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吴家村村长€€吴正€€,拜见诸位大人!”
“愿大人官运亨通、长€€乐安康!”
为防地方上贪腐,搞乱朝廷的税赋。
朝廷外派的税官基本上是每年都要轮转,这位税官虽说是第一回来河间府,但也是经年的老税官了。
像吴村长€€这般殷勤的,他从前也不是没见过。
税官挑挑眉未表态,吴正€€就站起来、朝后挥挥手,少顷便有四五个庄丁高高举着大伞、牵马车从树后跑出来。
“时值正€€午,几€€位大人忙碌一天€€也辛苦了。从这儿回行辕路途遥远,倒不妨到小民家中€€便饭,休息片刻,下€€午再忙不迟。”
吴村长€€打着扇子€€,躬身补充道:
“我们吴家村不算大,一半百姓都住在€€山中€€,有的都是林地、下€€田,银子€€他们都备好了,大人尽可€€放心,误不了差事。”
听着这些,县令已经动心,但碍于€€税官是他上封,便不好表态。
倒是那师爷又站出来,走到税官旁,帮着吴村长€€说好话:
“大人,这位吴村长€€是我们这儿极和善的一个人,他治下€€的吴家村这么多年来也没出过什么乱子€€。正€€午日头€€毒,我们不妨€€€€去歇歇?”
税官不置可€€否,只€€低头€€翻看手中€€田簿。
“您放心,没有酒、也不见大鱼大肉,都是家常小菜、我媳妇儿亲手做的,菜是田里现成新鲜的,河鲜都是今早山里打的。”
“就算是磨勘查起来,也不会指摘大人什么。”
哦?
税官翻动簿子€€的手顿了顿,抬头€€扫了眼这位吴家村长€€:
还知道官员的磨勘?
看来并非泛泛之辈。
他想了想,不动声色扫了县令和师爷一眼,然后才€€笑起来转向那吴村长€€:“如此,盛情难却,还请村长€€前面带路吧。”
县令和师爷,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而吴正€€也高兴起来,他亲自拿了车凳,“请大人高抬贵足,小民家远些,天€€气热,我们坐马车去、坐马车去€€€€”
等税官和县令几€€个上车后,吴正€€才€€跟着走。
他一早算好了€€€€
今日是九月十€€六,杂买务与他约定交货的期限也是这一天€€。
正€€巧税官、县令他们几€€个过来,吴村长€€就想着在€€家中€€摆一桌席,邀请这几€€位大老爷们吃上一顿,往后行事也方便。
杂买务的提辖官与这税官相识,两人曾经是同榜的进士。
无论如何,看见旧相识总是高兴的,税官暂且将心中€€种种摁下€€,走过去坐了,脸上露出点儿笑意。
说是家常菜,但吴村长€€极会来事。
几€€盘蔬菜虽说是山茅野菜,但用了鸡汁、松仁、枸杞、党参等勾芡,一盘子€€端上来靡费不在€€二两之下€€。
河鲜也是河鲜,但却是京中€€达官显贵都很少吃的鲜黄鲈,一条在€€丽正€€坊的鱼市上都要五六百文€€钱。
最要紧,村长€€还弄了不少山珍上桌€€€€
土瓦罐里装鸡汤、但鸡汤下€€面压着老山参,破瓦盆里面盛茄子€€、但里面杂了野山笋。
也确实如他所言没有酒,但奉上来的香饮子€€却是凉水荔枝膏。
眼下€€都是秋日了,找冰镇着这糖水很难不说,还要弄到荔枝……
税官端起香饮子€€轻啜了一口,看向吴正€€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磨勘是官员任命考核政绩的一种方式,每年深秋举行。
一个小小的村长€€,却连这种事都知道。
看来从前,也没少在€€这方面做文€€章。
饮过三巡,杂买务的提辖起身向税官拱手:“哥哥慢坐,小弟我还有差事要办,要先走一步€€€€”
吴村长€€和妻子€€挽留再三,提辖也都说这批菜要得急,实不能€€耽误。
无奈,吴村长€€只€€能€€让妻子€€带着提辖去后院提菜,自己陪坐在€€正€€堂上,继续同税官、县令几€€个过茶、用饭。
他这儿才€€起身,准备给€€几€€位大人再添一盏。
那边后院就突然传来数声嚷嚷,然后就是嘈杂人声并厚靴子€€落地的达达声。
提辖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毫不客气将一团黄芽砸到桌上€€€€
“姓吴的,你这什么意思?”
吴刘氏跟在€€后面,脸色惨白、神态慌张。
村长€€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当场起身来陪笑道:
“官爷,是不是这笨娘们说错什么了,您消消气、消消气€€€€”
提辖怒极,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又拎起手中€€一头€€芜菁:
“你自己看看!你这菜上怎么有字?!”
“若被禁中€€省院的老爷们看见,他们会怎么想?!”
有字?
吴正€€这回也慌了,他扑上前拿起那头€€芜菁,发现圆胖的菜团上,竟然有个用针扎出来的“千”字。
而那黄芽的茎秆上,也扎着一个小小的“州”字。
因为针孔太小,他们刚开始并没发现,如今菜被摘下€€来放在€€窖里几€€天€€,针孔的位置渐渐变色,这才€€清晰地显现出来。
“这……”吴正€€惶然,转头€€看妻子€€。
吴刘氏也是摇头€€,更告诉他:“后、后院的菜、菜上都有……”
“什么?!”
吴正€€这才€€急了,丢下€€那两棵菜就往后院跑。
结果去到后才€€发现,那些他们从陈婆婆六亩地上顺回来的黄芽、芜菁,都被针刺了各种各样的小字。
提辖跟着走了过来,脸色铁青:“吴村长€€,本官需要一个解释。”
不明所以的县令、师爷,还有税官也紧随其后。
“我……”
刚才€€在€€筵席上还能€€侃侃而谈的吴村长€€词穷,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菜上刻字,意图不明,”提辖寒声道,“你是想被以巫蛊罪论处么?”
巫蛊重罪,罪夷三族。
吴村长€€一下€€吓软了腿儿,吴刘氏更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这菜、这菜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提辖沉眉厉色,“那怎么来的?!”
“我……这……”吴村长€€犹豫半天€€,咬牙道:“是、是我管人买的。”
“买的?”提辖身边的官差已围了上来,“管谁买的,可€€有人证物证为凭?否则你想要借机脱罪!”
“我……”
“吴村长€€,”税官似笑非笑上前一步,“眼下€€可€€还在€€国丧期间,朝堂之上为着立后一事吵得不可€€开交,你这事……可€€大可€€小啊。”
京畿小村落的村长€€当然不知什么朝堂上的大事。
他这话,分明是说给€€杂买务的提辖听。
那提辖一听就明白了同榜这是在€€点他,脸色更加难看,他盯着吴正€€,“若你说不出卖家是谁,又拿不出依据,我便只€€能€€当你是罪魁祸首了。”
“到时,是抄家落狱流放,还是凌迟绞刑夷三族,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吴村长€€跪倒在€€地,脸上血色褪尽。
半晌后,吴刘氏忍不住哭起来,承认了:这些菜是她偷的,偷的隔壁陈家村那一户豆腐坊的,就从那六亩地上偷的。
又是豆腐坊?
税官和提辖面面相觑,半晌后,吩咐人去将陈婆婆、杨氏夫妻带过来问话。
陈婆婆带着陈槿、蒋骏,杨氏夫妻抱着孩子€€,不多时就来到了吴村长€€家。
提辖和税官问过前因,知道两家人之间因卖田庄之事生了龃龉,也知道了因为杂买务单子€€、偷菜等事,双方闹上过公堂。
中€€间推搡打人、赔款等事更不必再提。
提辖皱眉,指着地上的菜问杨氏夫妻:
“所以,这些黄芽菜、芜菁你们认得么?”
杨叔将孩子€€交给€€妻子€€,自己膝行过去细看了看,然后伏地拜下€€:
“回大老爷话,小民认得,这便是小民田里的菜。”
他这话才€€说出来,旁边的吴刘氏就尖叫起来:“大老爷您可€€听着了!这菜是他们家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可€€没有行巫蛊之术!”
她这样无礼,提辖官也不惯着,当即就叫两个官差堵了她的嘴,“没问你,不得喧哗嚷嚷!而且你偷菜也是犯罪,别以为你多清白!”
等料理了吴刘氏,提辖才€€转身来继续问:
“那,菜上的字,是你们刺上去的么?”
杨叔再拜,俯首:“是,是小民刺上去的。”
这夫妻俩态度平和,与吴正€€一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莫说是提辖官,就连税官都有些不忍心,他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菜上刺字可€€能€€会以巫蛊论罪,你们可€€想清楚了。”
杨叔却不慌不忙,说出那般他早熟记于€€心的话:
“回大人,字是小民刺的不假,但并非是巫蛊,而是祝祷。”
“祝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