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摇头,解释他是和师父在经阁译经。
明明没提吵闹的事,王妃却恍然,以扇掩口致歉道:“哎呀,太吵了是不是,我这就叫他们悄声些。”
王妃如此善解人意,倒让李从舟没什么话好说。
他沉默站在原地,还没想出好接茬的话,顾云秋又忽然出声:“译经……那你晚上也住山上吗?”
他的想法很简单,父王给他带的东西真的太多了。
要是小和尚住山上,他正好顺水送人情,分小和尚一半。
也和小和尚关系更进一步,为将来活命做打算。
结果李从舟摇头:“晚上要回僧房。”
“啊?”
王妃也咦了一声:“晚上还要下山回去?天黑了云桥多危险,你一个人走着要是摔着碰着,或者遇着豺狼虎豹怎么办?”
“小僧会持灯,”李从舟躬身道,“也熟悉寺中道路。”
王妃秀眉紧皱,打量李从舟一会儿忽然开口:“不若这样?小明济你日后译经晚了,就干脆来跟秋秋同住吧?”
“堂屋里地方大,他爹给他准备的东西……”说到这,她也笑着摇摇头,“你也见着了,又多又……反正你住下也方便的。”
“秋秋在这儿读书,晚上有个伴,我也能放心些。”
李从舟下意识就要拒绝。
他一句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传来老僧缓慢沉稳的声音:“徐居士这话不错。”
€€€€是圆空大师。
李从舟转身看师父。
老僧古井无波的脸上闪过一抹很淡的笑容:“夜黑风急、山路崎岖,能寻个方便就近住着,为师能放心许多。”
李从舟张口还想说什么,圆空大师却示意他不必再提:
“你与小顾施主,也算有缘。”
李从舟:“……”
顾云秋听着这句,就知这事定下了。
虽然和他预想的不大一样,但€€€€
这不就是,老天爷递给他刷好感的绝佳机会么!
将来李从舟放不放他一马,全看今朝了。
于是,他弯下眼睛,高高兴兴扑过去:“好诶!”
李从舟一窒,浑身僵硬,只感到一团温热撞进怀里:
软软的,带着股桂花香气。
第017章
师命难违,李从舟无奈,只得当日回去收拾了行李,次日清晨上山,搬入后山小院。
他的行李不多:一个包袱背在背上,装换洗的衣裤鞋袜;一个小木盆端在手中,放沐巾、皂角和牙粉。
到小院时,天刚破晓。
顾云秋还没到,昨日宁王上山,一家人聚在天王殿外的私邸吃饭。时辰太晚了顾云秋就没回来,还是照旧住在山下。
院里井架换了新的辘轳,上面还加盖了井棚。小山般的木柴、黑丹整齐堆在新砌的炉灶旁。
西侧直房外新扎了秋千、盖了凉棚,凉棚之下是新置的白玉石桌。
东侧厢房和堂屋都挂了竹帘、新封了门窗,窗户是雕花贴云雾纱的和合窗:这种纱薄如云雾,透光透气,还能防蚊虫。
李从舟环顾一圈上前,轻轻推开了正中堂屋的门。
短短半日时间,堂屋内焕然一新:
正中悬了块“静心无碍”的黑金牌匾,下方除了吃饭用的一张圆桌外,还腾出位置制了个小小的佛堂。
佛堂壁龛中供奉的是文殊三昧耶明王的金身造像,西窗下放着一张楠樟木的浅黄色书案,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东侧是原本的暖炕,炕上铺了三层柔软的褥子,葵扇黄的锦衾用霞锦作被面,上面绣的花鸟虫鱼纹样十分精美。
锦衾之下的枕头是一个黄缎绣的百子枕,所用金线皆是缂丝,绣面平整柔软,边缘的位置上还用暗线缝出了福字纹样。
炕头放着桐木漆金的长衣箱,炕左侧立着个铜钮黄杨木柜,右侧是雕有“喜上梅梢”纹的黄花梨木施和一个装有巨大铜镜的盥洗架。
……
总而言之:
富丽堂皇,满室金光。
李从舟在门口立了片刻,后退两步、关门转身。
堂屋的地基较高,门前需下三层白玉石阶,李从舟抱着小木盆走下来,拧眉、摇头,转向东侧厢房。
东厢房的家具陈设就简单得多:进门一张通炕,左侧是普通的竹制木施、旧衣箱,旁边是水缸、木桶,右侧则是张用来吃饭的八仙桌。
还好。
李从舟松了一口气。
炕上整齐叠着几套被褥,他看了看,将包袱放到空出来的位置上,然后把木盆顺到木桶旁,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转身去了经阁。
半个时辰后,明日高悬。
顾云秋带着点心,两个护卫、一个杂役还有一个厨师上山。
他的行李前一日已经搬得七七八八,这回主要带两箱书和那几筐收集好的榆钱子,这些种子都已经阴干、可以直接栽植。
安置好这些,顾云秋正在想挖地的事。
点心就匆匆忙忙跑过来:“公子,明、明济师傅好像把、把他的行李放到了我的、我的铺上。”
这小院本有一间堂屋、两间厢房能住人,但宁王送上来的东西实在太多,西厢房内炕的烟道又正好堵塞,便干脆将整个西厢用做库房。
剩下东厢的通炕是个五铺炕,正好能睡下两个护卫、一个杂役、一个厨师和点心。
昨日点心还要伺候顾云秋在山下住,所以他的行李也是今日才上山。没想过去收拾时,就看见自己铺上放着一个行囊。
石青色的布包不大,里面应该就简单有一两件衣裳。
顾云秋皱眉,小声嘟哝了一句:“他怎么放那儿……”
而后,就吩咐点心将那个包袱拿过来。
顾云秋拎着包袱,蹬蹬带点心走入正堂,根本没注意到小院之外有道灰色的身影闪过€€€€
李从舟到经阁,经文誊抄了一半才想起,接下来要用的一部《达摩破相论》被他带到了僧舍。
昨夜光顾着收拾行李,今日就忘带上山。
无奈,他只能返回去取。
路过小院门口时,却正巧看见这样一幕:
顾云秋主仆俩,正鬼鬼祟祟抱着他的行李从东厢房走出。
李从舟挑眉,瞥眼见旁边有一株高树,便三两下施展轻功跳上去,位置正对堂屋窗户€€€€
顾云秋将包袱放到霞锦被面上、小心翼翼解开上面的结,发现里面就只一套僧袍、一双鞋袜和一个旧棉枕,没有专门的寝衣,也没有沐衣。
他眨眨眼,转身打开立在炕西侧的柜子。
柜子一人来高,左边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锦袍、缎裤,有清凉衫、对襟小褂,还有寝衣、沐服,最下一层还放了他的睡鞋。
右边的一半隔板空着,是顾云秋昨天就收拾好的,上面放着驱虫的香囊,还熏过寺中常用的檀香。
他小心翼翼将李从舟的衣物放进去,合上柜门后,转身看向那旧枕:外层的棉布已洗得泛白,有一面还打了两个补丁。
就在树梢上的李从舟以为顾云秋会丢掉这枕头时,顾云秋却忽然偏过脑袋,试着在那枕头上靠了靠。
李从舟:“……”
然后,他看见小纨绔笑了。
顾云秋弯着眼睛,拍拍枕头和他的小厮说了句什么,而后就将那枕头和他黄缎面的百子枕并排放在了一起。
李从舟眸色微沉,扶着树干的手卷了一下。
收拾好床铺,见李从舟没带被子,顾云秋又吩咐点心拿了床一样的出来,将两个小枕头用被盖盖好。
“王大哥€€€€”顾云秋叫来一个护卫,“听说大哥幼时在少林学过艺?”
“公子有兴趣习武?”姓王的护卫有点惊讶。
“不是呀,”顾云秋摆手,“明济小师傅……要用的嘛。”
他记着小和尚是很勤勉的:
晨起读书习字的他们可以共用一张书案,午后扎马步、练箭什么的就需要几个木人、草靶。
其实顾云秋本来想跟寺里借,但又想到前世€€€€人人都夸僧明济是端方君子,那君子……肯定不愿别人为他开特例。
所以,顾云秋就想到了这位护卫大哥。请他帮忙弄些木头人、草靶什么的,就放到凉棚对面的空地上,方便小和尚使用。
护卫明白了,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些,顾云秋心满意足,喊了点心、拉上几筐榆钱子,就到后院种地。
祭龙山顶寒风又起,吹得林中树叶簌簌。
李从舟从树上跳下来,一路沉默着走到云桥上。
日出金光、红霞万丈,漆黑一片的无底深渊中,似乎也隐约得了一丝光明。
云海浮沉,山风猎猎。
一席灰色僧袍的小和尚独自在云桥中,站了很久很久。
……
后山小院的三分地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小。
虽然顾云秋早准备好了工具,但他和点心两个小孩,再努力、这半日也只翻弄好东南角的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