房当中挑来些书册看,其中大概率还能瞧见商琅留下来的批注,便又是一份欢喜,靠着这些来度过长夜。

但是眼下,商琅本人就坐在了他身边,反倒是让他变得无措起来。

两人当然不可能这么干坐着守岁,光靠着聊天也不现实,商琅回来之前就从御书房中挑了些孤本来,都是那等顾峤看着名字就懒得翻阅的古著,眼下就堆在丞相大人的身边。

便显得顾峤这边空荡荡地,无事可做。

“陛下往年守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商琅不至于直接忽略掉帝王,将那些古籍整理好了之后,就偏过头来问他。

顾峤欲言又止。

他总不能告诉商琅,他守岁的时候,脑海里面想的都是他吧!

“同先生一样€€€€深宫冷寂,朕也就只好靠着这些书本来打发时间了。”顾峤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他。

高处不胜寒,古来帝王都是个孤家寡人。顾峤觉得自己能像如今这般,有交心的友人,还有心上人在旁相伴,已是万幸了。

至少寂寂深夜,还能有可以拿来做慰藉的东西。

商琅却是有些不相信:“陛下看的,可是治国之策?”

帝王虽然聪慧,经史也通晓不少,但许多都跟先前顾峤想要接近商琅有关系。真真平心去论,顾峤对这些东西的兴趣并不大。甚至说有些厌烦。

若是帝王自己寻书看,商琅觉得,御书房那些正经的籍册里面,恐怕也就治国之策能入得了顾峤的眼了。

这一句话却让顾峤噎住了。

御书房里面与治国有关系的东西的确是他最常翻阅的,尤其是在刚登基的时候。试想,一个本来都打算游手好闲到及冠,然后拿块富庶点的封地去当闲散亲王的人,忽然就被这么推上皇位,就算他身在皇家,耳濡目染了不少御下之法,真到实践的时候也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这个时候自然就需要从书卷当中去汲取先辈智慧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那几本书都快要被他给翻烂了,就算称不上倒背如流,也相差无几。

顾峤怎么可能再去看那些无趣的东西?

自然拿的是商琅偏爱一点的古籍,其中内容到底看进去多少,顾峤自己都不敢说,但商琅批注过的东西,他肯定是一字一句都给仔细看过了的。

不过这样的话,显然也没法直接说出口。

到最后,顾峤也就只能含糊地说一句:“大都是胡乱翻看,随手拿几本,自然什么样子的都有。”

“原来如此。”商琅含着笑应一声。

有这一来一回,顾峤多少找到点平日里同商琅相处的感觉,逐渐放松下来,撇过头去看放在商琅身边的那些古籍,发觉其中还有几本是他不曾注意过的。

御书房中堆放着的书自然不是一成不变,每一年都有百官或者他国使臣上供那么几份孤本,最后都尽数被嗜书的丞相大人给借了过去一一翻阅。

商相独得帝王恩宠这件事情在整个大桓都不是秘密,因而他们想要讨好丞相大人,又担心那样孤高自洁的一个人会婉拒掉一切礼物,都选择了从帝王下手。

臣子供奉,帝王大都是会收下的。之后若是于自己无用,也大都会再被传到宠爱的臣子手中。

这“宠爱的臣子”,自然就是商琅。

许多的孤本也就是这样到了御书房,最后到丞相大人的手上的。

顾峤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总有时间去读那些古籍,每一次朝臣送来的这些孤本,基本不出半月,就能被商琅给瞧个遍。

不过今年他们格外地忙,又在荆州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御书房中便难免堆上许多不曾被翻阅过的书籍,今夜就被商琅给一一寻了出来。

“先生今夜,是打算靠着这些书度过去么?”顾峤闷闷地开口。

商琅不仅食不言寝不语,看书的时候也投入得很,除非有要事要谈,旁的时候根本打扰不得。但若是他当真这般,估计过一会儿顾峤真的能在人旁边困睡过去。

“那般岂不是冷落了陛下?”商琅从旁边拿了一本书,搁到腿上,没有翻开,“无论茶点还是这些古籍,都不过是闲暇消遣。臣今日的根本,是陪陛下守岁€€€€怎能舍本逐末?”

顾峤听他这样的话,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听见了外面更鼓声响。

他一顿,忽然想起:“新岁将至,先生可有什么心愿?”

虽说大桓习俗,都是在上元节的时候放河灯寄托心愿,但赶着这样的时候,顾峤还是想要问上一问。

商琅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稍后才抬眼,瞧向他,桃花眼明亮而温柔:“臣无宏愿,只希望……年年似今朝。”

第82章 瑞雪丰年

今朝。

是怎样的今朝?

是天下的海晏河清, 还是他们两个人此刻的相守?

顾峤很想开口问他,一时间却寻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就只好干巴巴地“嗯”上一声。

却是商琅反问:“陛下呢?”

“朕?”顾峤微微一愣。

他问商琅的时候, 其实并没有想过自己。

毕竟如今身为天下至尊,顾峤可以说是要什么便有什么, 奇珍异宝对他来说早就是寻常物什, 他唯一不能完全把控住的,或许就只有人心。

其中也包括了商琅的真心。

“朕也不知,”顾峤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叹一声,“若真要说, 或许就是……希望能心想事成吧。”

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

“陛下有何心愿未成?”商琅的语气当中似乎带着点讶异。

“许多€€€€”顾峤平日里经常会同商琅谈一些抱负,因而商琅讶异的时候,他也跟着讶异了,“先生很意外么?”

商琅点了点头:“如今大桓已有盛世雏形,虽有荆州一事, 但天下大多繁盛。是而臣以为……陛下不会如此忧心。”

“只是个愿望,如何便能称得上忧心了?”顾峤失笑,心底也松下一口气€€€€他还当商琅是想到了别的什么, 原来只是当他在忧心大桓的江山。

之后两人便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顾峤今夜格外地困倦,聊着聊着眼皮便耷拉下来,忍不住拿胳膊支着头, 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

商琅瞧着他头一点一点地, 便忍不住弯了唇角, 轻声道:“陛下若实在是困倦, 便小憩一会吧。”

“那怎么行!”顾峤清醒了一点,用力摇头,随后又有些憋闷:“朕往年从不会如此的。”

哪怕前几天会忙到批折子批到很晚,在除夕这一晚上顾峤一般也不会睡过去。

还是说,今年有了商琅本人在身边,他心安定了下来,才容易疲倦?

“或许是因为臣身上有安神的香料,”商琅见他这副样子,还是开口,“臣因病畏寒,夜里难眠,便会多添些安神香。”

加上商琅用的沉香本就有安神的效果,这一来二去的,顾峤闻着味道,不困才怪。

商琅这么多年用安神香,已经习惯了这些味道,加上本身就难以入睡,也就没那么大的反应,而顾峤就不同了。

“难怪朕每次同先生在一起的时候,都这般容易困顿。”顾峤叹一声。

他原先也就只猜测过是沉香作祟,还纳闷过商琅这沉香究竟是如何才做到药劲大成这样的,原来是还有其他的安神香料。

商琅对他这样隐晦的控诉不置可否:“若陛下实在是困倦,不若出去走一走。”

去外面吹一吹冷风,无论如何也该清醒了。

的确是个好主意。

只不过€€€€“夜里风凉,朕担心先生染上风寒。”

在冬日染风寒,可不是个什么好事。

而且商琅的身子这才刚刚好转没多长时间,若是再到先前那般一日三顿药膳的地步,顾峤估计要恨死自己。

“陛下不必如此担心,”商琅轻叹,“何况,只是到院中走一走,若是是在天冷,臣与陛下再回来便是。”

也算有理。

“那,先生若是觉着冷,一定要告诉朕。”顾峤最后松了口,嘱咐他一句,随后拿起那件厚实的大氅来,披到了他的身上去。

果不其然,再多的困意都会被室外的寒冷给驱散个彻底,顾峤一出门便觉得脸被冷风刮得发疼,最后甚至都没敢让顾峤迈步往天井下面去,两个人只在连廊上面站了一站。

宫殿空旷,如今这在偌大皇宫中本应是最热闹的帝王寝宫,也就剩了他们两个人。

月光不见,如今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身后的寝殿当中的烛光映出来一小片明亮的天地,遮掩了漫天星子闪烁着发出来的微弱的光。

好生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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