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现在不想承认,但宁王听见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止不住地对他说€€€€这才是最适合“宁王世子”这位置的人€€。
可是……
宁王捏捏眉心,李从舟再成熟稳重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他搓一把脸,拍拍李从舟的肩膀给他扶起来,“这些事我和你母亲还要商议一二,你若无事,便先€€退下吧。”
李从舟点点头,应了个€€是,躬身面对着他们夫妻退了三步,才转身大踏步离开,也没要任何王府的杂役、小€€厮跟着。
宁王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明明跪了那么久,他的脚步却迈得很€€稳,半点看不出僵硬。
如此,宁王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蹲下来,委屈地看向王妃,小€€声嘟哝道:“……我觉着他才是我爹。”
王妃忍了忍,最后翘起嘴角来戳了戳宁王脸颊,“我倒觉着,这孩子说的话也没什€€么错。”
宁王鼓起一边腮帮,看着她歪歪脑袋。
“人€€在佛寺长了十五年,从来都€€是师父师兄知冷知热地疼着,乍然在一朝一夕之间你要人€€家改口又改名,这不显得强势、惹人€€反感€€么?”
“再者说,不就是个€€谱牒。那都€€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上面填什€€么、写什€€么,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王妃说得很€€轻松,拢紧身上大氅咳了两€€声,才继续道:“泰然处之、顺其自然吧,太€€过殷勤显得刻意、太€€过冷淡显得疏离……”
“跳出来,就当我们多了个€€沉稳的儿子。”
王妃挤挤眼睛,说了句粗野的话,“怎么?你当老子的人€€怕什€€么?”
宁王鼓起的腮帮瞬间漏气,被妻子这话逗乐了。
他跟着笑了一阵,又忍不住问,“那秋秋呢?”
王妃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刚才李从舟交待顾云秋去向的那些话,她自然也听着了。
知道孩子有€€地方住、有€€钱花,而且身边还跟着忠仆,其实她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下一半。
毕竟点心那孩子也不错,秋秋离开后,他交接完宁兴堂的库存,就花银子给自己赎身,然后径直去投奔、跟随秋秋。
也算忠义无双,知恩图报。
但……
比起让顾云秋回来接受世人€€冷眼,她倒希望那个€€甜甜的小€€孩能€€自由自在、永远那样开开心心的。
王妃暗暗叹了口气,只希望将来,小€€秋秋能€€回来看看他们。
不得不说,顾云秋那句“父母爹娘不能€€护我一辈子”打动说服了她,孩子若真被带回来了,指不定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现下这般,也好。
“当年,我和那位可怜的姑娘中,要是有€€人€€生的是个€€闺女就好了€€€€”王妃慨叹道。
“闺女?”
“这样,就可以让秋秋给人€€讨回来做媳妇,或者,让人€€上门当女婿,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宁王跟着想象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终于笑出来,“这样的话,当年就不会抱错了。”
这回,终于轮到王妃苦恼,“也是哦€€€€”
两€€人€€对视一眼,终于舒展了眉眼,也算开解了心中郁结。
如此,宁王递折子回了大宗正院,说前线钱粮吃紧,不想因家中琐事举办庆典、设宴靡费,只在家中祠堂做个€€简单仪式、请宗正院记名便可。
最后,宁王给李从舟写在谱牒上的,是云舟二字。明济这僧号也得到保留,被记做世子的小€€字。
至于宁王想了数个€€彻夜,从魏征大人€€郊庙祭歌中择出来的“子清”二字,他也认认真真地写在了一份谱牒上。
在大宗正院士忙着宣礼、重新册封世子位时,悄无声息地将那谱牒塞到了祠堂的暗格内。
万法随缘,将来说不定有€€一天,小€€秋秋还是能€€得着这两€€个€€字呢?
定下姓名、获得封位,李从舟在叩首拜祭后,就自然将对宁王和王妃的称呼改成了“父亲”和“母亲”。
他在田庄上问过点心,从宁兴堂剩下的仆役中挑了两€€个€€手脚干净的到沧海堂伺候,除此之外,并没有€€多余的贴身小€€厮。
他自己不在意,但几个€€大管事却帮忙操持起来,找了裁缝量体裁衣,然后又弄得了秘方熬制芝麻,要给他蓄发。
府内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府外的查探也在同步推进。
果然如李从舟所料€€€€
五日后,宁王销假。
八月廿一常朝日,一到宣政殿列班,便有€€几个€€文家、舒家党羽阴阳怪气地提及此事,还旁敲侧击地提醒太€€子要小€€心。
太€€子静坐在青椅下,闻言只是客气地笑笑。
在众人€€不注意时,才眸色复杂地远远看了宁王一眼,他手指屈了屈,一下下敲在一份厚厚的青封奏章上。
朝臣上本都€€用黄封,唯有€€太€€子用暗金龙纹的青封。
殿外静鞭一响,紧接着就是宣政殿的首领太€€监唱喏,列班的朝臣各自躬身退到红柱后,匍匐拜倒、三宣万岁。
而凌予檀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后,也终于从青椅上站起来,躬身跟着群臣唱喏,不过他说的恭迎父皇。
在皇帝陛下落座金殿后,太€€子从青椅内站起来,拿着那本奏折一步步走到殿中,然后扑通一声跪下:
“儿臣有€€罪,一时不察、纵容宫人€€平靖行€€阴鸷事,还请父皇责罚!”
文家一党面面相觑,纷纷看向文臣之首的舒大学士。
大学士亦是满脸莫名,太€€子行€€事,一般都€€会与他商议,这份奏折他却闻所未闻,甚至不知道太€€子在说什€€么。
窥见大学士脸上一闪而过的惊疑,太€€|子党徒们也明白了€€€€这是太€€子一个€€人€€的主意,他们纷纷收敛神情€€,静观其变。
而皇帝看完那封奏折后脸色骤变,竟气得将满桌奏盒掀翻。
“人€€……在哪里?!”
“儿臣察觉事情€€有€€异后,已经将人€€扣押,相关€€人€€等也秘密下狱,涉事的赌坊、秦楼也请亲卫监管控制。”
“好好好,若非今日启奏,朕还不知€€€€原来禁城之外、京城之内,就在诸位眼皮底下,竟有€€这般骇人€€听闻的腌€€事!”
龙颜震怒,群臣自然叩拜。
皇帝也不解释,只让身边宫人€€拿了那奏折给群臣传阅。
舒大学士一幕三行€€,才看到第三页就呛咳着后退几步,脸色惨白、像是要昏过去,几位年轻的言官御史€€看完后也是连连干呕。
宁王站在同知将军段岩身边,不动声色地陪着他看过一遍,太€€子善文、字句通顺,也对惨烈的事实稍加修饰。
但是那“人€€茸”二字,还是让段岩忍不住在金殿内爆出粗口,忍不住地咒骂那平靖太€€监不是东西。
不足三刻,朝臣们悉数看完了奏折。
太€€子依旧伏趴在地上请罪,说是他的失察、才让宫人€€如此放肆,结果不等文党、舒党出来帮腔,皇帝就先€€挥挥手让他平身:
“皇儿不必自责,奸人€€可恶,干卿何事?”
皇帝不仅没责罚太€€子,还调拨了羽林卫五百给他,赐尚方宝剑、命三位将军辅助他彻查此事。
“你们省院协同,不得推诿耽搁,还有€€你€€€€”皇帝有€€几分€€迁怒地踹了自己身边的公公一脚,“叫廿四省你那帮货都€€警醒点!”
明光殿首领太€€监当然是赔笑着应好,说他一定要人€€全力配合太€€子。
有€€这件事起头,今日的其他奏本都€€无甚雷点雨声,皇帝草草看过分€€派了人€€手,就宣了退朝,并在众臣拱手告退后,单独吩咐宁王一句:
“家里的事情€€刚了,就不叫你劳神了,好好陪陪儿子吧。”
宁王点点头,拜谢陛下。
等朝臣们走远,太€€子手持尚方宝剑,一直目送着宁王离开€€€€他多少有€€些明白父皇当年的忌惮,他这位叔叔,当真是算无遗策、锦心绣肠。
他今日所上的奏折,其实本来是宁王送来的一封密信。
伴随着密信而来的,还有€€银甲卫查到了浩如烟海的证据。
为防平靖逃跑,宁王是扣下了人€€,才给他递的密信,信中不仅讲明白平靖犯下的恶事,还告诉太€€子€€€€
这奏折,只能€€由青宫来上。
毕竟平靖公公在明面上还是太€€子青宫的人€€,若叫有€€心之人€€利用,定然会用此来弹劾太€€子御下不严。
唯有€€伏地请罪,才能€€换得皇帝将此事全权交给他处理。
太€€子收着密信后,终于想办法在栖凰山的来凤亭,避开众人€€与宁王见了一面,他未作试探,只将自己的疑惑一一点明。
“皇兄多疑,真假世子案才爆出,想必您也听过些风言风语,说我们是早做筹谋,故意将亲身儿子送到报国寺,就是为了亲近您……”
宁王嗤笑一声,“这不荒谬么?我何至于如此冷血,掉包亲生儿子就为了在十五年后算计您,何况明济也不是日日在您身边敲边鼓。”
太€€子默然良久,终于是以皇室晚辈见礼恭送了宁王下山。
之后,从平靖公公出发,太€€子秉公持中、手持尚方宝剑,查出了宫里宫外不少贪墨案、盗赃案。
涉事黄门合共百八十人€€,文臣武将也有€€三十余人€€被牵连,裕顺赌坊被查抄,涉事的其他秦楼也跟着被取缔。
只是顾着太€€子声名和皇家脸面,人€€茸之事最终并未传出。
京中百姓津津乐道的总是年纪轻轻的太€€子手持宝剑、策高€€头大马,于永嘉坊中穿梭,明察秋毫、赏罚分€€明,而且果决能€€断。
太€€子的声望由此空前,那帮太€€|子党脸上也渐渐有€€了笑颜。
与此同时,云秋以三千二百两€€的价格、盘下了游记漆铺,与朱先€€生几人€€商议后,决心改换门庭、打通后院,做成解当行€€。
其实在盘下铺子前,云秋还专程去了趟东郊,细细查探了一番游记开在京畿的烧漆、制漆坊。
经历风波,游记漆铺的声誉一落千丈,两€€坊上的工匠也跑了个€€精光。
权衡利弊后,他还是决心从相近的行€€业做起。
俗言道:富人€€存银到钱庄,穷人€€取钱寻当铺。
典当行€€的外柜布置几乎与钱庄一样:都€€是设立有€€槛的栏柜、后面站着外柜的管事和伙计,后院里是储物的仓库,偶尔会有€€小€€银库。
将两€€处小€€院打通,当铺的银库就能€€省下来,阔出来的小€€院也仿照云€€钱庄这边修建仓库,然后再加了几间房给新招的伙计、护院居住。
只是当铺的掌柜需要有€€见识、有€€眼界,能€€掌眼经手的所有€€物件。
这样才能€€准确估出当价,否则,客人€€欺你眼拙无能€€,便敢拿一只陶土罐来诈称古董,甚至要五百两€€银子。
左右改建游记漆铺还需要几个€€月时间,云秋也不着急,实在找不着人€€,他也可先€€自己顶上€€€€
前世今生近四十载,他自忖眼光还不赖。
安排好铺子的事,云秋今日在雪瑞街上宴春楼邀了曲怀玉一起吃饭,陪席的还有€€曲怀文留给弟弟的一个€€曲家帮众。
蒋叔要顾着田庄上的收成,云秋也就只带了点心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