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两人都易了容,但是商琅与世家接触良多,难保以他们几人不会从声音和身形上辨认出来。而顾峤与世家中人的接触就要少上许多,眼下换了一张脸,他们应当是认不出来的。
敲定之后,顾峤便直接走上前,露出个笑来,扬声道:“朱公子,巧遇啊。”
那几个人齐齐停下来,看向他这边,其中一个皱着眉看朱公子一眼,问:“这是谁?你认识?”
朱公子摇了摇头,警惕地看向顾峤,冷声质问:“你是何人?”
顾峤本来就是顶着个假身份,怎么可能指望朱公子“认识”他,闻言就只是笑:“你不识得我,我识得你就是了。”
说到这,顾峤眉眼间笑意更深了:“实不相瞒,在下方才从府上出来,原先还纳闷公子到了何处去,没想到竟然在此地巧遇。”
朱公子听他这话,立刻变了脸色。
顾峤瞧他这样子就知道他猜得不错,朱五德果然不知道这件事。
以朱家主那性子,就算心里有别的打算,也不可能直接这般明目张胆地让儿子去联系其他世家的人。
毕竟帝王手中暗卫无数,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被监视着。
所以这些事情,定然是这小儿子自己所为。
好在方才商琅给他一一介绍过,顾峤这个时候也就没露怯,挨个跟朱公子身后那几个人打了招呼。
这下好了,这几个公子哥的脸色齐齐沉了下来。
顾峤还站在那里,神色无辜。
商琅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走出来,朝着几人一颔首,然后直接看向朱公子,用自己原本的声音,道:“在下恰巧要去寻朱家主,不知公子可要回府?”
两人一唱一和,顾峤也丝毫没管演得像不像,甚至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其他几位小公子若是同朱公子没聊完,同去也好。”
第89章 反客为主
顾峤和商琅反客为主, 几个人敢怒不敢言。
他们几个也不是什么傻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俩人是一起来的?加上商琅半点也没有要在他们面前隐藏身份的意思,也算变相地告诉了他们另外一个人究竟是谁。
能肆无忌惮待在当朝权相身边的少年人, 除了龙椅上的那一位还能有谁!
这两个没有一个是他们惹得起的!
更别说世家如今已经算得上是苟延残喘,若是他们再一时不慎惹得两人不快, 整个家族都得遭殃。
从先前那一次对世家的打压之后, 因为荆州的事情,他们两个将京都这边的世家给搁置了许久,以至于这些公子哥还并不知道他们两个要彻底将世家这一心腹之患给解决掉, 还在想着如今顺从一点,以保全家中, 便只好喏喏地答应下来,一行人就这么被顾峤跟商琅的三言两语给拉到了朱家去。
一下子有这么多个富贵公子走到一起,不少百姓都忍不住地停了手上的事看过去,目送着几人一路到朱家门口,顾峤耳力好, 听见旁边不少人在那猜测,朱家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物,让这么多人上来找茬。
但也有人认出来了朱家公子, 原先的猜测便变得有些立不住脚, 人群也静了不少。
顾峤只是听着, 也没多管,有意让商琅走在首位,也没管旁边那几个猜出了他身份来的人惊疑不定暗含探究的目光, 站在朱府门前等着朱家主来迎。
看门的两个家丁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们家的公子, 瞧见人竟然落在后面, 就知道前面这两个人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在商琅提出要见朱五德的时候,也半点也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回府上喊人去了。
人很快便迎了出来。
瞧见易了容的商琅和顾峤的时候,人还愣了一愣,等听见商琅开口,立刻反应过来,瞪了一眼自己儿子之后就连忙将商琅和顾峤给迎进门,后面那一摞累赘自然也是跟着进了来,朱五德如今心里慌得很,瞥见那几个世家公子的身影就一阵地头疼,不敢去想待会儿这两个祖宗要怎么来质问他。
到了院子里面,朱五德怕人多再生事,就连忙让下人将那几个世家的公子请到后院去歇息,只把儿子给留了下来,遣退下人之后直接就给人使了个眼色,呵斥:“孽子€€€€跪下!”
在这个时候朱公子啊还哪敢反抗,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缩着头不敢说话,朱五德脸上赶忙堆起笑,朝着两个人深深一拜:“小子顽劣,冲撞了两位,草民之后定当狠狠地罚。”
“哪里,”顾峤静静地等人说完话才笑盈盈地道,“朱公子可没冲撞过朕和丞相,反而是朕打扰了朱公子同他人的交谈,该赔罪的是朕才对。”
帝王半点台阶也不愿意给他,朱五德听着那含笑的声音,心底只觉得一阵发冷。
原先他给顾峤的态度一直都是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家这边的,还有先前荆州的事情作为投名状,无论如何顾峤都不会再对他们做些什么事情了,至少能给他们留下足够的喘气的余地,世世代代,等顾峤百年之后,朱家还能寻机会东山再起。
但是如今叫他这个蠢儿子这么一折腾,估计在顾峤眼里,朱家就不是什么老实的了。
不再多管也还好,但这两尊大佛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到他府上来?就算微服私访的时候意外撞见了这几个公子哥,这么不给面子地将人给带到他朱家来,也定然是有旁的原因。
朱五德要聪明得多。
在想到这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顾峤还想整顿世家€€€€他压根没打算给他们这群人留活路!
而到如今各家衰败至此,就算想要再联合起来跟皇帝抗衡也极难。
只能任人摆布。
只能€€€€摇尾乞怜。
“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陛下及时喊住小儿,没让他误入歧途,是陛下宽仁。”朱五德又是一拜,咬了咬牙,直接毫不客气地将那几个世家公子贬成了“不三不四的人”。
顾峤抿了口茶才掩下去嘴角的笑意,对于他们这等狗咬狗的戏码乐见其成,缓了一会儿才悠悠道:“荆州朱家的那套宅子尚在。经历了一场地动,仍然坚不可摧。”
朱五德听他突然提起来荆州,心中一惊,维持着那个拜下去的姿势,没敢开口。
顾峤也不在意,继续道:“京都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以朱家如今的情况,家主维持下来应当不容易。”
这情况,也不知道说得是朱家如今被打压得铺子都没剩几家,还是说的这群由奢入俭难的纨绔子弟还在毫不顾忌地挥霍家中钱财。
但无论哪种,朱五德也就只能点头€€€€就算还能撑下去,只要顾峤想,随时都能让他变得“不容易”。
“如此,朕倒觉得,荆州是个极不错的地界,家主以为如何?”顾峤依旧是笑盈盈地,“况且如今荆州的齐知州勤勉于政,家主若是到那里去,想必也能安安稳稳的€€€€总比在京都这般担惊受怕的好,不是么?”
帝王丝毫没有掩藏目的,连虚与委蛇都懒得,余光瞥见了跪在地上的朱小公子已经颤颤地彻底伏到地上去,也只是轻勾了一下唇角。
他让朱五德将朱家给迁到荆州去,并不担心先前那般情景在重演一遍。且不说现在荆州知州是齐尚,就是在地动之后顾峤潜移默化地给百姓灌输的那些思想,都不止于让人轻易被朱家给欺负了去。
况且如今京都的朱家虽然是主支,但当下的势力恐怕连在荆州深耕多年的江南朱家的半数都无。
不敢往远了说,至少在顾峤在位的这段时间里面,朱家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的可能性并不大。
之后的,交给后世来处理就是了。
顾峤想要对世家大开杀戒,留朱家一命,也是看在了先前荆州的情报上面,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
朱五德也明白这一点,明白顾峤放他们生有多难得,哪敢再多有怨言,连忙跪下来谢恩。
顾峤没让人再起来,直接转身同商琅走了出去。
“陛下原先不是说,交给臣来解决么?”两人一路无言,一直到了马车上,商琅这才开口。
顾峤还没从算计当中回过神来,听见他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又带了歉意,去抓他的手:“朕一时间忘了€€€€如此也好,没让先生劳累。”
“分明今日是陛下更劳累。”商琅轻轻摇了摇头,端的是一副贤惠模样,半分怨言恨语都没有€€€€虽然这点小事也犯不着到这个程度,但是看丞相大人这般善解人意,顾峤还是忍不住地心虚了一下。
“总之,事情已毕,只等着将谋划布置下去,过段时日直接收了网将这腐根给彻底挖干净了便好。”顾峤直接靠过去,强撑了一整日的身子的确是有些疲惫,他一靠到商琅肩上,顿时就像没了骨头,撤了力气,一边乏累地阖上眼,一边黏黏糊糊地开口:“今夜没什么事情,就早些歇息吧。”
“听陛下的。”商琅瞧着人靠过来,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人靠得舒服一点,顾峤的眼闭着闭着便直接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两人已经停在了寝宫门口。
马车不知道停了多久€€€€商琅一直都保持着那一个姿势没动,他靠得舒服,也就一直没能醒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顾峤尚存的一点困意顿消,坐直了身子,抬手就去给人捏肩膀。
“陛下,先下去吧。”商琅乖顺地让他捏了一会儿,见帝王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便忍不住开口。
顾峤点头应一声,先商琅一步从车上跳下去,然后朝着他伸出了手。
小皇帝才刚刚睡醒过来,身上各处的感觉尚未完全恢复,此刻便不觉得疼,一直到商琅搭上他的手下了马车,两个人一路走进寝宫,在天井之下的时候顾峤才后知后觉地觉出痛意来。
商琅瞧得分明,紧紧地扣着人的手,问道:“陛下沐浴的时候,可要臣相助?”
沐什么浴?
刚睡过一觉,眼下又变得晕晕乎乎的顾峤眼下想不得更多东西,一心只想回到自己松软宽敞的龙榻上面好好地睡一觉,便直接摇了摇头。
商琅看着人不甚清醒的模样,心中轻叹了一声,对他的摇头不置可否,将人扶到寝殿当中之后就去寻宫人备水沐浴,等到热水端过来的时候,顾峤已经是撑着胳膊在桌边脑袋一点一点的了。
若他方才直接把人抱到榻上,此刻怕是已经熟睡过去。
丞相大人又是一声轻叹,然后任劳任怨地将帝王身上的衣裳给除干净了,抱进浴桶里面。
水花溅起,若非方才他也解了外袍只剩中衣,眼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商琅没再多想,伺候神志不清的少年沐浴过后就准备转身会偏殿去,却没想在转身那一刻被顾峤抓住了手腕。
小皇帝尚未清醒,还闭着眼,但不忘嘟嘟嚷嚷问他一句:“去哪?”
第90章 缠绵悱恻
“臣回寝殿歇息。”商琅没有挣开, 只垂下眼瞧他,温声道。
顾峤蹙着眉,睁开了眼, 不甚清醒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在这?”
商琅一惊,定定地瞧着他:“陛下……是何意?”
这样的问题对于眼下困倦的帝王来说实在是太难回答, 顾峤便没说话, 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黏黏糊糊地蹭过去:“先生陪着朕。”
商琅瞧着黏上来的人,整只胳膊都已经被抱住, 抽不出来,便只能轻叹一声:“臣遵旨。”
顾峤满意了, 松开他的手,兀自滚到里面去,给他让开了好大一片地方。
昨日酒醉脑中混沌,今日却不同。丞相大人头一次在这么清醒的情况下上龙榻,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又怕压到顾峤将人惊醒,动作小心翼翼地,缩到里面去的小皇帝却是嫌他磨蹭, 冷不丁地伸过手来, 抱住他胳膊, 将他往里面猛地一拽。
哪还有什么距离,顾峤直接攀上来,将他抱紧了, 整个人都快要挂到了他身上。
商琅的身子一下子僵住, 甚至怀疑顾峤是在装睡。但是等垂眼瞧见人乖顺地依偎在他胸口, 眸子轻轻阖着的时候, 他也就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一声。
随后主动伸过手,将人拥得更紧。
虽然黏人,但是顾峤夜里睡觉还算老实,没让商琅太过为难,两人安安稳稳地睡了这一觉,端的是岁月静好,不过睡梦里又是一副怎样的情景,彼此便不知晓了。
顾峤对于自己不清醒的时候做了什么强取豪夺的事情半点不知,从种种绮梦当中脱出来之后,还没完全回神,就发觉自己紧紧抱着商琅,顿时魂又飞了半分。
他下意识一抽手,商琅也悠悠转醒,一偏头就目光相对,再淡定的丞相大人也被这亲密无间的距离给惊了一惊,桃花眸立时清明:“陛下。”
醒了,便又重新披上了那层温顺的皮,商琅收回手,坐起身来,与顾峤隔开了一些距离。
落在顾峤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下了榻便不认人的负心汉。
于是帝王的神情立刻变成了谴责,幽幽地盯着他,脸上带着因为迷梦生出的晕红,脖颈尚且留着浅痕,商琅见他这副好像被他给欺负狠了的模样,呼吸沉了沉:“该到上朝的时候了,陛下可要更衣?”
丞相大人半点也没有意识到他隐晦的控诉,顾峤抿了下唇,随着冷静,脸上的晕红退去,他点一点头:“朕派人备水备膳。”
休息了一日之后身子果然是爽利不少,两人迅速收拾完上了轿辇,顾峤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商琅身上,过一会儿,开口:“昨日先生未曾上朝,也不知他们会如何想。”
商琅没想到,顾峤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昨日的事情。
他稍稍一愣,随后便笑:“猜疑也不是一时,陛下何必在意?”
“原先他们是怕你功高盖主,如今怕是要开始怀疑先生失宠了。”顾峤穿着一身冕服,却随意地靠在车中一角,姿态散漫。
昨日他们是微服,虽然后面在朱家表明了身份,但是在那等情况下,也没有什么人胆敢将他们的行迹给捅出去,于是在朝臣眼里,商琅已经被帝王留在宫中一整日未曾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