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伯继续又说了许多吉祥话、漂亮话,将钱庄那些行€€话都讲了一道,然后就和朱信礼一道儿拉彩绳、摘了匾额和楹联上€€裹着的红布。
云€€钱庄四个大字下,是一副潇洒飘逸的对联:
白镪赠君还赠我,青蚨飞去复飞来€€。
围观的百姓大多没€€看懂,倒是几个官员、书生议论着,直夸着钱庄的老板风雅,还解释了青蚨之典。
与此同时,一河之隔。
一顶棕红色的软轿忽然被叫停,轿子里的人€€掀开了轿子上€€的窗帘,远远看着那副楹联赞了一句:“不€€错。”
而跟在软轿旁边的人€€一时没€€听清,不€€得不€€从马上€€跳下来€€,小声询问€€了一句:“主人€€你说什么?”
轿中人€€轻咳两声,挥挥手让那人€€挪开一步,别挡着他看对岸。
“主人€€在看那个新开业的铺子?”外面的人€€明白了,他挥挥手,“轿夫!我们上€€丰乐桥。”
坐在轿中的人€€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小段……”
“我们轿子停在桥上€€,人€€不€€出去,”外面这€€人€€自然是同知将军段岩,“谁会知道轿子里是当朝宰相啊。”
宰相龚世增摇摇头,却也默许了段岩的做法:
那楹联写得当真好,虽没€€落款,但字体颜筋柳骨、潇洒恣意,他还真是一打眼就被吸引住了,忍不€€住想驻足多看看。
结果轿子刚停好,轿外就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段兄下了朝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呢?”
“属下拜见王……”段岩撩衣摆就要拜,宁王忙扶住他,“诶?是陪世伯在这€€儿看什么热闹吗?”
段岩笑着指了指那边云€€钱庄上€€的楹联,做出个你懂的眼神€€。
而宁王远远看了一眼,也觉得那字写得漂亮。
龚宰相最喜欢写字,这€€倒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宁王了然,与轿中的龚相低调见了礼,轻轻拍拍段岩肩膀。
“那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今日常参,朝廷上€€没€€什么大事儿,众参官都是到宣政殿站了一会儿就下朝了。
宁王提了提手里一叠陶记花糕,“我来€€给我家小东西买好吃的。”
得。
段岩明白了:他们这€€都是心甘情愿伺候老的、小的呢。
三人€€站在桥边看了一会儿,也议论那新开的钱庄和盛源银号几句。
正在宁王准备告辞时,聚宝街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哀嚎。
凄惨的哭声一下就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只见两个男人€€扶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走过来€€€€€€
老太太满脸是泪,走到云€€钱庄门口就扑通跪到地上€€,嘴里嘀嘀咕咕喊着什么,两个男人€€一时没€€看住,她还膝行€€到荣伯身旁,一下就抱住他的腿嚷嚷起来€€。
瞧热闹的百姓都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倒是有几个站得靠前的,隐约认出来€€€€€€
“诶?这€€不€€之前在雪瑞街上€€见人€€就抓的那疯老太太吗?”
“好像还真的是她?城隅司的人€€不€€说送慈幼局去了么,怎么她又跑出来€€啦?这€€老太太还真能跑哦。”
荣伯低头看这€€位老太太,她双眸时而清明、时而浑浊,分辨不€€出是真疯还是假疯,但老太太出现的这€€个时机€€€€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老太太身后的两个人€€:
一个年长、满脸精明算计,一个年少,国€€字脸、看着倒很刚正。
荣伯想了想,还是挂着笑,只当自己没€€听见旁边百姓议论,弯腰将老人€€搀起来€€,“老人€€家,您想说什么?别着急,慢慢讲。”
似乎许久都没€€人€€这€€般同她轻声细语说话,老太太愣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啊啊两声,转头求助地看向那国€€字脸年轻人€€。
年轻人€€这€€才回神€€上€€前,先躬身拜了荣伯道:
“掌柜的您好,晚生来€€自慈溪,是今年考上€€的太学生,这€€位婆婆姓郑,夫家姓冯,也是我们慈溪人€€士。”
听见姓冯时,荣伯眸色微动,隐约想到什么。
那晚生做完这€€番介绍,又客客气气再€€拜道:
“婆婆早年丧夫,膝下止有一子相依为命,后来€€这€€位冯公子经€€商有成€€,路过京城时在盛源银号存了一千两银子,换成€€庄票回家带给母亲。”
“结果一年后,冯公子出关中、过大河口时,却不€€幸落水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婆婆得知消息后,不€€顾乡民阻拦一路北上€€找儿子。”
“到京城时她花光了银子,这€€才想起来€€儿子给的庄票,她不€€会说官话,只会讲我们慈溪的本地话,又怕一时露富被人€€讹诈,所以才装疯。”
“直到前日经€€人€€介绍见着我,才算沟通清楚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说到这€€,晚生上€€前,轻轻扶住婆婆,鼓励地看着她。
那婆婆小心翼翼看荣伯一眼,然后从前襟内衬里掏出一个缝得死死的内袋,咬开线头、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庄票。
她本想将那庄票递给荣伯,旁边的晚生却拦了下,然后看着荣伯高€€声道:
“听闻阁下曾是盛源钱庄的大掌柜,想必是诚实守信、说一不€€二的。今日当着众多百姓、诸位大老爷的面儿,想必你也不€€会昧着良心说没€€这€€笔银子、说庄票是假的。”
荣伯顿了顿,蹙眉,当众展开那庄票。
只见上€€面写着€€€€
慈溪冯氏臻云,足纹银一仟两具,定存五年,记庄票捌陆贰甲号。
“上€€面可都盖着你们银号的章子呢,”跟来€€的另一个精明男人€€也开口,“大掌柜的,你刚才说什么你们重信重诺的,可别不€€承认啊?”
百姓们照旧看热闹,但几个钱业的内部的,却隐约看出来€€了€€€€
这€€是同行€€带来€€找茬的。
荣伯皱了皱眉,思量再€€三后点头,“这€€是我盛源的庄票不€€假。”
不€€仅是盛源的,而且就是总库司理潜逃后、带走的那本账簿子上€€记录的一项存账。
因€€为盛源银号的账簿编号,像是这€€张庄票上€€的捌陆贰,就是单独属于编号捌的一本账簿,上€€面记录了一百多个存进、兑出的银钱主顾。
那位冯臻云、冯公子其实荣伯有印象,是个温和客气的年轻人€€,来€€存庄票的时候半点不€€避讳,笑盈盈给他说,是要回去给母亲的。
荣伯听了心生好感€€,专门建议他定存五年,这€€样利会多些。
按理说,盛源银号都清盘了,这€€会儿任是谁找来€€、数额再€€大,荣伯都可以置之不€€理,说新铺不€€理旧账。
但……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跟在晚生身后那个人€€又开口道:
“我们知道盛源钱庄清盘歇业了,可你荣伯没€€走吧?再€€者说,我们大老远从慈溪赶来€€,老太太之前还被你们城里的人€€赶来€€赶去、风餐露宿的。”
“别人€€都兑了银两,不€€能因€€为我们远在慈溪就不€€兑吧?”
他这€€般嚷嚷了两句,百姓中也是各有态度:
有认为这€€三人€€就是胡搅蛮缠的,也有当真觉得老太太可怜的€€€€死了儿子,存钱的钱庄还被查封了。
这€€时,老人€€又开口说了几句,由€€那晚生转述:
“婆婆说她不€€知道你们钱业的规矩,但知道开钱庄讲究重信重诺,如今她也不€€要那些利钱了,只想要回本金的一千两银子。”
荣伯左右为难,明知是套,却也不€€好当众回绝。
那边的朱信礼也皱紧眉,隐约猜到这€€是同业€€€€如四大元一类针对他们的一场局。
老人€€家态度谦让,看着可怜哀戚。
百姓中有好些人€€开始看不€€下去了,渐渐议论开钱庄的其实就是嘴上€€说的好听€€€€什么重信重诺,在银子面前,根本都是一样的嘴脸。
也有冷静理智的,说云€€钱庄凭什么理会盛源钱庄的旧账,这€€不€€摆明了找冤大头么?
“可、可是……”前几个议论的涨红了脸,“老太太多可怜呐,你们这€€样会不€€会太冷漠了一点儿……”
荣伯和朱信礼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件事不€€能继续这€€么耽搁。
否则钱庄开业当日的种种好意头都会被这€€件事给代替,即便他们占理,老百姓也会下意识选择站在弱势的那边€€€€
而在二楼观望的点心也快急哭了,他转过头来€€,下意识叫了一声“公子”,后又改口称:
“小姐,这€€、这€€可怎么办呐……?”
顾云秋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本来€€挺愁的,可转念一想,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跃上€€心头。
他笑起来€€,拍拍小点心肩膀:
“去帮我请那两个护卫大叔还有小邱。”
“啊?”
顾云秋笑盈盈戴上€€面纱:
“这€€位婆婆来€€得好,正方便我们去给京城百姓一点小小的震撼。”
“€€€€关于我们云€€钱庄,是如何重信重诺、有情有义的。”
第032章
顾云秋到楼下时, 钱庄外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扶着老太太的年轻人没说什么,倒是跟他们来的那个中年人在大声嚷嚷着拱火€€€€
“瞧瞧、瞧瞧,这就是盛源银号的大掌柜!刚才那般漂亮话说的多熟练?什么一定会存好主顾的银子、什么诚信经营, 我看就都是骗人的!”
“就只有€€你们京城人的钱是钱吗?我们慈溪小地方的人就不€€算?难怪当初盛源银号会关门歇业,还说是替我们平民百姓着想, 我呸€€€€!”
他嚷嚷的声音虽大,但百姓里却还有€€几个明事理€€的,忍不€€住站出来与他分辨,说盛源银号如何那是盛源的事:
“人都换了新老板了, 您这不€€无€€理€€取闹么?”
“我无€€理€€取闹?”那中年人更来劲, 他转过身去指着老太太, “婆婆都六十多了, 不€€辞辛劳走了千万里从慈溪赶到京城, 她的要求很过分吗?”
百姓讪讪, 不€€想与他纠缠:
婆婆可怜归可怜, 却不€€能成为无€€理€€取闹的借口吧?
文远银号的掌柜看不€€过,也€€站出来:
“今日云€€钱庄新张, 三€€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足下所求为何, 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人听着这话也€€不€€慌,反双手€€一叉,上下打量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