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无奈地弯腰给脑袋伸过去。
嘻。
云秋高兴了。
他伸手抱着小和尚的脑袋撸了好几把,像小时候玩百子球那样,搓得双手通红都还不愿放手:
好玩好玩,原来和尚还俗是这样。
李从舟比他高,这样坐着弓腰弯脖子实在僵得难受,便看€€云秋一眼、干脆躺下来,枕到他腿上€€€€
放手玩吧。
李从舟的眼神这样说。
“嘿嘿嘿。”云秋乐死了,又€€抱起他脑袋一顿揉搓。
扎手的毛球球确实有意思€€,云秋又€€玩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李从舟,“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
按理说,他的手停下来了,李从舟其实可€€以坐起身€€,但李从舟偏没起,反挪了挪、找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躺好€€€€
“今天是跟萧副将熟悉事€€务。”
“啊,这样。”前世,银甲卫的事€€务宁王可€€从没叫他接手,云秋细想一番,好像银甲卫的屯所确实在永嘉坊附近。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低落,李从舟怕他多想,遂睁眼牵了个别的话头。
“你又€€重新雇了个小伙计?”
“啊?你说小钟?”
李从舟点€€点€€头,云秋身€€边的小厮和伙计他大多知道,今天在铺子里帮忙这位还是第一次见,乍看€€上去性子有些腼腆。
“这就说来话长了……”云秋戳戳他肩膀,“你能€€晚归不?”
李从舟想了想,摇摇头,“王府没有门禁。”
云秋:“……”
那怎么……从前他都必须在日€€落前回家啊?
这,怎么还带区别对待的?!
他抿嘴思€€量片刻,很快就将这点€€不平放下:
毕竟小和尚看€€着高高大大的很唬人,他一个人走外面就很容易被那些坏人€€€€比如凌以梁这样的惦记上。
云秋从他在宴春楼请曲怀玉吃饭开始讲,到后来凌以梁的挑衅、马直老伯跳河寻死,再到敏王府下面各处的庄上的经营、收成。
最后,才给李从舟说到那小伙计:
“小钟是马直的学徒,三岁的时就被马老伯从慈幼局接出来带在身€€边,他眼光好、原本€€是再过两年就可€€以出师的,现在嘛€€€€”
“经历了青铜剑那件事€€,马直不想跟凌以梁干了,但又€€怕他拧起来扣着人不放,毕竟从前小钟在他们解行上就经常挨打。”
“挨打?”
云秋嗯了一声,小钟的年纪最小、又€€是孤儿,慈幼局出来的孩子一般只有两种性子€€€€要么很凶、要么很乖。
很凶的那种多半跟从前的李从舟一样:寡言少€€语、成日€€冷着张脸,若遇上了心善人好的收养人,或许性子还能€€拧回来,如不能€€€€€€
就很容易走偏,极端起来就发疯,甚至是盗窃、抢劫、杀人。
小钟偏巧是那种很乖的,打不还手、骂不还手,平日€€马老伯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多事€€也不多话,有得吃就吃、没有也不争抢。
只是敏王府的铺子上从来是鱼龙混杂、各路人精打架,有王府管事€€的亲戚、账房媳妇儿的侄儿,还有各种家生奴才、前后院的杂役。
像小钟这样没背景还被大管事€€格外看€€重的,就会渐渐被孤立、成为众人的出气筒。
马老伯到底是管事€€,众人明€€里不敢对小钟做什€€么,但暗地里可€€没少€€给他使绊子:
在他做好的账册上动手脚、乱挪他收好的当物……
小钟脾气软,账册出错他就挑灯重新做,当物找不到了就一格格认真找,而且怕客人等着闹起来,还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检查一道。
马老伯说过他多次,但小钟还是很难板起脸跟别人吵,最后多是红着脸,小声告诉师父他往后会更小心。
马直被他弄得没了脾气,只能€€尽量护着自己€€这个傻徒弟。
但出了青铜剑那件事€€后,凌以梁认钱不认人,马直都自身€€难保,更别提保护小钟,思€€来想去,还是给人赎买了身€€契、直接介绍给云秋。
“若非他年纪小、站在柜上不能€€服人,我都想放手让他来当这个司典。”马直原话是这么说。
小钟今年才十四岁,但两日€€相处下来,却发现他很有见识:
辨得出巩义窑烧制的真三彩,也能€€点€€明€€用酸浸泥做旧的瓷胎。而且小钟虽然话少€€,但他开口说的每句话都有门道€€€€
天下名€€炉窑口分布在何方,丹青大家的笔触有何细节,瓷胎的烧制有何讲究,裘皮、狐嗉和羊毡如何辨别……
云秋都跟他学了好些,也算是涨了知识。
最要紧是小钟跟着马直在典业里认识很多人,能€€给云秋做引介。
“马伯跟我约好了,他这个月会跟凌以梁提辞工的事€€,最早下个月就能€€到我这儿上工,然后他再带小钟三年,到候小钟出师、他就功成身€€退。”
李从舟听着,在云秋腿上扭过头去远远看€€了眼小钟。
然后他又€€转过来,枕着云秋的腿、仰头对他做了个口型:
€€€€可€€靠吗?
毕竟马直和小钟,严格来说都是敏王府的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请朱信礼过来当外柜掌柜的时候,云秋就是这般想,他点€€点€€头,也无声地回李从舟:
€€€€小钟很棒。
而且马直在典行内颇具名€€望,凌以梁那般对他,他不至于€€为那样的东家上演苦肉计,还演得要跳河自杀。
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李从舟还是微微皱眉,决心明€€日€€到卫所勤值时,还是得重新调一调银甲卫的布防。
今日€€萧副将带他来,就是为了给他看€€城里银甲卫的巡查路线,宁王名€€下的银甲卫专司刺探,但也有巡逻、防护之用,分为明€€暗两班。
明€€班如城隅司的巡警一样白日€€巡防,暗班则在夜间如乌影一样悄悄刺探情€€报、监察百官,也在城外隐秘处开设有“杀人庄”。
所谓杀人庄,就是仿照江湖顶尖杀手组织建立的暗卫训练场,每批招收一百名€€七八岁的孩童,经庄上师傅调|教后,就送到地下的斗场。
斗场血腥,一条漆黑的窄巷走到尽头,等待那些孩童的多半是凶猛的灰狼和鬣狗,只有活着杀掉凶兽的孩童才能€€进入第二€€年的训练。
由此层层筛选,到十五六岁时,杀人庄上同批的暗卫一般就只剩下十来人,而庄上管事€€会挑选合适的时机将他们聚集在一起,开启最后的试炼€€€€
将十个人关进会不断灌水、地上布满毒虫毒蛇,每过一个时辰墙壁还会缩短一寸距离的十尺见方的地宫内。
而最终的出口仅有一人宽,出口带锁,锁的钥匙就丢在地宫的地面上。
据说,银甲卫成立数百年,仅有一次是两人合力从地宫中脱身€€,其他时候,都是有且只有一人能€€活着走出来。
这最后一人,就会被正式纳入银甲卫暗班,官正四品,直接获得军籍,从此食俸,意外在任务中丧生后,家人亲眷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勋赏。
许多穷苦人家不明€€其中真相,还以为做银甲暗卫是份不错的差事€€,竟在一段时间内争先恐后地将家中适龄的男童送来。
宁王接手银甲卫后,多次向皇帝上书进言要求取缔杀人庄,但皇帝都以祖宗规矩不可€€废为由拒绝。
无奈之下,宁王只能€€在那些孩子入庄给他们讲明€€白杀人庄里面的事€€情€€,并让他们签下一份生死状。
一则写明€€白自己€€身€€后的家人亲眷是谁,二€€则记上姓名€€和生辰,将来几即便身€€故,也能€€有个祭拜的说法。
因此,银甲卫里的暗卫都是万里挑一。
有他们帮忙,李从舟也能€€放心。
云秋信马直,他可€€不信凌以梁。
在宴春楼吃过那么大的亏,按凌以梁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若他看€€见马直和小钟都在这恒济解当上,指不定€€要生出多少€€事€€。
也不知云秋准备雇有多少€€护卫,从哪儿择选、每个人的身€€手怎么样。
有银甲卫明€€暗两班在附近巡防,也算多一重保障。
其实除了小钟,云秋这当铺上还需要两个库管、两名€€护卫,护卫倒已经跟钱庄上的护卫大哥说好,由他们去找,还是要跟他们一样当过兵的。
同袍也罢,他们的兄弟亲戚也好,总之最后挑中了,云秋就按每人一钱给他们介引费。
而库房的库管,最好是选知根知底、手脚干净又€€稳重的,否则客人的当物放到库上被掉包,或者€€磕碰损坏都不好。
毕竟不都说么€€€€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当铺的库管跟钱庄一样,也是要选靠谱的“自己€€人”。
小钟要在外柜上掌眼分身€€乏术,钱庄那也调不开人手,点€€心要跟在他旁边帮他应付来往事€€务,思€€来想去,云秋想出三种方案。
正好李从舟问起,他便说与他听,毕竟李从舟天资聪颖、精通六艺,能€€文能€€武又€€懂朝堂政争。
满京城都夸的人,云秋也想听听他的意思€€。
“好,你说我听。”
“其一,我还是往陈家村托村长帮忙,他是当地族正、对家中子弟和附近村邻的脾气秉性都了解,介绍来的人也都住在附近,短时间不会离京。”
李从舟想了想,决心先不发表意见,点€€点€€头,示意云秋继续说。
“其二€€,是请朱先生或者€€荣伯介绍,他们二€€位一个在西北钱行中有盛名€€,一个在京城多年也算知道人,而且也与他们本€€身€€利益相干。”
“嗯,最后呢?”
“最后就是寻常路子了,写好告文贴到昌盛巷,或者€€花两钱儿请官牙做引,拣择出合适的人后雇佣下来。”
“你觉着哪种法子好?”云秋问。
他的腿面很软,没有习武,所以也没有结实坚硬如石块的大|腿。枕在上面像靠着小猫柔软的肚皮,一会儿时间是舒服,久了李从舟也怕云秋腿麻。
于€€是他坐起来,认真与云秋分析€€€€
“陈村长是族正不会偏私,但解当行做事€€需要见识眼界,罗池山下诸村消息闭塞,村人是老实肯干,也算干净利落人,只是往后发展上受制。”
也是。
陈家大郎和二€€郎跟着朱先生、荣伯能€€学东西,即便曾经没在城里帮过工,往后也会成长、有升职的空间。
也就是人说的€€€€能€€从学徒工熬成大师傅。
但恒济解当不同,马直年事€€已高,不可€€能€€带第二€€个学徒。即便是三年后,小钟也才十七岁,这样的少€€年人不可€€能€€当家后就立刻带学徒。
且小钟那样柔的性子,若来个厉害的,只怕他也拿捏不住。
“朱信礼盛名€€不假,但他的人脉大多在西北,即便找着合适的人选、对方也不一定€€愿意来京城,不过一个库管,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云秋抿抿嘴:是哦,万一人家一大家子过来,还要给安置费,大老远请动做工,工钱肯定€€也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