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曲怀玉是客,按理是不该比请客的主家先€€到,可他自真假世子案后一直记挂着朋友,所以接到请帖后就巴巴等到了雅间中。
宴春楼的店小€€二才挑开帘子,曲怀玉就腾地一声从座位上蹿起来,远远看着进门的云秋,眼睛转动上下打量,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眼前的云秋瘦了些,两€€颊上的肉肉少了许多,身上的衣衫也只是一件普通的蓝布衫,脑后简单扎了根发带,腰间连个€€香囊也无。
曲怀玉抿抿嘴,眼珠一转看着竟然像要哭。
“诶诶诶?!”云秋可不会哄人€€,忙拉着他坐下,让点心吩咐上菜,语速飞快地解释了自己这几日的行€€踪后€€€€
“我穿这样是为了不惹眼,你别这样看我。”
真假世子案闹得沸沸扬扬,城里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云秋才不想这时候站出来当活靶子,闷声发大财才最重要。
曲怀玉刚开始还不信,直到听他说盘下了游记漆铺,才稍稍放下心。
“你的解当铺要找掌眼的大管事吗?”曲怀玉热情€€极了,“我替你问问哥哥,叫他给你找人€€!”
曲怀文找来的人€€必定妥帖,可云秋还是摇摇头婉拒了。
这事不大不小€€,他自己也能€€解决。虽说曲怀文给了他印信,但当哥哥的,自然希望弟弟跟有€€本事的人€€做朋友,而不是成日给他添麻烦。
“这个€€还不用帮忙,”他笑盈盈地碰了碰曲怀文的杯盏,“往后有€€要紧事,我一定会开口的,保证不跟你客气!”
曲怀玉抿抿嘴,最终还是跟他碰了杯。
吃过一顿饭,他们俩先€€后从楼上雅阁下来,曲怀玉和他马帮帮众走在后面,云秋和点心走在前面。
结果才从二楼踏步下来,远远就听见老大一声不怀好意的:
“唷!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宁王世子么?”
云秋循声望去,在临窗的一张席上看见了个€€斜倚在交椅上的儇薄男子,端看年纪十五六岁上下,身着一袭骚气的紫纱罩衫。
啧。
云秋沉了沉眉,还真是冤家路窄。
这人€€名叫凌以梁,也是皇室宗亲,祖上同仁宗是异母兄弟,三代€€人€€承袭敏王位,他则被称为敏王世子。
真算起来,这位世子还是小€€和尚的堂兄弟。
凌以梁少年丧父,家中就一个€€孀居的母妃,他从小€€骄纵跋扈、惹是生非,与前世的顾云秋不相上下、各有€€各的胡作非为。
他们兴趣相近,性情€€却不相投。
凌以梁张扬轻狂,争强好胜、爱出风头,而前世的顾云秋虽然纨绔,却只是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并不爱到处惹是生非。
两€€人€€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少时在宫中闯祸,太€€后、皇帝在宁王的影响下都€€是帮着顾云秋,由此凌以梁就暗中嫉恨上了他。
往后长大,更是处处与他别苗头。
这会儿被他认出,凌以梁的嗓门又大,瞬间惹得宴春楼众人€€视线齐聚,都€€偷看着楼梯上几人€€,议论纷纷:
“好像真的是那宁王世子诶?”
“什€€么世子,他是假的,人€€真世子现在还是个€€光头呢!”
“那他这是被王府赶出来了?他身上那穿着的是粗麻服吧。”
“你那什€€么眼神,明明是普通的棉衫,不过比起从前他穿绫罗绸缎,这落差倒是真的有€€点大哈。”
“那他怎么还能€€来宴春楼吃饭?而且还坐雅间。”
“许是……”议论的食客压低声音,“走投无路想走点其他路子谋生吧,听说宴春楼私下也做……生意。”
嗡嗡议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曲怀玉听不下去,想卷起袖子冲下去与他们理论,偏偏顾云秋和点心走在他前面,他们不动、他也下不去,只能€€卡在楼梯上干着急。
凌以梁心满意足地等了一会儿,等众人€€那般污言秽语说得差不多了,甚至都€€揣度到€€€€是不是以色侍人€€、被贩做奴婢这一层。
他站起身,上下打量云秋一番后,倨傲一笑道:
“只要你愿意跪下,恭恭敬敬唤我一声世子殿下,本殿下不介意帮你付账。”
“……”云秋挑挑眉,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第049章
宴春楼是京城十大酒楼之一, 又与双凤楼、白楼、明月阁并称京城四大名楼。
宴春楼同样采用高大门楼、错重塔阁的建制,门前高扎彩棚、悬金栀花灯,进门后是长€€长€€的门廊, 两侧散座,往上天井数廊置小阁子包厢。
各厢房门口皆摆有梅兰竹菊、牡丹芍药、立柱莲灯和€€鎏金香炉。
每逢年节, 宴春楼上下灯火荧荧、靓丽妩媚,厢房内贵客叫来歌姬舞姬€€€€管弦笙歌、丝竹不绝。
与双凤楼以€€酒闻名不同,宴春楼最出名的是茶。
楼里有京中第一茶绝“肖娘子”,能在纯白的茶汤中点€€出翔龙、飞凤、牡丹、福禄寿等鲜白的汤花。
而€€且宴春楼还在京北、岭南、江南雾山三地拥有自己的茶园, 有时宫中进贡的御茶品质都还不如宴春楼。
如此, 在以€€茶闻名的宴春楼喝个烂醉, 足可见这€€凌以€€梁的不智。
云秋当€€然可以€€自己结账, 选择不与这€€醉鬼纠缠。
但€€有这€€憨包做例起头, 城里还有不知多少观望徘徊等着瞧他笑话的人, 今日若不料理了€€这€€家伙, 那些人还要当€€他软弱可欺呢。
云秋想€€了€€想€€,敏王离世后、王府偌大的家业就交给了€€王妃统管, 那位夫人虽然孀居、闭门不出,却也曾经是个精明的小娘子。
她年轻时心疼儿子少年失怙, 总是无条件地宠溺,结果给凌以€€梁养成了€€这€€般纨绔、倨傲的心性。
等敏王妃想€€要约束管善的时候,凌以€€梁已经生得比她个子还高, 她抄起家法来想€€打€€, 凌以€€梁都能扬手直接接住那藤杖。
敏王妃又急又气,万般无奈之下, 只能在银项上拿捏他。
敏王是最末等的亲王位,岁俸不过€€六千两, 仅比一等郡王的五千两多一千,而€€作€€为世子,这€€项就更要减半。
王妃自己也有食俸,加上各宫赏赐和€€田庄上的收成,敏王府一年也有两三万两银子的收入。
敏王妃以€€自己是女子、不便抛头露面为由,将王府名下的所有产业都交给了€€凌以€€梁,包括一家生药铺、一家解行和€€一处油坊。
并告诉他,这€€些产业若是经营得当€€,每个月都能额外给他赚取几百两甚至上千两的银子,而€€且还能开出分号。
凌以€€梁听着额外几千两的花销,自然高高兴兴地接下来。
王妃还给他一个很好€€的名头€€€€说这€€是信任他的能力、让他管家。
被哄高兴的凌以€€梁没有深想€€,在敏王妃提出来€€€€王府的年俸是死银子,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经营,就都交给她管理时,自是满口答应。
等接手铺子后,凌以€€梁才发现母妃手腕高明:
那些产业是赚钱不假,却也要耗费心力经营,如有一时偷懒,那往后的收入必定不符合预期。
即便各处庄上铺子有掌柜、管事,可也足够忙碌、是一刻也闲不得。
这€€时候,凌以€€梁才发觉上当€€。
母妃哪里是要他管家,分明是用这€€个家的产业来“管”着他。
自从接手那些产业,他可有足足五个月没去过€€赌坊、瓦子和€€秦楼了€€,像是湘儿、梅娘她们,恐怕早就给他忘了€€。
可每每提出来想€€请母亲重掌家业,敏王妃就柔弱执帕假哭,说什么敏王早死、她一个孀居的寡妇也没本€€事,儿子养不好€€、家业也守不住。
凌以€€梁万般无奈,数次与王妃斗法后,最终还是被迫要管着家里的产业。不过€€王妃也退了€€一步,答应每月额外给他些银子嚼用。
如果云秋没记错的话,前世,凌以€€梁每个月的开销可就只有五百两。
远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凌以€€梁桌上的菜:有鱼有肉、五菜一汤,目所能见的酒有三五坛子。
他在心里
粗粗算了€€一道:凌以€€梁这€€顿饭大约要六七两银子。
而€€他和€€曲怀玉在包厢用饭,菜品、菜式上比他丰富不说,包厢用费和€€茶钱也在十两往上。
云秋低头看了€€看,虽说现在是白日,在宴春楼用饭的宾客并不多,可楼上楼下包厢、散席算起来,也有数百桌。
按着每桌三五两算,这€€便是三五百两。
眼下已至月末,云秋睨着凌以€€梁,他不信这€€草包还有钱。
“怎么不敢吱声?”见他不说话,凌以€€梁带着满脸酡红,笑得不怀好€€意,“你一介草民,本€€来就该跪我……嗝儿。”
曲怀玉实€€在听不下去,挤着点€€心蹬蹬上前,想€€越过€€云秋与他理论。
云秋听见脚步声拦住他,摇摇头用眼神示意曲怀玉不要冲动€€€€他已想€€到了€€应对之策。
他让曲怀玉站在原地别动,也暂时别露面。
云秋慢腾腾从楼梯上下来,也扬声问:
“给你磕头就帮忙付账么?”
凌以€€梁心里美滋滋的,“那当€€然!本€€世子一言九鼎。”
云秋却睨着他,故意道:
“你性子恶劣,我不信你,必须找个保人。”
凌以€€梁简直被他这€€话气笑了€€,街上的地痞流氓互相扯架不都这€€么说€€€€什么你叫我爷爷、我是你祖宗的,哪见得要作€€保。
“怎么不敢吱声?”云秋还学他,“堂堂敏王世子,做个保而€€已,你不会是当€€真说大话诓我,然后其€€实€€没钱吧?”
凌以€€梁平生,最讨厌别人说他没钱。
这€€个云秋前世就知道。
果然他一听这€€话就耿直脖子、涨红脸,“保就保!我还怕了€€你个庶民不成?!”
云秋笑笑,等的就是他这€€般放话。
“那感情好€€,不愧是敏王世子,果然是豪气过€€人€€€€”
他转头,直招手叫上来宴春楼掌柜,“掌柜的,刚才世子那话想€€必您也听着了€€,您是长€€者又是此地主人,便请您来做个见证吧?”
他们这€€儿神仙打€€架,宴春楼都内外聚集不少百姓,也算招揽了€€生意。
老掌柜拢袖乐呵呵,“是是,小人给二位做见证。”
得了€€老掌柜的话,云秋这€€才转身€€向凌以€€梁确定最后一道:
“您可确认好€€了€€?只要磕头唤了€€世子殿下,就给付账?”
“对对对!”凌以€€梁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怎么磨磨唧唧的!我这€€不都给你找了€€保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