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顺着来时路,沿山道摇摇晃晃返回玉田村。
日头€€偏西,却未至黄昏。
萧副将策马守在车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
“公子,刚才那些你都€€打哪儿学来的?”
鲁亮摆出的茶碗阵,明显是江湖会社的黑|话。
他跟在宁王身边多年€€,从未见过王爷与会社的人接触。
王妃,便更不可能€€懂这些。
顾云秋眨眨眼,脸不红心不跳:“书€€上看来的。”
萧副将半信半疑,江湖会社都€€是秘密结社。若将黑|话写到€€书€€里€€,那岂不是人人都€€知道怎么对暗号了€€?那说黑|话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若不是书€€……
世子生€€活在王府,平日出去也就在和宁坊逛逛,萧副将也实找不出顾云秋能€€学这些东西的地方。
倒不是懂江湖黑|话不好,而是他担心小世子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骗了€€,或者交上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想了€€想,萧副将叹道:“刚才您可吓坏我了€€。”
庆顺堂的鲁亮是盗匪起家,谁知道四方山上到€€底藏了€€他多少人。
若是一言不合谈崩了€€,萧副将都€€准备好要与他们拼命了€€€€€€
没想,顾云秋三言两语,就消弭了€€一场剑拔弩张。
比起萧副将的担忧,回过神来的小陶,却是一改之前倨傲态度,红着脸扯顾云秋衣袖:
“你……刚才打什么哑谜呢?能€€给讲讲么?”
顾云秋当然痛快答应,待细枝末节讲明,马车也正好停到€€小陶家门口。
小陶的父亲还没回,倒是邻家姐姐一直等在门口,一边剥毛豆、一边向小路上张望,生€€怕小陶回不来。
顾云秋让银甲卫帮忙小陶给箱子端进去,然后约定了€€之后来取生€€肌膏的时间,放下定金就匆匆离开了€€。
直到€€车上铜铃声渐远,小陶坐在那口木箱上,狠狠捏自己脸颊一把,才终于找回些实感:
天呢,他这是,遇上贵人了€€!
之后三日,四月十六,庆顺堂往南仓别院送来了€€请柬。
鲁亮精明,碎金红折本内根本没有写明宴请之人的姓名。
只说是庆顺堂攒局、摆宴人是他鲁亮,地点在西湖边的楼外楼,时间是十八日下午,其他的一概没写。
不过这倒正方便了€€顾云秋去邀人。
将请帖转送与别院总管,推说是前些日子请人来南仓看诊结下的缘。庆顺堂在江南有名,料必那总管也不好拒绝。
说回来,顾云秋让鲁亮摆宴,其实是应了€€《道德经》上一句话:
见微知著,守柔处弱。
庆顺堂和岳家药局相争这事€€儿,杭城内外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谁先往前走一步,反而能€€破局€€€€
顾云秋让鲁亮示弱、迎岳家药局进来,一是为缓和药局和庆顺堂的矛盾、着意民生€€,二则是让任家和岳家都€€看看、庆顺堂在江南的实力。
岳家药局既想分杭城生€€药一杯羹,又不想缴纳商道保|护费。
那倒不如干脆大€€气些,如了€€他们所愿。
水满则溢,月满而亏。
岳家药局既然也是在南岭做药材生€€意的,应当很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任县令和姐夫岳老板两个收到€€请柬也是心里€€打鼓,咬牙横心去到€€楼外楼,却发现庆顺堂众人待他们很客气,一顿饭下来只字不提相争之事€€。
反倒是宴会间隙里€€,江南大€€营的守将专程派人给庆顺堂送来一份大€€礼,南仓别院的管事€€更是亲自登门€€€€
一边给庆顺堂主鲁亮送礼,一边抱歉说他们将军实在有事€€来不了€€。
那熟稔的态度,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议论€€€€
“庆顺堂还认得江南大€€营的将军?”
“那送礼的老人家可是南仓别院的管事€€,南仓士兵独属于五军都€€督府……这么算起来,他们可是能€€越过浙府衙门的存在!”
“庆顺堂路子原来这么广??”
“哎哎哎,你看那些披银甲的!那是不是传说中的银甲卫?!”
锦朝兵制,只有一支队伍的士兵能€€在平日里€€披银铠。
庆顺堂在杭城的关€€系网丰富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但€€€€€€
银甲卫,这不是宁王的私兵么?!
庆顺堂原来还和宁王这样的皇亲国戚有瓜葛?
莫说是任县令和岳老板两个惊讶,其他杭城做生€€药的老板心里€€也七上八下。
至于庆顺堂几间核心药铺的老板,虽然面上不显,照旧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可几个眼神交换,都€€是在问€€鲁亮€€€€他什么时候搭上的大€€船。
鲁亮也不答,只将那南仓管事€€和奉顾云秋之命前来的银甲卫奉为上宾,全程言笑晏晏与大€€家吃酒,说的也多是和药行、商道无€€关€€的事€€。
到€€后半程,他甚至与那南仓管事€€聊起了€€育儿经,老人家讲自家孙子,他说自己新€€得的小儿子。
其他人靠近两人敬酒,听一句都€€是:虎头€€鞋、百家姓。
任县令这顿饭吃的心里€€打鼓,坐在他身边的姐夫岳老板也不是滋味。
等后来鲁亮请的画舫歌姬唱罢了€€曲,众人齐聚看完一场焰火后,他们才跟着众人浑浑噩噩起身,没想走到€€楼梯口,却被鲁亮拦住。
任县令和岳老板心中咯噔一声,戒备地看向他。
没想鲁亮当众弯腰拱手,给二人做揖后,直言杭城生€€药皆是同业,先前是他想差了€€:
“二位,多有得罪,往后和气生€€财、咱们和气生€€财!”
说着,鲁亮招呼人抬上来一只药匣,打开里€€面全是他们庆顺堂包下来的山上独生€€的几种药材。
他笑盈盈双手递上匣子,“往后,还要请岳老板多指教。”
岳老板战战兢兢接了€€,实不知他闹这一出是为什么。
直到€€跟着任县令上车、出城,顺利返回家中,两人一身冷汗,实算不准鲁亮葫芦里€€卖的药。
后来过了€€几日,经由一位中立的同业掌柜一点,才明白其中门道:
“人鲁堂主是念着杭城百姓,从大€€局出发,要和你们化干戈为玉帛,不愿继续相争了€€。”
“而且庆顺堂仁义,明明认得那么多大€€人物,都€€没有仗势欺人与你们撕破脸,没用€€兵马权势来压你们,你们就偷着乐吧€€€€”
任县令想了€€想,发觉确实是这么回事€€。
无€€论是江南大€€营、南仓还是宁王,都€€是他招惹不起的。
而那岳老板坐在一旁沉默半晌,最终站起来,带着药匣子、银票登门,郑重其事€€找了€€鲁亮致歉€€€€
是他一时鲁莽,是他目光短浅。
如此,这场纷争以最后岳家药局如数缴纳会费进入庆顺堂告罄,而庆顺堂也开放了€€所有被他们包下的山,照旧派人稳定着杭城的药价。
顾云秋没要鲁亮送来的谢礼,只全部转到€€玉田村给小陶。
小陶给的回报,是将那一箱子紫连草都€€做成了€€生€€肌膏,然后整整齐齐塞了€€棉布和稻草,请人从青松乡一路送来南仓。
顾云秋点了€€点,总数正好是一百九十九瓶。
分了€€大€€数给在南仓避难的万松书€€院师生€€,他自己留了€€五十瓶。
小陶说过,一瓶淡化疤痕,两瓶能€€祛疤除皱,三瓶抹下去就能€€令肌肤光洁如新€€,但€€也不能€€用€€多,太多了€€也会辣伤新€€长€€出来的皮肤。
李从舟后背的伤痕复杂,顾云秋的打算是用€€掉三十瓶左右,剩下二十瓶全当他这一番忙碌的赚头€€。
小陶不是也说,这生€€肌膏能€€放到€€杭城卖一二两银子么?
来回净赚二十余两,也不算他白折腾那些茶碗。
……
这些事€€,萧副将都€€原原本本报给了€€宁王。
他一直不知顾云秋房中藏着人,只当小世子是替万松书€€院的师生€€抱不平,才会辗转牵系到€€庆顺堂和杭城的药行。
宁王收着信函时,正是下朝、从丽正坊往外走。
同知将军段岩碰巧路过,当笑话与他说了€€几句近来京城的事€€€€€€
“王爷听过‘四大€€元’这种说法么?就城里€€四家名号里€€有‘元’字的钱庄,近日,以正元钱庄为首,提出来要组建钱业行会呢。”
“行会?”宁王听了€€,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信,“巧了€€,我也正好听人提到€€杭城药行的行会。”
说着,他炫耀似的将信中内容简短讲给段岩听。
反正老婆还在报国寺里€€,他也没别人好分享€€€€他家乖宝的厉害。
那些江湖黑|话什么的段岩也听不懂,品来品去就领会到€€一点:
宁王这是跟他炫娃来了€€。
他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得了€€得了€€打住!知道你疼儿子,你就不怕他这是跟什么江湖上的朋友学坏了€€!”
宁王哼了€€一声,语气却十分坚定:“秋秋不会。”
段岩年€€近三十尚未婚配,不想同宁王继续这种儿孙的话题,绕了€€两回没绕开,只能€€主动聊起来西北的战况€€€€
粮饷还在继续运,征兵也不能€€停。
西戎的荷娜王妃来势汹汹,也不知这场战要打到€€什么时候。
两人一路说着,从丽正门出来后分道扬镳。
宁王径直回府,倒是段岩绕了€€一段路,走上聚宝街买了€€两挂卤肉。
路过云€€钱庄门口,意外看见钱庄中坐着几个同僚。
去问€€过,才知道他们是被人介绍来的,说朝廷里€€有好多官员都€€上这新€€开的钱庄存钱,几个省府也将官银放到€€了€€此处。
段岩没多想,与同僚作别后就转身回龚家。
倒是坐在雪瑞街分茶酒肆的几个人,远远盯着段岩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走进云€€钱庄,这才像放了€€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