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瞥他一眼,拿起一块后把碟子推过去,“不€€用给我留这么多。”
顾云秋喔了一声没多想,高高兴兴抓起来吃,顺便€€给自己也倒了盏茶,边喝边给李从舟算他今日又赚了多少多少。
李从舟听着好笑,实不€€明白堂堂王府世子赚钱做什么,还赚得这般高兴。
“€€,你不€€懂,”顾云秋神秘兮兮地挤挤眼睛,“钱多不€€压身嘛。”
李从舟:“……”
见碟中剩下三枚桃花酥被小纨绔风卷残云,他摇摇头,又将手中捏着的那块放了回去。
顾云秋鼓着腮帮,讶异地唔了一声。
“太甜,”李从舟推过去,“你吃。”
这,很€€甜吗……
顾云秋迷茫地砸吧两下嘴:
不€€是说御膳坊做出来的点心用料都€€很€€精准,不€€会过甜过腻么?
“还有,”李从舟起身,摇摇头纠正道:“是‘艺多不€€压人€€,技多不€€压身’。”
€€€€哪有钱多不€€压身这说法。
“……?”看他一本正经,顾云秋忍不€€住要€€逗他:“好好好,技技技,叽叽叽叽叽!”
李从舟挑挑眉。
顾云秋立刻收声,一本正经坐直。
两人€€正闹着,报国寺内的铜钟却忽然撞撞而鸣。
眼下不€€是清晨也不€€是饭点儿,报国寺却在这个时候敲钟……
顾云秋和€€李从舟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担忧的表情。
没过多久,院外就隐约传来哭声,伴随哭声而来的,还有僧人€€们聚在一起洪亮的诵经声。
嬷嬷在片刻后带着几套素裳上山,哀戚地告诉他们€€€€
皇后娘娘,崩逝了。
顾云秋抿抿嘴,在心中慨叹了一声。
皇后文氏出生高门,是陛下的发妻,她性€€子恬静、待人€€宽和€€,合宫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
“陛下哀恸欲绝,已数度昏迷,太子东宫也是伤痛不€€起,疫病未去,贵妃娘娘吩咐保重,也叫我们谨言慎行,接下来,恐怕要€€守三年国丧。”
国丧悼哀,禁一切宴乐、婚嫁。
有的国丧只守一年,但顾云秋重生而来,知道皇帝陛下深爱发妻,缓过神后,诏命一下就是三年。
宫中适龄的三皇子、四公€€主和€€五公€€主,都€€因此被耽误了婚期,以至后来两位公€€主只能远嫁和€€亲,四公€€主还因水土不€€服死在了送亲路上。
“贵妃还叮嘱,守丧期间千万不€€要€€惹事,宫中人€€心不€€明,别落下把柄叫人€€挑错挑拨,尤其别和€€文家、和€€太子青宫发生什么冲突。”
嬷嬷口中的贵妃,是宁王妃的长姊,封号惠。她与王妃全然不€€同€€,未嫁前还能披挂上阵杀敌,个性€€直率、明艳如火。
当年陛下根基不€€稳,权衡利弊后,决定迎定国公€€的长女入府为侧妃。
得知消息后,文家的嬷嬷、门客都€€曾深深地替文皇后捏过一把汗,认为这武将女一定会仗着父兄的关系,不€€敬嫡妻、跋扈争宠。
没想徐密入府后,一直敬文氏如亲姊。
多年来协理后宫也是事事以文皇后为先,她的几个儿子虽得宠,也一直被教育要€€敬重嫡子、谨记为臣本分。
以至后来,文皇后的父亲€€€€老宰相过世前,也赞了徐惠妃为人€€,说她聪颖□□、甚识大体。
如今皇后崩逝,文家式微,他们徐家手里却还握着重兵。
就算贵妃无此意、四皇子无此心,那些钻营权柄的朝臣们,难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生出异心。
嬷嬷说得很€€隐晦,但顾云秋明白其中道理,自不€€会惹事。
他点点头换上€€麻服,表示自己晓得的。
至于李从舟,他也很€€快被寺里的僧人€€叫走€€€€€€
报国寺是国寺,国母过世自然要€€开€€护法渡灵的道场,僧人€€们都€€要€€聚到大雄宝殿前广场上诵往生经、念大悲咒,还要€€手抄真言焚化祝祷。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宫中传出消息€€€€
说襄平侯敬献古方一张,按方煎药后,几个重症的老太妃竟奇迹般痊愈,而后药方就被送到济民坊大量熬制、煎煮,纷发给城中百姓。
顾云秋不€€太认得襄平侯,只依稀知道他从前也是皇族,后来不€€知为何自请改姓、出了皇族谱牒,离京、远赴西南。
记忆里,那是个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的精瘦大叔。
不€€知他与皇室到底有什么矛盾,但疫病能被控制总算是好事,顾云秋舒了一口气,“那还蛮好。”
闻言,旁边收拾行李的小和€€尚却一反常态冷嗤一声:“道貌岸然,狼子野心。”
李从舟话少,也鲜少骂人€€。
顾云秋眨眨眼,觉得新€€鲜的同€€时,也不€€免觉得他这话刻薄。
“怎么这样说?”
“既有良方,却不€€早出,偏偏等€€到此刻……”李从舟哼笑一声,再不€€开€€口。方侯爷这些下作€€手段,他前世早就见识过。
“或许是因为西南路远呀……”
李从舟睨他一眼,没再解释什么。
小纨绔心怀明月,毫无城府。
既然他看这世间只见繁花,他又何必塞给人€€泥泞和€€枯骨。
顾云秋等€€了一会儿,见李从舟不€€说话,心下讷讷,转眼却看见小和€€尚从匣子中取出了一把……月琴。
在京中疫病退散后,西北名寺兴善寺给圆空大师发来名帖,欲邀他往西北一聚,正好他们迎了藏区一位喇嘛来佛会。
圆空大师手中还有几卷经文要€€译,他在天竺求学时的恩师,也给他写信说几日后会到访中土。
大师分身乏术,便€€决定让圆净禅师带明义、明济几人€€远赴西北,也算是给这些弟子们开€€开€€眼界。
只是,顾云秋没想到李从舟去西北佛会,行李中竟还要€€带一把月琴。
€€€€现在佛会,这么厉害的么。
注意到他异样的目光,李从舟叹了一口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
李从舟停下动作€€,看顾云秋一眼后,怀抱月琴、慢慢坐下来:
“这是我娘的遗物。”
“遗……!”顾云秋的声音陡然变高,而后,他又飞快捂住嘴,只眨巴眼看那琴。
他还从不€€知道,还、还有遗物。
李从舟的娘……
那其实是,其实是他的娘亲?
顾云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那边蹭了一步,接触到李从舟目光,又有些讷讷不€€敢上前。
这感觉很€€怪,但又说不€€出原因。
李从舟怀里的月琴并不€€名贵,用料是一般的酸枝,音梁上还缺脱了个音柱,但看得出来这些年保养得很€€好:
琴身重新€€涂过丹漆,琴头上的贝母贴片被擦拭得很€€亮,琴颈琴弦也都€€润着油。
见小纨绔站在三步外,想靠近又不€€敢,李从舟垂眸,眼中难得闪过一抹柔色€€€€
前世,他本不€€知真假世子案,一直把这月琴的主人€€当成自己亲娘。
那个雨夜混乱,僧人€€们要€€避嫌也没细看。
倒是后来他到蜀中彻查,才听得襄平侯府熟悉她的人€€提起,说她肤白胜雪、容色姣好、身段婀娜,是当时蜀中最负盛名的舞姬,名唤月娘。
看看小纨绔精致白皙的脸蛋,李从舟暗叹,最终招招手,让顾云秋过去。
得了允许,顾云秋一下就扑到他身边。
月琴源自先汉,魏晋时与阮相似,后来传入蜀中为当地苗彝族喜爱,成了他们重要€€节庆活动时不€€可或缺的乐器。
中原多用琵琶、筝,倒少有人€€弹月琴。
小纨绔看起来真的很€€好奇,脖子伸得老长,身子也紧紧挨着他,目光直勾勾看着。
此情此景,忽然让李从舟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些零星记忆。
前世,宁王府的人€€找来时,他的精神其实早处于崩溃的边缘:
师父师兄惨死,视为家园的报国寺灰飞烟灭。
查来查去,背后牵连的线索却纷繁复杂,甚至瓜葛皇室。
他疯病缠身、浑身沉疴、撑着最后一口气没倒下,就是为了将恶首和€€那西戎王妃押解入京,以慰师父师兄在天之灵。
没想,一帮银甲卫杀出来,告诉他€€€€
他身上也流着皇室的血。
简言之,报国寺上下三百余条人€€命,其实也和€€他脱不€€开€€干系。
后来的很€€多细节……
李从舟其实都€€记不€€清了。
他的疯病不€€是一天两天,有时杀起人€€来,甚至不€€分敌我。
他只记得自己知道身世后笑了一下,然后就在乌影的搀扶下回了大帐,而后沾着喷出来的血,将涉事人€€等€€的大名、挨个写到了纸上。
他已身处炼狱,这些恶首又凭何安享太平?
他回了京、如愿将那些人€€聚到一起,也复了仇、逼得襄平侯与他同€€归于尽。
可……
当时的小纨绔又在哪里?
看着顾云秋亮晶晶的柳叶眼,看着他纤细白嫩没有老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