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睨着他,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然后他转身€€,直接来到宴乐楼的天井中,仰头看着各廊出来瞧热闹的百姓大喊道€€€€
“诸位!敏王世子可说了€€!今日给他磕头叫了€€世子殿下的,就帮忙付账!老掌柜也做了€€见证、世子此话一言九鼎,必定是做不得假!”
凌以€€梁一愣。
“世子殿下如此大气与民同乐,当€€真是大家风范!换是旁人,哪敢在宴乐楼放出如此豪言呢?”
“今日当€€真是我们诸位运气好€€€€€€能得如此殊荣,换我、我就定要尝一尝宴乐楼最著名的三雪白茶!”
三雪白茶千金难买,取的是江南雾山之上三株千年古树在春雪后长€€出的第一批嫩芽,每年就能收着那么几百斤。
现在都是秋日了€€,宴乐楼的三雪白茶肯定卖完了€€。
云秋也就这€€么一说,根本€€只是为了€€勾出百姓的馋虫,以€€及占小便宜的心思。
果然,提到三雪白茶,不少散席宾客都动了€€意:
磕个头而€€已,多大点€€事。
虽说君子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这€€可是宴春楼的三雪茶、宴春楼的酒菜。
一席吃下来,价格可不止黄金一二两。
“呐,刚才大家都听见了€€€€€€只要给我们尊贵的世子殿下磕头,他就愿意帮我们结账,老掌柜也见证了€€是作€€数的!”
“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多,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这€€般说完,立刻就有两个坐在宴春楼最外围、甚至都没进入门楼的散客过€€来。
这€€两人一看就是泼皮无赖,桌上点€€的东西也寒碜€€€€两人合买一壶酒,桌上就摆了€€盘花生米,以€€及最便宜的一碟凉菜拼。
他们堆着笑就冲凌以€€梁摆下磕头,“敏王世子殿下果然慷慨仁义,我等敬服!”
凌以€€梁牙疼似的嘶了€€一声,转头瞪云秋,“你€€€€”
“世子殿下,”云秋却更大声打€€断他,“人可按着你的要求给你磕了€€,您可是敏王世子!人就一盘花生米、凉菜一壶酒的,你不会要赖账吧?”
凌以€€梁噎了€€一下,这€€撑死就几个铜板,他当€€然出得起。
可是,要是这€€一整个宴春楼的人都……
凌以€€梁的酒醒了€€大半,“我……”
“不会吧不会吧?”云秋的声音更大,都近乎是喊起来了€€,“您这€€儿可是请老掌柜的作€€保了€€!堂堂敏王世子,不会连几百两银子都没有吧?!”
凌以€€梁:“……”
他窘迫难当€€,眼下是月末,可正是他囊中羞涩之时。
各处田庄也是要盘账算税的时候,生药铺一直无盈无亏,油铺上个月在鲁郡走€€失一批货,就亏了€€他几百两。
唯一挣钱的解铺,给工人发完工钱后,也有些拙荆见肘。
几十两银子,他还有,可要几百两……
没等凌以€€梁想€€透,在那两人的带领下,又有数人跟着出来给他磕头。
一传十、十传百,莫说是两廊上的宾客,就连包厢里的客商也出来凑热闹。
一家两家的贵公€€子端着架子不磕,可附近多得是商贾百姓、刚才来凑真假世子案热闹的混混流氓。
少顷,凌以€€梁脚边就乌泱泱跪倒一大片,咚咚磕头和€€恭贺声此起彼伏。
几个好€€事的,也趁机叫了€€几样宴乐楼的名茶€€€€
“掌柜的,都记敏王世子账上!”
老掌柜在京城经营数年,当€€然知道这€€敏王世子并非表面上那般有钱,犹豫片刻后,还是询问地看向凌以€€梁。
结果不等凌以€€梁给他使眼色,云秋就抢先一步推推他,“您快记上,这€€么大笔的生意可别浪费了€€,秋日官署卖酒凭,您不还要大宗银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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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们殿下多豪爽,定然不会赊你的帐。敏王府离您这€€儿也不远,您只管记上,不多久殿下和€€王妃肯定会将银票双手奉上。”
老掌柜一愣,浑浊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异色。
€€€€宴春楼确实€€想€€卖个酒凭。
他们虽然与其€€他三处并称为京城四大名楼,可那三楼都有酒凭,就他们没有,做成以€€茶闻名,是一份匠心独运,却更多是无奈。
采茶、制茶受天气环境影响大,相比起来,酿酒的影响就小多了€€。
老掌柜年事渐高,也想€€在还乡养老前,替儿子媳妇谋得个更长€€久、更稳定的营生。得着酒凭后,宴春楼就可名正言顺酿酒了€€。
这€€是他宴春楼的心病,寻常人可看不出。
没想€€,却能叫这€€位假世子直接点€€明。
老掌柜咬咬牙,为着子孙后人,他愿意赌上一把。
于是,掌柜也不看凌以€€梁了€€,还是那般乐呵呵地,“是了€€是了€€,账都给各位记上,敏王世子光顾小店多次,从来诚实€€守信没赊过€€账。”
凌以€€梁一口气抽不上来,差点€€晕过€€去。
偏偏云秋站在一旁,还叭叭个不停:
“哎唷,之前我就听人说,说敏王府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殿下您当€€家,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十五六岁就管着那么多的田庄铺子!”
“王妃可逢人就夸,说您有担当€€、人也孝顺,整个王府都被您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得了€€您这€€样的儿子!”
他这€€般说着,旁边的客商也纷纷附和€€,一个劲儿地夸着凌以€€梁。
占着便宜的百姓们,自然也是跟着应声。
倒闹得这€€宴春楼,像独属于他敏王世子的赞颂场。
凌以€€梁浑身€€颤抖,酡红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云秋在心底一哼:也叫你尝尝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儿!
“不过€€我的账就不需要世子您操心啦,”云秋将曲怀玉从楼梯上拉下来,“小瑾我们走€€吧€€€€”
曲怀玉在京城八年,凌以€€梁也认得这€€位辅国大将军家的外孙。
他咬咬牙,刚才都在心里转着心思:
想€€干脆撕破脸、叫上一帮打€€手来,跟着顾云秋出去后,找个无人的暗巷套麻袋揍一顿€€€€竟然敢算计得他吃这€€么大亏。
但€€见曲怀玉和€€他身€€后跟着的曲家帮众后,凌以€€梁也不敢轻举妄动。
辅国大将军轻易招惹不起,曲家帮更是恐怖。
凌以€€梁只能暗恨自己刚才没仔细看,没看见顾云秋这€€小人身€€后竟还跟着一尊大佛。
不过€€他完全想€€差了€€,这€€顿饭的钱其€€实€€还是云秋结的账。
云秋也算知道凌以€€梁性子,这€€人半点€€亏都吃不得,必然图谋报复,他拉着曲怀玉,准备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出门口时,正撞见一位神色匆匆的老伯,老伯越过€€人群直奔凌以€€梁,冲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殿下,解行上出事了€€!”
解行?
云秋的耳朵竖了€€竖。
不过€€距离太远,加上宴春楼里这€€会儿正热闹,那老伯具体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就见凌以€€梁本€€就青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站起来,指着老伯叫骂好€€几句,挣得脸红脖子粗后、竟抬脚重重踹了€€人一脚。
老伯被他踹倒,捂着腿也不敢哀叫,反还满眼恳求地爬起来去拽凌以€€梁衣摆,手指才碰着扯了€€两下,就又被凌以€€梁补了€€几脚。
“我不管!追不回来就是你来赔!”
“你一个司典,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干嘛?!”
说这€€两句话中,他还夹杂了€€许多难听的脏话。
那老伯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脸色灰败,直到凌以€€梁满头官司地跟着宴春楼掌柜去算账,他都还木木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秋秋?”曲怀玉走€€出去几步才发现云秋没跟上来,又返回来扯扯他袖子,“怎么啦?”
云秋想€€了€€想€€,一笑摇头表示没什么。
先给曲怀玉送上车,约定以€€后想€€见他就到京畿陈家村,曲怀玉才挥挥手、依依不舍地走€€了€€。
目送曲怀玉的马车走€€远后,云秋就拉着点€€心,拐到了€€宴春楼外唯一的巷道里,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静静候着。
半晌后,刚才那位老伯一瘸一拐从宴春楼走€€出。
今日阳光正好€€、天高气清,他却面色惨白、微微仰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布满皱纹的脸好€€像写满了€€绝望。
街上的百姓来来往往,店小二在一旁吆喝的声音也响亮,老伯却像听不见一般,浑浑噩噩往前走€€了€€两步,还撞着个拉车的货郎。
货郎憨直,还一直不放心地要拉着他上医馆,结果老伯只摆摆手,失魂落魄地往济通河那边走€€。
云秋观望了€€一会儿,拉着点€€心跟上。
济通河贯通南北,与惠民河交错,也是能航船行舟的一条河道,河上从西南到东北依次排列有四座桥,分别以€€春夏秋冬命名。
近来春桥附近出事,一家叫裕顺的赌坊被查封,牵扯出来许多秦楼也跟着被取缔,那边官兵遍地、闹哄哄的少有人去。
老伯在雪瑞街上徘徊了€€一会儿,就摇摇晃晃地朝着夏桥走€€去。
那夏桥建在济通河最窄的一处河道上,是四季桥中唯一的一座单孔连拱桥。桥拱很高、距河面近有一丈,桥下河水湍湍、撞在桥墩上激起不少白沫。
夏桥的桥面不宽,来往行人都不会在其€€上驻足,那老伯却静静地立在夏桥最高处,呆呆看着桥下的水,不知在想€€什么。
桥上行人匆匆,都从他身€€后快步走€€过€€。
云秋和€€点€€心对视一眼,两人也跟着上桥,慢慢靠近老伯。
就在他们距老人家仅有一步之遥时,老伯忽然一跃翻身€€、跨出了€€栏杆。
云秋吓了€€一跳,忙上前拽住他一只胳膊:
“老人家你别€€€€!”
点€€心也急上前,护着云秋的同时,拉住老人另一只手。
那老伯本€€来死志已萌,被他们骤然拦下还挣了€€挣,动静太大反让不少行人都跟过€€来帮忙,两个壮实€€的伙夫更合力将老人家抱下了€€桥。
“您这€€么大的年纪,遇上什么事儿这€€么想€€不开?”百姓们都围过€€来劝,“您这€€跳下去一了€€百了€€,您可让老伴和€€子孙怎么办?”
“是呀,人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找找亲戚朋友,总能想€€到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