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李从舟?!
顾云秋如遭雷劈,僵愣在原地。
李从舟回头,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叫顾云秋缩了脖子,手都不可抑制地发颤。
不……是吧。
李从舟他、他是从小就这么疯的吗?
八岁就杀人……
顾云秋面色惨白:
完了,李从舟悄悄躲起来杀人取乐的事情被他撞破了。
他不会、不会就这样被灭口吧?
见他杵在门口一动不动,点心不明所以,上前唤了声公子。
顾云秋被他叫得一个激灵回神,眼睛眨巴两下后,就扑上前拉门环关门,然后拽上点心、转头就跑€€€€
“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从舟:……
顾云秋撒开腿、连滚带爬,两辈子都没这么快过。
真是要命了。
跑到云桥处实在没了力气,顾云秋才半蹲下来,弯腰扶住双膝大口喘气。
点心跑得也累,但他做惯了粗活、体力比顾云秋好些,缓了一阵就能开口说话。
他先叫了声公子,然后又担忧地看着顾云秋。
顾云秋却只指前面云桥,“快,快别问了……先、先过去再说。”
点心有些疑惑,却还是依言先上云桥。
顾云秋又等了一会儿,等双腿不那么抖了、喉腔里那股腥甜味儿散去,才抓着云桥两边的铁索,缓步踏上石阶。
可他才走出去两级,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伴随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声轻咳。
顾云秋被吓得一哆嗦,心里发虚、抬起的脚颤了颤,竟一时没踩住、直接一步踏空€€€€
桥下是万丈深谷,其间云缭雾绕,又有许多风化的尖锐砂岩。
顾云秋惨呼一声,双手胡乱挥舞,最后堪堪抓住桥面边缘。
那是一块突出的白色石板,边缘有些锋利,但还能充做抓手。
只是白石桥的表面被人经年踩踏行走,有一面是磨得很光滑的,手抓上去、总不太好使力。
看到这一幕,追过来的李从舟不免挑眉,眼中露出一丝意外。
顾云秋平日疏于武技,双臂乏力,抓着桥面边缘用力尝试两次后:
不仅没将自己撑起来脱困,反又滑脱开一只手,他掌心不受控制地冷汗直流,仅剩的一只手也渐渐抓不住。
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手滑的同时,绝望地闭紧了双眼。
千钧一发之际,李从舟皱眉啧了一声。
在最后关头一跃上桥抓住了顾云秋,但下坠的惯性也将他半个人都拽出云桥,尖锐的铁索刮破僧袍。
点心吓傻了,一屁股跌坐在地,惨白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云秋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粉身碎骨的剧痛,反而感觉下坠的力道消失了,他心跳如擂鼓,半晌后才谨慎地睁开一只眼睛。
看清救他的人是李从舟后€€€€
顾云秋先是惊讶,而后又是害怕,紧接着又变成焦急,他声音颤抖:
“你你你……”
李从舟皱眉睨他,脸又因用力而狰狞。
顾云秋白着脸,他一不敢李从舟,二不敢看身下的万丈深渊,只能又闭上眼。
内心纠结半天后,他突然自暴自弃地大喊道:
“我,我我我还不想死!”
“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松手€€€€!!”
第013章
山风呼啸,林海涛涛。
顾云秋这两声叫得惨,甚至惊飞了一群鸟。
空谷传响,啊啊啊啊€€€€
听得李从舟眉间都皱出了一整座完整的沟壑山川。
别看顾云秋只有八岁、还是个孩子,但全身的重量压上来,他姿势别扭、半趴在桥面上,多少有些使不上劲。
顾云秋喊完等了半晌,感觉李从舟试着提了他一下,然而头顶传来一声闷哼后,他整个人又往下坠了一截。
他被吓得睁眼,一抬头却倏然接住两滴温热。
李从舟为了拉住他,左臂以一个弯曲的角度伸出,尖锐的石板边缘和粗粝的铁索刮过他整条手臂。
点点殷红从撕破的衣袖中渗出,止不住的鲜血像小河一样顺着手臂往下流,越过手腕、翻过手背,最后顺指尖滴答滴答下落。
顾云秋懵了。
这一下疼得紧,饶是李从舟也眼前发黑。
即便如此,他却违反本能地没松手,还是紧紧抓着顾云秋。
等视线恢复清明,李从舟一垂眸,却发现这小纨绔的眼眶红了。
“……”
“哭什么。”
小纨绔肤色白,血珠落在他脸上被风曳出长尾,看着倒像胭脂。
顾云秋眼神一错,嘴唇翕动半晌后才小声道:“君、君子胜而不美,美……美了杀人,乐、乐之也!”
李从舟:?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云秋顿了顿,终于移回视线。
小纨绔的眼睛很漂亮,是一双柳叶眼:内眼角微钩,外眼角上翘,细长而有神。
如细柳薄丝般,比凤眸少三分凌厉,似桃花又少两分柔情。
顾云秋舔舔干涩的嘴唇,认认真真道:“所、所以《道德经》里都这么说了,喜欢杀人也……也不算什么事。”
《道德经》?
他怎不记得《道德经》里有这样的句子。
李从舟在脑海中快速将那五千言过了遍,隐约想到其中谈兵器的一章。
原句是:“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
这句话的意思是:
兵器不祥,本不是君子该用的东西。即便不得已用了,也不应当为此高兴,反而要心态平和、恬淡。
同理,打了胜仗也不要骄傲自满,以兵戈为美的,就把杀人当乐事的暴徒、暴君了。
可以说,和顾云秋表达出来的意思完全南辕北辙。
€€€€这小纨绔。
李从舟脸上慢慢浮出一个古怪的笑。
君子乐了杀人?
真难为他,这般胡说八道。
憋着这股劲,他调整姿势气沉丹田,终于奇迹般将人拎了上来。
李从舟累得脱力,翻身仰躺到桥上。
青空之下、日光耀目,一行白鹭直上云霄,狂风渐徐,迟来地送来些许凉爽€€€€
休息了一会儿,李从舟坐起身、瞥眼看自己左臂。
大臂外侧被铁索划出一道口子,不算特别深,但创面狰狞€€€€血口两侧皮肤卷边泛白、刮烂的肉黏在上面,周围还有几道渗血的擦伤。
小臂内侧是一大片云桥石板留下的刮伤,青痕之下全是紫淤。
“……啧。”
瞅着这异样惨烈的伤口,李从舟忽然有点想笑。
前世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身上大伤小伤不断,也从没因这样荒唐的理由受伤€€€€
刚才,他完全是可以松手的。
这里是后山古禅院,偏僻寂静、四下无人,就算让顾云秋掉下去,也没人会怀疑他这“孩子”,何况他还受了这样重的伤。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没放手。
怜悯,或是……慈悲?
李从舟又自嘲一笑:不可能的。
他这样的人,注定了身处炼狱、杀戮无数。
被救上来、死里逃生,顾云秋僵坐半晌没回神,直到听得李从舟这声不轻不重的啧,才眨眨眼、偷瞄过去€€€€
乍一看,小和尚冷着脸,好像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