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累经世事€€变迁,庞大的苏家也就仅剩苏驰他们一支。
苏驰的爹博学鸿儒,是€€江南有名的藏家;娘亲也是€€系出名门。
可惜二老意外死于船难, 苏驰未及弱冠就继承了苏家。
他少年意气、酷爱美酒, 父母双亡的打击让他一蹶不振、染上酒瘾, 后来更是€€烂赌成性。
没€€几年, 就将偌大的家业败了个干净。
好在苏家二老在世时, 曾给他定过一门亲, 准岳家是€€京城望族€€€€龚氏。
于是€€苏驰辗转北上, 凭定亲信物得见了当€€时已是€€正一品礼部尚书的准岳丈:龚世增。
龚尚书到底念旧,没€€将故人之子拒之门外, 反将苏驰迎进家门,当€€做自家儿子一般。
但不知是€€恶习难改, 还€€是€€苏驰心高气傲过不惯寄人篱下€€的生活。
就在龚世增被立为宰相€€的同一日€€€€
苏驰竟将龚家给他办婚礼的一万二千两银子,以及龚小姐的嫁妆在赌坊输了个精光。
龚小姐郁愤难堪,重病不起。
最终, 龚世增没€€追究这些钱, 但也把苏驰扫地€€出门、婚事€€两清。
中间苏驰经历了什么顾云秋不知,只知他后来投身军旅, 战绩上虽不突出,却懂屯粮积筑之道, 被西北大营的将士们奉为小军师。
被调回京后,苏驰入户部、工部大展身手,治得了江南水患,也能查得清户部经年亏空的大案。
由此,在龚世增被牵连、主动告老请辞后,成功继任为相€€。
那年,苏驰也不过才二十€€七岁。
与€€旁人想的不同,苏驰为相€€后,并未对€€曾经将他赶出家门的龚家落井下€€石,反而还€€很礼重龚家人、对€€他们是€€能帮就帮。
而且,直到前世顾云秋身死,苏宰相€€年逾三十€€,都还€€未娶。
……
高声嚷嚷完那一句后,苏驰摇摇晃晃,半眯着眼看顾云秋:
“对€€啊!老、老子就是€€苏驰,你……认得我?”
顾云秋想了想,没€€说€€认得也没€€说€€不认得,而是€€反问道:
“苏大哥不是€€想喝酒吗?我请你喝酒吧。”
“点心,帮忙扶人到雅阁。”
点心皱皱眉,却还€€是€€点头€€应了声。
没€€想他刚伸手过去,那苏驰就甩开了他,自己踉踉跄跄后退两步、瘫倒在靠近楼梯最近的一张桌子边:
“不、不去€€€€!”
“去什么劳什子雅、雅阁?老子爬、爬不动楼梯!”
双凤楼的店小二倒是€€挺感激顾云秋帮他们解围的,只要能给这酒疯子从大堂弄走、不要影响他们做生意,免了酒钱都可以。
于是€€,几个小二都围上来帮忙劝:“苏少爷,雅阁环境好呢,还€€能点乐妓弹唱助兴,我们再送三位一碟下€€酒菜,您看如何?”
苏驰半趴在桌子上,却半点不动:
“去去去€€€€!谁要去什么雅阁?”
“谁知道你们不是€€串通一气哄了老子上去,然后就暗中埋伏四五个人给我捆了丢出去?不去!老子就跟这儿喝!”
他一边说€€,一边撩起惺忪醉眼看顾云秋:
“小子,想请我喝酒?咱们还€€就得在大堂喝。”
顾云秋哭笑不得:
这酒腻子,想得还€€挺多€€?
他想了想,却还€€是€€答应了苏驰。
在大堂喝就在大堂喝。
这么多€€人做见证,于他们俩而言,都是€€一种保证。
于是€€,顾云秋走过去在桌边坐下€€。
他露出唇瓣梨涡融融:“所以,苏大哥想喝什么酒?”
苏驰一愣,眯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了一声:“管他什么酒,够老子喝就成。”
顾云秋耸耸肩:明白了。
他叫来小二,让他把店里的好酒每样先送五坛来。
“每、每、每样五坛?”小二眼睛都瞪直了。
他们这儿可是€€双凤楼!
单沈家每年开沽就有大、小两种酒,再算上京中各家酒库的果酒、配酒,林林总总算起来,少说€€也有二十€€来种。
每种都要来上五坛的话……
那岂不是€€一百多€€坛么?
顾云秋一点没€€觉得多€€,反朝苏驰的方向努努嘴,“呐,你也听见了,苏大哥说€€了€€€€酒要管够。”
苏驰:“……”
店小二是€€认得宁王世子的,人都这么发话了,他自然不敢怠慢。
只能一抖肩上挂着的扫尘巾,吆喝着往后堂喊酒€€€€
不多€€一会儿,就有后厨帮工将大大小小的酒坛从窖中端出:
眉寿酒、流霞酒、羔羊酒、香琼酒……
大大小小的酒坛很快就在他们落座的小桌旁,堆成了高矮错落的好几重“城墙”。
最后店小二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是€€一碟四样的下€€酒菜:
卤作的头€€肝蹄肺四件,炸物三套和€€两碟子双凤楼的名点心。
碟盘都放好后,店小二照例伸伸手:“二位,请慢用€€€€”
顾云秋给自己倒了杯茶,先敬苏驰一杯:
“大哥慢饮。”
苏驰斜倚在桌上,看着身边高高堆起的酒坛子,忽然哈哈大笑,他没€€用碗,站起身拿一坛子酒拍开封泥、仰头€€灌下€€。
喝下€€了大半后,才一抹嘴,拍桌子说€€了声:“痛快!”
顾云秋只微微笑,捻起桌上的花生米吃。
看他这般,苏驰忍不住感慨道:
“果然,有钱就是€€好。”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想在这世间做点什么,没€€钱还€€真是€€寸步难行€€。”
说€€完这两句,苏驰又仰头€€咕咚咚灌下€€好几口酒。
“那€€€€”顾云秋开口,“若大哥有钱了,又当€€如何?”
苏驰喝酒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苏大哥刚才不是€€说€€€€€€‘想做点什么’吗?”
聊起这个,苏驰可来了兴致,他抱酒坛坐下€€,伸手抓了块卤肉塞到嘴中,一边不讲究地€€嘬嘬手指,一边开口道:
“我要是€€有钱喽啊€€€€必定大捐个押使€€到西北去,抓紧这两年时间、能做很多€€事€€。”
大捐,是€€捐纳的一种。
捐纳也就是€€民间常说€€的,捐官。
捐官分€€为常捐和€€大捐两种,前者只有出身和€€虚衔、不需要履职办实事€€,后者却可以按照不等的价位买到州府以下€€的官品、还€€能打马上任。
苏驰所说€€的押使€€,是€€军营书吏的一种。
官阶品级在从九品到正四品不等,主要负责押运物资、征收军粮。
捐纳制度,原是€€在国库空虚时,朝廷不得已向民借利的一种手段。
然而历朝历代捐纳泛滥后:
那些捐官为了捞回买官花的本钱,必定在任上贪墨受贿、搜刮民脂民膏,继而败坏吏治、蠹毁朝廷根基。
顾云秋听苏驰如此说€€,倒也和€€他前世的经历对€€上。
但他还€€是€€故意拧眉,反问道:“大哥这是€€要去捞钱?”
苏驰却咋舌两声、丢掉喝空的酒坛,重新抱起新的一坛子:“小子,你也太看低哥哥我了!”
“如今我是€€落魄了,但还€€分€€得清好歹,看得出长短。”
“捐官捞钱只能捞一时,倒不如做一番事€€业出来,细水长流地€€捞一世。”
他嘿嘿一笑,“这两者的轻重分€€别,我还€€看得出来。”
这话,若换旁人来听€€€€
基本都会认定苏驰是€€个脏心烂肺的大贪官。
看不上小县令、衙役,却要做出一份事€€业到高位上去贪。
实际上,顾云秋重生而来:
知道这位苏宰相€€就是€€这般说€€话,尖酸矛盾、吊儿郎当€€,但在江南水祸时,却能带头€€第一个将自家宅邸卖了捐出赈灾。
苏驰是€€怪,却也是€€怪才。
见顾云秋没€€说€€话,苏驰还€€当€€他是€€不信,于是€€又展开讲了讲:
“西北局势紧张,很需要粮草和€€军饷。做这西北押使€€呢,就能暗中操作,做出许多€€动作来。用得好了,说€€不定还€€能助我大营将士一臂之力呢。”
他喝得高兴,嗓门也大。
加上本来双凤楼大堂内好事€€围观的人就多€€,这话一出,便惹得众人纷纷议论。
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得了吧苏驰,你别诈人小公子年少不知事€€。西戎王庭内乱、早已退出边境,你那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