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痛心之余,将御苑当值的宫人€€悉数杖毙。
贞康皇后由此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含恨病逝。
可先€€帝荒唐,竟在灵堂上与大宫女方月苟合、有€€了首尾。
一个€€月后,方月被查出有€€孕,先€€帝大约是内心愧疚,并未第一时间将这宫人€€杖毙,而是偷偷将她送到宫外养胎,等生下孩子再做决断。
结果八月后,方月早产诞下一名女婴,接生嬷嬷们都€€说那女孩虽是早产,可哭声洪亮、手脚有€€力,但偏偏€€€€先€€帝赶到时,女婴就断了气。
有€€接生嬷嬷怀疑,是方月亲手掐死了女婴,只因是女孩、就不能€€帮助她母凭子贵活命。
但那接生嬷嬷不久后就不明不白掉入井中丧命,流言也就渐渐消散。
那个€€女婴生得娇美,小€€小€€一团,眼角眉梢竟与贞康皇后有€€几分€€相似,先€€帝痛悼,终于动怒要处死这宫女。
结果方月却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跪地,道明自己身份。
适时,方家上下的男丁都€€差不多死光了,女眷也没在各处,方月可以说是€€€€贞康皇后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
或许是这个€€原因,又或许是怀抱中的女婴还温热,最终,先€€帝没有€€处死方月,反在三年后,将她从宫外接回了宫里,并封为正六品悯夫人€€。
不久,方月再度有€€孕,竟在先€€帝三十岁时给他添了个€€男丁。
这孩子行€€三,日后被先€€帝赐国号为名,唤作凌锦。方月也由此被晋封为悯嫔,后来又改封号作容嫔。
在宁王出生前,凌锦聪慧机敏,甚得先€€帝宠爱。连带他母亲容嫔,也大有€€宠冠六宫之势。
后来,时为贵妃的太€€后冯氏诞下四皇子凌铮。
先€€帝一时高€€兴,就将仁宗赐给他的长命缕转赠给了刚满岁的小€€儿子。
也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夺嫡争储的大戏拉开序幕€€€€
方月深谋远虑、心机深重,三皇子凌锦也是处处与二皇子、四皇子相争,就连婚事上,凌锦都€€曾求娶过徐宜。
太€€后深知方月一党势头愈盛,便选择釜底抽薪、避其锋芒,令幼子主动请命出嗣,反而得到了定国公的支持。
而这场夺位之战,最终也以容嫔殉死先€€帝被晋容妃,但三皇子凌锦被革除谱牒、改名方锦弦告罄。
如今再看这长命缕,宁王只觉讽刺。
本是父母为孩儿祈福、求个€€口彩好运,没想€€€€经手这长命缕的人€€,最终都€€是命途多舛。
他是,秋秋那孩子也是。
思量间,窗外急急传来阵阵脚步声,先€€是萧副将、后是大管事,两€€人€€皆是满脸欣喜。
老管事看起来好似要哭:“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宁王一跃跳起,喀嗒一声将长命缕丢到桌上。
他疾步走到€€山阁门口,却看见跟在老管事身后迈步走入王府的,是头顶锃亮、身上穿着一件粗布麻服的李从舟。
宁王脚步一顿。
他竟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李从舟面无表情€€、神色如常,若非换掉了僧袍,看起来就还是报国寺那位冷面寡言的年轻僧人€€。
便是当今圣上龙颜盛怒,宁王也从未惧怕。
可见李从舟大踏步朝他这边走来时,宁王心里却擂擂开始打鼓。
李从舟走到近前,在€€山阁门前的三级白玉石阶前顿步,而后一撩衣摆,恭恭敬敬跪倒在宁王面前:
“昨日探知到……他的行€€踪,一时情€€急,所以未及禀报。”
说完这句,李从舟也没给宁王解释这个€€他是谁,而是就这么跪着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将顾云秋说的那番话,一一转述给宁王听。
只是,他并未透露顾云秋的行€€踪,也没提钱庄和游记漆铺。
宁王听着,心中霎时五味杂陈。
他一面惊讶于秋秋见事的老成,一面又慨叹那孩子迟来的懂事。
垂眸,看见李从舟还跪在地上,宁王便下台阶俯身弯腰、想将李从舟给扶起来。
扶了一下没扶动,李从舟跪得笔直,抬眸以平静的目光看向他,“我觉得他的话在理,所以也请您将……王妃请来,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听着他的称呼,宁王心头一梗。
即便知道十五载岁月要改口不易,可……哪有€€孩子唤自己亲娘为“王妃”的?
他不忍妻子伤心,想开口纠正李从舟的称呼。
院门外却传来一串轻咳,伴随着王妃温和的声音,“不用,我就在这儿,孩子你直说便是。”
“你怎么出来了?”宁王奔过去,小€€心给妻子搀过来。
“成日拘在屋里也闷,”王妃笑笑睨丈夫一眼,“这不是听着了外面的动静,就转过来看看。”
大管事和萧副将挠头,也都€€退到一边。
他们可不是有€€意瞒着女主人€€,实是怕惊扰了王妃、加重她的病情€€。
他们夫妻说话时,李从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跪着,等王妃坐定、想招呼他起身时,他才摇摇头、低声开口继续道:
“晚辈僭越,有€€几句放肆的话要禀明。”
“圆空大师抚养晚辈长大,既是晚辈的师父,我亦敬他如父。即便日后还俗,若他或报国寺上下一众僧侣有€€事,我也必定会以他们为先€€,并赴汤蹈火。”
这是记恩,宁王和王妃对视一眼,皆点了点头。
王妃在报国寺多年,也算看着他长大,这孩子行€€端影正、稳重正直,要他做了宁王世子就与报国寺斩断前缘,也并不现实。
“此其一。其二,恩师替晚辈取的名字,晚辈用了十五年用惯了,还想恳请陈情€€,许晚辈继续使用这名字。”
“至于谱牒上如何记载……”李从舟抬头看宁王一言,又欠了欠身,伏趴下去,“劳您多费心。”
他五体投地跪着,姿态端得十分€€低。
可说出来的话却忤逆悖乱,确实如他所言放肆。
宁王之顾姓特殊,在锦朝何其尊贵,岂可容许后辈子孙想不要就不要?
而且真假世子案惊动皇廷,太€€后、皇帝、皇亲国戚和宗正院,无论哪个€€都€€要来过问一二,断不能€€随意应付。
偏李从舟不给宁王开口的机会,重重磕了三个€€头后,继续表明态度€€€€眼下正逢多事之秋,认祖归宗之事不宜大办。
“将名字计入谱牒,在祠堂内拜祭过列祖列宗,便足够了。”
李从舟说完,又认认真真起身给宁王夫妻行€€了三跪三叩首大礼,并顶着已经有€€些微红的脑门,直言道出他的隐忧:
“西北战事紧急,真假世子案在这种时机爆出,很€€容易叫有€€心之人€€利用,崩解原本暂时平衡的朝局,于前线补给不利。”
“若太€€|子党起疑生事,不顾大局从中作梗,西戎定会抓住机会攻□□水关€€,长驱直入直逼京畿。”
“且晚辈多次到宫中讲经,那太€€子青宫之内并非一池静水,而是有€€各方势力蛰伏在水下。太€€子仁善,却易遭人€€利用,以致国本不稳。”
事涉朝政,又及国本,宁王的神情€€渐渐凝重。
“太€€子身边有€€位平公公,”李从舟见宁王不语,继续抖出自己知道的情€€报,“他表面是一团和气,背地里却好赌成性,还食婴胎以期延年益寿。”
宁王一惊,面色骤寒。
太€€子身边姓平的公公仅有€€一位,此人€€原在昭敬皇后宫中,内廷给取的名字叫平靖,以期早日靖除外敌、天下平宁。
此人€€是自愿净身入宫,家中无有€€父母亲眷,在宫中当差也只是为了尽快往上爬,给自己赚个€€盆满钵满、半生无忧。
后来中室殿的首领太€€监见他伶俐,便细心调|教、分€€拨到太€€子身边。
按这来历,平靖公公应当算是知根知底、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将来若是太€€子继承大统,那这位公公就是黄门之首、能€€掌印玺。
宁王遂道:“不可妄言。”
“城东永嘉坊,有€€个€€裕顺赌坊,赌坊后巷临济通河,有€€两€€艘小€€舟常年藏于春桥的桥洞下,紧供着赌坊的客人€€往来使用€€€€能€€做暗渠逃跑、亦能€€接来不方面抛头露面的客人€€。”
李从舟语调不疾不徐:
“平公公每五日轮值休沐,有€€半日都€€会乘小€€舟到裕顺赌坊,赌资不够他就变卖青宫赏物,据我所知,此行€€已进行€€有€€六年之久。”
“六年?!”那岂不是从昭敬皇后故去,平靖公公就在行€€这件事。
宁王惊疑不定,沉吟片刻后叫来萧副将。
此事干系甚大,不能€€仅听李从舟一面之词,他吩咐萧副将暗中仔细探查、千万莫要打草惊蛇。
至于婴胎€€€€
永嘉坊热闹繁华,除了聚宝街、雪瑞街,还有€€六七条出名的楚巷,楚巷附近有€€两€€家瓦子,但更出名的是以鸾凤阁为首的秦楼。
秦楼女子皆会寻法避子,有€€些不巧成孕的,也会服药将胎儿打落。平公公与那鸾凤阁的鸨母暗通款曲,常年重金往她那儿购婴胎。
当然,乌影查到的内幕更多。
其实那太€€监也不只是吃个€€婴胎这么简单,他笃信邪法,一开始只服食婴胎,后来更迷上初生儿的血,最后,选择了服食人€€茸。
时人€€皆知:鹿茸壮元阳,取用的是梅花鹿角切片或磨制成粉。
而众所周知,人€€的脑袋上是没有€€长角的。所谓人€€茸,实际上是极残忍、极损阴鸷的一道:
取刚出生的婴儿,摁住他们手脚放到火上炙烤,待小€€孩浑身皮肉烤得焦黑后:斩首取髓。
舀出来的脑浆像一碗灰白色的豆腐脑,这便是人€€茸。
平靖相信服食人€€茸能€€延年益寿、断根重塑,可京城里哪有€€那么多婴孩能€€炮制给他服用。
便是此时,襄平侯埋在京城的一枚暗棋浮上水面,借着要差事的名头到平靖公公府上贿赂,投其所好、送上一坛子上好的“人€€茸”。
刚开始时,平靖公公还很€€谨慎,直接给人€€严词拒了。
但这人€€三顾茅庐、再一再二的相请,除了送人€€茸,还请平公公吃饭、给他送酒,带着人€€给他组牌局,输大量的白银给他。
最终,顺利让这位公公放下戒备,一点点被诱使着成了襄平侯的拥趸。
前世,四皇子战死后,太€€子伤心自责后病逝,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此人€€的言辞刻薄、冒犯暗害。
这些细则李从舟不用说,他相信以银甲卫的能€€力很€€快能€€查出个€€水落石出。
襄平侯想利用真假世子案绊住宁王和徐家,他偏要借这真假世子案,起底方锦弦在京城和太€€子青宫里经营多年的暗桩。
被太€€子青宫和平靖公公的事打岔,李从舟先€€前说那些话,也就没那般让宁王犹豫了,他抿抿嘴,最终板着脸说了个€€:“知道了。”
秋风萧瑟,在€€山阁内卷起几片零落红叶。
宁王的视线随着那些绯色的叶片,缓缓落到李从舟身上,他依旧跪在地上,姿势标准、挑不出一点儿错。
虽然都€€是十五岁,但眼前的孩子沉稳、三言两€€语就能€€道出朝堂上波诡云谲的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