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怎么了?”
这个误会要过去很久才会被解答。在余朝晖的眼睛好一点,在他和孟锐那几个一起创业的合伙人关系都好起来以后…
他才会知道原来,第一次见面时李泉说他说的那句早就见过他了是什么意思。
李泉的确早就见过余朝晖了,在照片上,在孟锐的钱包的夹层里。
因为之前就见过照片,所以见真人时,李泉才会不住地打量他,才会对他很熟悉的样子。
而他被孟锐打断的后半句是。€€€€久闻大名啊,真人比照片帅多了。
余朝晖以为的他们瞒着自己的秘密也不过是:孟锐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到了他以前的一张照片夹在钱包里。
如果那时的余朝晖能看到的话,他其实早就看到了,只是他看不到。
可惜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还要至少半年多以后的余朝晖才能知道。
“孟哥,不好意思啊,今天有点堵车,来晚了点。怎么样了?”
一上车以后就听到前面前驾驶位传来数字的声裕醯音,“对了,朝晖来这边也好几天了,没什么不适应的吧?”
前面半句话没说主语,但意思很明显,就是问余朝晖的眼睛检查得怎么样了。
“还行。”孟锐先开口了,“比之前预计的好一点。”
后半句明明白白问的就是余朝晖,被问到的当事人靠近了孟锐一点,耷拉着脑袋:“还行。”
李泉一边开车一边和后面的余朝晖说着一些孟锐这些年的事情。
余朝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并不知道其实他认真专注听着孟锐讲话的样子也算在明晃晃地表达他很想听的意思。
看他想听,李泉也就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他说着他们当年是怎么认识,怎么如何四处奔波才拉到第一笔大订单的。说在那一大笔分红下来以后,孟锐完全没思考,立马拿去买了套房子。
“………”
李泉还说不理解他,明明那几年炒股才是最热的,不应该去炒股吗?
“我之前还觉得房子这东西,只要有的住不就行了,想着之前不是还暴跌过一次嘛。就没买这个。当时又看好多人炒股暴富了,就拿去炒股了,没赔没赚,也还好。”
说着说着李泉突然笑着,“看起来,还是孟哥比较有眼光,前两年的确不太行,但这两年房价涨得特别厉害…”
“不一样。”
余朝晖轻轻开口。
之前他都是听着李泉说,并不怎么说话。直到听到他说对房子的理解后,才忍不住开口。“这个是不一样的。”
虽然孟锐没说原因,但那一刻他能够理解他那么做的原因。
对于李泉来说,他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家,房子对他来说的意义不过就是钢筋水泥组成的建筑罢了。
但对于没有父母,从小住在孤儿院,从懂事起就知道长大以后就要离开的他们来说,房子的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能有自己的房子就意味着有了一个稳定的落脚点,一个可以不用担心被赶出去的地方,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家。
“房子不是一堆没用的钢筋水泥。”余朝晖顿了顿,“是家,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余朝晖把自己的理解说出口以后,又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孟锐的手,仿佛是在无声地询问他自己说的对不对。
孟锐同样也没说话,他同样的不轻不重地回握紧了余朝晖的手,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的理解是一样的。
房子的话题就这么过去了。李泉是个话唠,没谈房子以后,他又说起了别的。
从他的言语之间,余朝晖也算了解了好多孟锐五年之间的事情,知道他们刚开始的辛苦,现在也算稍微好了一点……
“锐哥?”
前面的李泉正说着,车子突然猛地晃动了一下,接着是李泉大声地骂骂咧咧,好像是骂外面的哪个车主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他骂完又和后面的余朝晖解释着,说有辆后车别车抢道,解释完后,又关心地询问了一句:“没事吧?”
“没,没事。”
余朝晖眼睛看不到,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孟锐紧紧抱着他的话,他差一点就随着惯性飞出去了。
而在感觉自己快飞出去的瞬间,余朝晖下意识的动作也是抱紧身边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他完全没有任何的思考…
想起这个…余朝晖这才意识到他整个人还是紧紧缩在孟锐怀里,一时想退回来,但孟锐手腕牢牢扣在他的腰间,阻止了他这个行为。
“怎么了?”
他还这样问着。
“没事。”
一路上余朝晖都听着孟锐在数落李泉,说他平时做事就毛毛躁躁的,什么时候能靠谱点。哪怕到了小区的停车场,也还是没停下。
这种语气的孟锐还挺新奇的,起码是余朝晖觉得很少能够见到的。因此哪怕孟锐说的李泉,但听得最认真的居然是余朝晖。
“知道了知道了,我开车多稳你还不知道,今天不是因为后面那个孙子别车嘛。”
李泉和孟锐说着话,视线又落到余朝晖身上,“那我,就先走了啊。拜拜,朝晖。”
余朝晖不是第一次来孟锐买的那套房子,要知道刚到申城那天晚上,他就是住在那里的。
在没了眼睛以后,余朝晖当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参观房间,只能用他的独特方式“参观”整个房子:
比如记住从门口玄关走到客厅的沙发需要多少步,根据触摸,他知道餐桌是一个长方形的,沙发是一个凹字结构的。
他用手触摸的方式,慢慢在自己的脑海里搭建整个屋子的大致构造,仿佛是在脑海里玩什么游戏一般。
这是余朝晖自创的记忆法。
可能也是为了余朝晖更方便,孟锐还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一些他认为可能会磕碰到余朝晖的地方也被他另外包裹了。
记得刚住这里的那几天,孟锐还不厌其烦地扶着余朝晖,一遍遍教他所有东西的方位在哪里…
孟锐真的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哪怕余朝晖反应迟钝,或者犹疑不定时,他并不会斥责余朝晖,也不会催促他,而是安静地等着。
哪怕平时出去,他也会教着余朝晖怎么识别盲道,怎么辨别障碍物,事无巨细的。那天从医院回来以后,也是如此。
“朝晖,别担心。”孟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直都在旁边的,没事的。”
他看着余朝晖还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伸手去触摸他,“你看,我在的。别怕。”
余朝晖感受到孟锐的体温,这才放心地开始挪动步伐,但依旧很缓慢。任何一个急性子的人都受不了,但是孟锐能。
“没事的,慢慢来…不着急。”
大抵是因为刚瞎以后,孟锐是第一个对余朝晖释放善意的,导致大脑自动将孟锐的体温等换成安全的代名词,因此过于黏着他了。
余朝晖本人似乎还没觉察这个问题。
比如他就算是在刷牙的时候,一只手刷牙,宁愿让孟锐给他端水漱口,他都不肯放开孟锐,另外一只手一定要拉着他。
再比如,余朝晖每次去医院时,只要孟锐不在,他整个人都会瞬间紧绷,像个石雕一样一动不敢动,只有孟锐出现他才会开始动。
更比如,晚上睡觉前,余朝晖也必须要睡在孟锐怀里,他得听着孟锐的心跳声才能睡得着。
有时候孟锐去洗漱,余朝晖就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他,他也不知道孟锐在哪里,就直勾勾地面朝他认为的方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孟锐或许自己觉察到了,但他却并没有对这种行为加以阻止,甚至还由着余朝晖,纵容着。
就这样余朝晖依赖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很快,余朝晖在申城度过了第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他和孟锐一起去过几次医院,做过好几次常规检查,开了些常规药物。
在这个过程里,孟锐亲眼看着余朝晖眼球里的淤血一点点消散,包括眼周的伤也好了。
余朝晖已经可以取下纱布,露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有时候只要他不说他自己看不见,几乎没人会觉得他看不见。
关于配型的眼角膜,这个是最关键的,应该最快也要好几个月,慢的话几年也有的。
余朝晖那时候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恐慌,也逐渐慢慢适应眼盲的生活。对于导盲棍越来越熟练,相对应的,对孟锐的依赖依旧是一天比一天增加,一天比一天浓厚。
强烈到连问诊的医生都看出来了,更别说孟锐周围的人。他们肯定也看出来了,但被孟锐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了。
在一看就不正常的氛围下,第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居然是一个外人。
医生觉得余朝晖的行为很不对劲,还特意避开余朝晖,对着家属单独建议,让孟锐带余朝晖挂一个心理科。
“………好。”作为病人的家人,孟锐耷拉着眼皮,低沉了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然后转头,他看了看在一旁的余朝晖。
少年的身形依旧如松如柏,周身清清爽爽的少年气让他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能吸引路人的大部分目光。
孟锐猜测,朝晖一定很紧张吧?
朝晖什么都看不到,周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对他来说都是一片漆黑,那么多陌生的视线只会让他不安。
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也不敢动,只能把背打得笔直,唇紧紧地抿成一道线,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的握着。
朝晖实在是太紧张了,整个人像一张绷满了的弓。
没安全感到了极致。
直到朝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整个人才终于敢缓慢呼吸。朝晖可以分辨陌生的脚步声和孟锐的脚步声,并且还很精准。
他朝着孟锐的方向伸手,脸上满是依赖:“怎么那么久?医生说什么啊?”
“…没有。”孟锐紧张的吞咽了口水,“就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哦。”余朝晖并没有多在意,他整个人贴在孟锐身上,感受着肌肤上熟悉的温热,“那,我们回去吧。”
“好。”
第二个月,申城还是很热。依旧是学生的暑假,但对于孟锐来说并不是假期。
孟锐有时候很忙碌,哪怕他自己是真的很想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余朝晖,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他总是会有一些别的事情。
然而每次等他回来的时候,无一例外,刚一听到孟锐的脚步声,屋里的余朝晖就会一边摸索着一边朝门口走去。
有时候走得太着急还会摔倒。
等孟锐打开房门以后,迎接他的就会是一个摔在地上,依旧不忘双目无神看着他的方向,“你回来啦?”
每次看到那个场景,孟锐就会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捏紧。他会赶紧过去把地板上的余朝晖抱起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呀。”
孟锐把余朝晖放在床上,他刚回来本来还打算去洗洗手,换身衣服的,但是如八爪鱼一般粘在他身上的朝晖,用行为明确地否定了他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