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秋揪着蒲团生气:要不是怕将来掉脑袋,早不和你好€€了!
就这么折腾了一番,顾云秋又饿了。
点心被明令禁止不许靠近祠堂,这下真没人能给他送吃的了。
顾云秋舔舔唇瓣,目光放空地看着面€€前的长供桌,供桌上€€正中摆着宁王先祖漆金的牌位,往后两侧又排开€€前朝老宁王和他妻儿几个人的。
长明灯芯烛火摇曳,三柱清香袅袅不绝。
香炉之前,却正好€€有三碟珠花供果。
中间一盘是高€€€€果垒,在一牙盘上€€叠了三层的石榴、鹅梨、香圆、真柑和樱桃等。
€€有专供陈设意€€,盘中的瓜果美则美矣,却是用木头雕的,中看不中吃。
果垒两边,分设青瓷碟两个:
一个盛着着€€楂、优昙钵,一个上€€摆着两个小€€瓷盏和一壶未开€€封的玉酿春。
玉酿春是京中名酒,放在供桌上€€这一小€€壶看起来有些年头,里€€面€€的酒液大€€抵已蒸发了大€€半,拿起来一摇就咣当咣当的。
顾云秋不会喝酒,对此没太在意€€,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目光直直盯向另一个碟子里€€的两样果子。
王府祠堂有专人打€€理,中间的果垒要每天€€擦拭、做到一尘不染,装玉酿春的陶壶、杯盏,以及下面€€的青瓷碟都要保证釉面€€整洁干净。
而剩下一碟供果是每天€€都要换的,所以那€€楂和优昙钵都是新鲜的。
先前进来时,顾云秋光顾着看墙壁上€€的画,这会儿饿狠了,才想起来供桌上€€有新鲜的果子。
只是€€€€
那是供果诶,他这样取而不告、直接拿起来吃,会不会遭报应?
毕竟这是宁王顾氏的祠堂,这么多老神仙要保佑、要原谅也只管着他们顾家自己的子孙。
而他……
顾云秋咬咬嘴唇,攥紧小€€毯子翻身,闭上€€眼不再看那果子。
前世他就够惨了,今生他可不想因为偷吃供果再开€€罪几个天€€上€€的老神仙。
想是这般想,但人在饿得头晕眼花时,很多行€€为其实都不受控制。
顾云秋翻来覆去在地上€€滚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起来,双手垫着下巴趴到了供桌前,拿手戳了戳那两种果子€€€€
€€楂是一种形似木瓜的高€€果,比木瓜大€€上€€几分,最€€大€€的能长到四五寸许,果皮颜色是一种很亮的琥珀色,而且带有源源不断的清香。
至于优昙钵,这是越州一带的叫法。
京城人多叫它“无€€花果”或“木馒头”,这东西多生岭南、苗疆,状似小€€梨,皮色微红或深紫,外观看上€€去十分漂亮。
顾云秋重重砸吧一下嘴,闭上€€眼睛,声音小€€小€€:
“……好€€想吃哦。”
这一切都被挂在房梁上€€的乌影尽收眼底,他挑眉半晌,终于憋不住勾起嘴角,然后趁天€€黑,又悄无€€声息地摸回了泓宁堂的客舍里€€。
顺窗户翻进去时,李从舟正解了衣衫、在拆中衣下的层层绷带。
乌影站在门口的地毯上€€弹去身上€€落雨,将刚才的探查到的悉数道明。
李从舟的伤在后背灵台穴附近,溃烂的伤口被尖刀剜去,愈合处落下很大€€一个起伏不平的痂。
乌影瞥了一眼,笑道:“挺好€€,结疤了。”
李从舟没接话,只将拆下来那一重重泛黄的绷带丢进炉中烧了,而后走到褪下的僧袍边,从那一团衣料中摸出了一块干粮,丢给乌影。
乌影凌空接了,却忍不住使坏装傻,“干嘛?我不饿。”
李从舟冷冷睨他。
不得不说€€,他这么瞪人时真有些凶神恶煞,就连乌影都撑不过一时三刻€€€€
“行€€了行€€了,”乌影投降、摆摆手,“我去送就是。”
李从舟这才转过身,点点头:满意€€了。
乌影顺原路返回,翻身进祠堂时,宁王世子竟然乖乖跪到了那软垫……啊呸,蒲团上€€€€€€
只见顾云秋双手合十、沉眉闭目,口中念念有词地磕头:
“宁王顾氏列祖列宗在上€€,还有神仙菩萨、各路天€€上€€的英雄好€€汉,今遭偷食供果,实非有意€€冒犯,而是饿得太狠……”
三拜之后,他直起身,两只眼睛似饿狼,直勾勾看向那一碟真果子。
然后,乌影就看着他抱起了那个€€楂,吭哧咬下一大€€口。
“……”
含着果皮果肉的顾云秋愣了一瞬,而后整张脸皱成一团,哇地一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满地:“呸呸呸€€€€”
这是什么啊?!
顾云秋丢了怀里€€金灿灿的瓜,直扑向旁边放凉水的壶,也来不及讲究,对准壶嘴就仰头灌了好€€几口。
€€€€他怎么会想到,看上€€去黄澄澄、香喷喷的大€€果子,吃起来竟这般难吃,粘似生胶、苦胜黄连,甚至还有点麻舌头。
乌影忍不住,掩嘴笑了下:
€€楂色黄、味涩,可入药€€€€这在药典上€€都有讲。
而下面€€的宁王世子灌了两口水,又蹬蹬跑回来、拿起碟中剩下两个映日果就咬。
映日果是他们蜀中、苗疆的叫法,在越州一带似乎是被叫做优昙钵。
这两个映日果一看就色红未熟,吃起来必定是涩而酸。
果然,祠堂内的顾云秋嗷地怪叫一声,然后伸长了舌头、用手做扇子不断在嘴边煽风€€€€
乌影捂住嘴,眼睛弯下来,憋笑憋得浑身颤抖,眼角都憋出了泪。
而下面€€的顾云秋也委屈得快哭了:
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叩拜了神佛、偷吃供果,没想到两个果子都不能吃:一个又苦又麻,另一个又酸又涩。
呸呸呸。
顾云秋仰头,咕咚咚把剩下的一壶水都喝光,闭上€€眼睛裹进毯子里€€,下决心往后无€€论如何€€€€身上€€都要藏些瓜子榛果、干粮饼子。
而乌影,也在他翻身转过去的一瞬,飞快地将东西放到了供桌上€€。
怕这有趣的宁王世子看不着,乌影还故意€€弄出了点响声。
听得身后瓷器一声脆响,顾云秋被吓得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却发现€€€€
三层高€€€€果垒前,竟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黄纸包。
他瞪大€€眼、起身打€€开€€细看,里€€面€€竟是两个梁糗!
粱糗是军中常见的一种干粮,是将面€€炒熟后,加上€€大€€豆、小€€豆和梁粟,以水揉搓成饼、再晾晒干贮藏起来。
顾云秋眼睛放光,捧着那个纸包东看看、西看看,在祠堂内找了一圈都没寻着人,仰头看了眼头顶的黑洞洞的屋顶,也没窥着半个人影。
这是……
神仙显灵了?
他偏偏头,试探性将那梁糗放到嘴边舔了一口。
然后他的一双柳叶眼,就都弯成了小€€月牙:
顾云秋又扑通一声跪倒在蒲团上€€,他双手捧着梁糗,吭哧吭哧咬掉两口,唇畔带着饼渣,仰脸对着那一排木疙瘩笑:
“谢谢神仙!”
乌影蹲在最€€高€€一根梁柱上€€,看下面€€的宁王世子三两口把两个饼子消灭光,然后高€€高€€兴兴地重新裹毯子卧下。
他摇摇头,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返回客舍就将这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李从舟。
李从舟静静听着,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
直到最€€后乌影绘声绘色演了一遭,说€€了那句谢谢神仙的话。
李从舟没绷住,嘴角微微扬了扬。
“咦€€€€?”乌影却颇为惊讶,忍不住停下动作,分外夸张地绕到李从舟面€€前、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他,“原来你会笑的啊?”
李从舟:“……”
难怪当初襄平侯要把乌影毒哑。
€€€€他又不是褒姒!怎么就不会笑了。
○○○
次日雨停。
李从舟却没能离开€€宁王府、返回报国寺。
此事说€€来话长,但简单来说€€就是:
€€€€他病了。
那这病又是怎么得的呢?
一切,就要从这天€€清晨说€€起:
李从舟素来浅眠又习惯早起,五更天€€未明,他就睁开€€眼、从客舍柔软的大€€床上€€坐起。
按着报国寺的规矩,晨起挑水前,众僧需得禅坐一刻。
他撩开€€被子,正准备盘起双腿,却敏锐地发现胯|下的亵|裤不对劲:
粗麻的布黏腻地贴在他两腿|间,不是遗尿,却凉湿一片。
李从舟怔愣片刻后,霎时黑了脸。
他早非前世的懵懂少年,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正因为知道,他才会面€€黑如锅底,沉眉紧拧、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布,像想就这样将它们烧出一个洞。
昨夜,他睡得确实比往常踏实。
一则王府客舍内焚有助眠的线香,二则回到了京中、不用随时想着夜袭的西戎贼子。
紧绷了数年的精神放松,李从舟安稳睡过了前半夜,却在后半夜做起了梦。
梦中他误入了一片桂花林,多年生的金桂、银桂长成了如报国寺门前迎客松那般的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