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来一只倒扣的茶盏倒好、递予李从舟:
“等你好久。”
紫砂软陶的杯盏上热气氤氲,汤色橙黄、气味微辛€€€€是一盏姜茶。
姜茶的滚烫隔着紫砂杯壁传递到李从舟掌心,他僵了半晌,才放下那个手炉,将茶盏换到另一只手粒。
摊开的掌心被满室的热意熏红,李从舟垂眸看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等我?”
“天这么黑,又下着大雨,山上路滑……”
李从舟抬头,慢慢看向他。
顾云秋一脸理所当然:“你忘啦,我都差点从云桥上掉下去呢!”
这时,点心正好端着铜盆进来。
顾云秋从旁推着李从舟,将他摁坐到炕边的足踏上:
“早上谢谢你帮忙,可惜你走得太急€€€€点心说了,脚在€€冷水里泡太久不用热水烫过、第€€二天会难受的,早上你淋了雨,要泡泡脚,才不会风寒。”
那叫点心的小厮也拉了个板凳在€€盆边坐下,闻言,认认真真点头道:“家、家里的老€€人€€,都、都这么说。”
“明€€、明€€济师傅你、你放心,”小厮卷起袖子、信誓旦旦,“我、我这次肯定不那么用力,绝对不会弄痛你,你别€€、别€€生公子气。”
……
后来,李从舟认真回€€想起这一刻:
他当时明€€明€€想要拒绝,也应该拒绝的。
但也不知是被满室暖热冲昏了头,还€€是双手被那盏偏烫还€€加了红糖的姜茶占满没顾上€€€€
总之,他眼睁睁看着顾云秋蹲下去卷起袖子,和€€他的小厮一起拆了他的绑腿、脱了他的鞋,将他的双脚都放进了铜盆里。
明€€明€€是在€€干伺候人€€的事,小纨绔却笑得很开心。
一双柳叶眼弯弯、唇畔挂着梨涡,白皙的小手荡在€€铜盆里,时不时撩水到他小腿上,像在€€玩水、在€€嬉戏。
李从舟沉默地看着,最终一言不发地喝掉了那盏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甜的姜茶。
洗漱毕,点心去倒水。
屋外雨势不歇,反又增大了些,顾云秋拉着李从舟,神神秘秘摸出一个汤婆子,当着他的面儿塞到了他的被子里。
祭龙山高,入夜后的山顶寒风呼啸。
加之下了一整日雨,颇有些一雨成冬的意味。
顾云秋素来体寒、怕冷,这样的天气对他来说还€€真是很难捱,明€€明€€屋内一直烧着炕,但这么一会儿工夫还€€是冻得他手脚冰凉。
松开李从舟的手,顾云秋自己呵气搓了搓手,又转脸冲李从舟笑道:“这个汤婆子给你,夜里脚凉的话用得上。”
李从舟想说不用,小纨绔却已踢了鞋、撅|屁股|上|床。
他四€€手四€€脚爬进靠墙的位置,钻进被里躺好,闭眼喃喃对他道:“好梦。”
李从舟立在€€炕边,直到那根短短的蜡烛烧光、室内一片黑暗,他才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俯身€€€€
将顾云秋踢得左一只、右一只的睡鞋收拢顺在€€足踏上。
……
后半夜。
不出所料、情理之中,李从舟又醒了:
只是这回€€,闹醒他的不是小纨绔随心所欲的睡姿,也不是这么大还€€要人€€哄的低泣声,而是€€€€热的。
李从舟在€€黑暗中睁开眼,感觉后背紧紧贴着一个人€€。
他们明€€明€€分开盖了两条被,小纨绔的脚却不知怎么蹭了过来,贴在€€他小腿上、缠着那只汤婆子。
适应了一会儿屋内的光线,李从舟转头:
小纨绔踢了被子,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雪白的小脸皱成一团,看上去有些可怜。
他坐起身,想去够顾云秋的被子。
结果顾云秋哼哼两声收紧手臂:不让动。
“……”
看着缠住他的人€€,李从舟彻底没了脾气。
他素来体热,加之从小习武,淋点雨、山中这点寒,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但这小纨绔……
李从舟半靠在€€炕上,低头垂眸、借着室内星点的微光看顾云秋。
小孩有张精致好看的脸,睫毛又密又长,挺翘的鼻尖下微微开合的双唇、唇形饱满,轻缓绵长的呼吸扑在€€他胸腹上€€€€
有点痒。
看着看着,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轻轻捏了下顾云秋鼻子。
说话不算数的小骗子。
什€€么睡觉乖,根本都是唬人€€的。
摇摇头,李从舟扒拉下小纨绔的手脚将人€€重新摆摆好,将那个汤婆子踢到他那边,翻身、拉高被子。
结果他才阖上眼,身后就传来一阵€€€€€€€€的声音,没一会儿,后背就顶上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
李从舟闭闭眼,往外挪三寸。
身后的顾云秋,也跟着挪。
他身体还€€未放松,腰上又横出一截手臂,睡着的顾云秋全凭本心,拱着热源去,就要贴贴、抱紧紧。
李从舟皱眉,垂眸看看扎在€€自己腰腹上的手,最终无奈翻身,闭上眼睛、咬牙叹了一口气,将小纨绔揽入怀里€€€€
○○○
如此,又过了几日,天光放晴,暑热来临。
重新种下的小树苗成活,在€€后院整齐地立成了一排排。
顾云秋很高兴,每日都会拎小水壶亲自去给它们浇水,疯起来还€€会蹲在€€田边和€€那排三寸高的小树苗说话、讲故事。
李从舟每每看见,都是挑眉摇头,拿着自己的弓箭走过。
他已在€€后山住了一个多月,自从跟自己和€€解后,晚上与人€€同榻而卧、相拥而眠似乎也€€€€不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堂屋内也多了他不少€€东西,明€€义师兄专程上山一次,把他留在€€僧舍中的大部分衣物、鞋履带了上来。
为€€防夏蚊,堂屋里早早放下了金纱帐,炕上重新铺了凉席,井里湃有三日一次送上来的寒瓜,屋内用着冰……
祭龙山中的酷暑,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最后一矢中的,李从舟收势,俯身回€€头准备放下弓箭,却在€€回€€廊柱子后,窥着半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顾云秋不知何时躲在€€那儿,目光在€€他和€€那个草靶间逡巡。
“想学€€?”李从舟扬了扬手中的弓。
小纨绔兔子般跳起来,眼睛溜圆。
偷看被发现,顾云秋多少€€有点脸热,他摆摆手,“这我不行的……”
李从舟打量他一眼,不置可否。
顾云秋坐到秋千上,其实这也不是他第€€一回€€被抓包:
李从舟住在€€山上,每日午后都要习武、练剑,有时还€€能与护卫大哥练几手。
他窝在€€旁边巴巴看,有时入迷,甚至都忘了翻手中的书页。
不止李从舟,连点心都逮着过他好几回€€。
每一次,别€€人€€都误会,以为€€他是想学€€。
实际上顾云秋只是,有点……羡慕?
€€€€宁王还€€是皇子时,在€€诸兄弟中骑射一绝;王妃体弱,但出身将门,却也兵法娴熟,能对十€€八般兵刃侃侃而谈。
顾云秋看看自己,又想想小和€€尚:难怪,李从舟才是他们的儿子。
“喂。”面前草地上被扔了块小石头。
顾云秋抬头,李从舟已放下了弓,正站在€€新扎的木人€€下冲他招手。
“昂?”他懵懂跑过去。
在€€他走近时,李从舟却忽然拉起他的手:
“教你招简单的€€€€”
手臂一扭、刺痛传来,顾云秋还€€没来得及反应,李从舟就跃到他身后,一手扼着他胳膊,一手呈鹰爪状、扣住了他的喉咙。
“你不会鹰爪功,这只手可以换成小刀或匕首。”
说着,李从舟松了劲道,晃了晃他掐着顾云秋脖子的那只手。
顾云秋眨眨眼,喉结上下动了动。
“没学€€会?”
顾云秋立刻头摇成拨浪鼓。
李从舟耐着性€€子又放慢动作演了一遍给他看,结果顾云秋还€€是一副傻样,愣了半晌后,才小声问出一句:
“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李从舟蹙眉,冷冷吐出四€€个字:
“学€€来防身。”
“诶?”
顾云秋还€€没闹明€€白为€€何要防身,手又被李从舟扭到身后。
“京中世家公卿的子弟都习武,西戎更是妇孺皆兵。你身体底子差,现在€€习武已经€€来不及,学€€一招见机行事,以后遇着危险,还€€能出奇制胜、救自己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