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吉言,但愿如此。
○○○
往后,到秋九月。
京中的这场疫病,果然如前世般发得愈来愈严重。
本该在€€明€€年六月才夭折的八皇子,还€€没熬过中秋,就早早在€€怡景宫病逝。
这消息一直瞒着文皇后,毕竟她才被诊出喜脉、有孕两月。
没想,中秋夜一场赏月,却叫不谨慎的宫人€€说漏了嘴,害得皇后忧思伤心、摔下花台后小产。
那位本应降生在€€承和€€九年的六公主,也因€€此没了。
皇后伤心,身体状况陡转直下。
太医院首辅和€€几位有名望的太医,都被迫轮值守在€€中室殿。
听着这些消息,顾云秋难过,但更多的是无奈。
带消息上来的还€€是那位嬷嬷,她叹了一口气,“陛下为€€积福,已下令大赦天下,望上天庇佑,让皇后娘娘躲过这一劫。”
“大赦天下?”一直默默听着的李从舟忽然开口。
嬷嬷点点头。
“也包括南狱?”
“除罪大恶极、谋逆、弑父母者不赦,余者皆能蒙恩归家。”嬷嬷解释道。
李从舟皱皱眉,没再说话。
南狱羁着前户部检校吕鹤,他的贪墨案放在€€大理寺查了小半年,最近才被转进了刑部大牢。
当天日落,李从舟就翻院墙下了山。
黄昏时分,正是刑部南狱释放犯人€€的时候。
吕鹤混在€€犯人€€堆里,他形容憔悴、衣衫褴褛,两颊凹陷、眼窝下一片乌青,不同于别€€人€€一片欣喜,他看上去十€€分惶恐,一直在€€不停地东张西望。
稍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般抱头蹲下,比起被释放,他好像更愿意待在€€牢中。
南狱的郎官读完圣旨,犯人€€们叩谢圣恩。
别€€人€€的家眷都上前哭泣着与亲人€€相拥,唯有吕鹤鬼鬼祟祟,贴着墙根、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李从舟藏好马,隐匿行踪跟上。
吕鹤走了一段,绕两条小巷后,终在€€某条背街看见了一个牵着马车的蓝衫人€€,那人€€远远见了他,就朝他挥手。
吕鹤面上一喜,走了两步后,又狐疑地顿住脚步,谨慎地冲对方做了几个手势。
那手势李从舟前世见过,是襄平侯从蛮国黑巫处学€€来的:能够两两结合变出六十€€四€€种不同的变体,是他们辨别€€自己人€€的方式。
蓝衫人€€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却还€€是回€€应了吕鹤的手势。
吕鹤这才放下心,走过去钻上马车。
李从舟当然不会让吕鹤就这样被襄平侯的人€€带走,不过眼下在€€城里不好动手,他只能暗中跟上那辆车。
等车子交出文牒出城门后,李从舟才发现€€€€那辆车竟没朝南行,而是在€€京畿南郊绕了一圈后,转头直奔西边。
吕鹤警觉,当即掀开帘子问。
赶车的蓝衫人€€却充耳不闻,反高扬起马鞭。
吕鹤咬牙,钻回€€车厢思量一番,竟掀开后车帘,一翻身跳车,他在€€泥地上滚了一圈,痛得龇牙咧嘴,睁开眼,却看见一双僧鞋。
“……小和€€尚?”
李从舟看着他似笑非笑,嗖地一声拔出袖中短剑。
“哎……别€€别€€别€€!”吕鹤吓坏了,翻身爬起来跑,转身才跑两步就骇然顿住,颤抖后退着跌坐在€€地。
那蓝衫人€€调转了马车,不过这回€€,马车后,还€€走出了更多的人€€。
那些人€€身披蓝染,手脚上都带有银饰。
“别€€杀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乌昭部的事情不是我……”
吕鹤的话还€€没说完,李从舟就已从后动了手。
短剑在€€他手中转了个花,从后背直扎穿前胸。
而同时动手的,还€€有那个马车上的蓝衫人€€,他手中掂量出一柄苗刀,飞身劈手就抹了吕鹤脖子。
喷出来的血溅着李从舟,同样也弄脏了蓝衫人€€的袍子。
李从舟抽剑后退。
蓝衫人€€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玩味,而后他伸手、扯下了脸上的□□,露出那张偏黑的、满头卷发的脸:
“聊聊?”
乌影蹭去手背上的血,冲李从舟伸手,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窝的朋友。”
他说的话虽腔调奇怪,但确确实实是中原官话。
……
承和€€八年九月初九,重阳。
这日明€€明€€没下雨,只是皇帝陛下大赦天下,李从舟却回€€来得很晚很晚。
顾云秋趴在€€圆桌上等困了,最终在€€点心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爬上炕,却还€€是坚持在€€堂屋内给小和€€尚留了一盏灯。
卷好被子缩进去,顾云秋也终于知道自己睡相并不好。
喜欢踢被子、占满整张床不说,还€€总喜欢抱点什€€么。
好几次他醒得早,都发现自己竟然心安理得地睡在€€李从舟怀里。他尴尬得脚指头抠地,却发现小和€€尚根本没和€€他计较,甚至都没提过这事。
看着一次次帮他掖被子的李从舟,顾云秋深深地明€€白了:
小和€€尚是个好人€€。
大大的好人€€。
所以,像是约定,他也一直爱等小和€€尚回€€来一起睡。
李从舟是后半夜回€€来的,见堂屋的灯还€€亮着,就知道这是小纨绔的扮家家酒把戏。
他摇头,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柔了几分。
洗漱完,掀被子上|床。
小纨绔被他吵醒,揉揉眼睛带鼻音说了句“你回€€来啦”,然后就得寸进尺地滚进他怀里。
顾云秋埋头在€€他颈侧,小和€€尚常年浸在€€禅寺,身上总有股令人€€舒适的檀香,然而今天的味道有些不同,他鼻翼扇动,细细嗅了嗅。
李从舟一僵。
“香香的。”顾云秋笑,脑袋往里蹭蹭,放松下来挨着小和€€尚睡。
“……”
看着他甜睡的脸,李从舟嗤了一声:
他一身罪孽、满身杀戮,身上全是散不去的血和€€腥。
哪有什€€么香味儿。
闭眼摇头,他的手却拉高了被,将怀里的顾云秋裹紧:
€€€€也就这小傻子。
怀抱恶鬼,还€€敢说自己嗅的是莲。
第019章
又过了半年, 到承和九年春三月。
顾云秋种在后院的小树苗已长到三四尺高,在杂役的帮忙下间苗,留下的榆树苗笔直挺拔、枝繁叶茂, 远远看上去郁郁葱葱一片。
李从舟抱经卷回来时,顾云秋和€€点心正坐在地上捆那些疏下来的枝条。
见他进来, 顾云秋扬声道:“屋里有给你留的桃花酥。”
李从舟却挑眉,看着他用手指了下脸。
“唔?”顾云秋一愣,而后嘿嘿笑着明白过来,抬手蹭掉脸颊上沾的泥。
李从舟这才进屋, 放下经卷:
小纨绔给他留的桃花酥搁在圆桌上, 旁边还有盏凉好的苦刺茶。这东西清热凉血却并不€€名贵, 祭龙山上遍地都€€是。
疫病横行半年有余, 京城近乎封闭, 许多物资奇缺, 寺里为了俭省, 便€€采苦刺心炒过,作€€茶饮子的代用品。
一开€€始, 寺监还担心这位“声名在外”的宁王世子喝不€€惯,偷偷找李从舟问了顾云秋习惯, 考虑是否单独给小世子加些芝麻、花生进去。
李从舟想了想,摇头告诉寺监不€€用,顾云秋其实并没世人€€想的那般骄矜。
他偏爱华服美€€物不€€假, 但也会和€€杂役小厮一起玩泥巴、种地。虽然多数时候是在添乱, 但那些脏活累活他能做的也从不€€推辞。
见寺监还犹疑,李从舟难得开€€口:“他不€€会, 您放心。”
寺监这才成了定心丸,给全寺都€€换上了苦刺茶。
李从舟坐到桌边, 端起茶押下一口。
同€€时,顾云秋也捆好了整一担小树苗。
不€€得不€€说,小纨绔的眼光不€€错,山下柴薪紧俏,这么一担挑下去,每捆都€€能卖钱二三十枚。
这一担少说百来捆,每日都€€能有一二两银子入账。
顾云秋送了点心和€€杂役大叔出去,他点过数量,这一担里合共一百二十三捆,折合银子是二两四百六十钱,他让点心最后带回来二两四百文就成。
定价他不€€管,只按一开€€始的二十枚一捆算。
按着京中如今的情势,柴薪的价格只会涨不€€会跌,多卖的,都€€算点心和€€杂役大叔的赏钱。
仔细交待完,顾云秋蹬蹬跑进屋洗手擦脸,见桌上的桃花酥一口没动,他当即睁大了眼看李从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