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被骂了也不恼,反而很€€认真地要云秋他们早些回去,他这儿还要温书,等将来考中了,再去庄上请罪。
云秋当然€€不怪他,跟点€€心返回田庄时,还感慨了一句真好啊。
为了喜欢的人努力把自己变好,怎么看怎么厉害。
返回田庄上还没过完年出十五,小钟却递过来消息€€€€说那个拿错货的老人家€€找到了,就€€在京畿东郊的南漕村上。
而等云秋马不停蹄赶到南漕村口时,还未细问客人姓甚名谁家€€住哪儿,就€€有一人从天而降、直接掉入他的马车里。
那人落进来就€€呕出一口黑血,云秋骇然€€地抬头,却在砸破的马车顶棚上看见个胸腹破了大洞在汩汩冒血的异域青年。
青年戴着一只漂亮的银质大耳环,明€€明€€已经虚弱得快咽气,却还能€€挂起一脸揶揄的笑,冲他做口型:
€€€€他小相好的,救命。
第059章
南漕村在京畿东郊的万年县境内, 万年县北部有祭龙山、苍岭山和丰茂山三座高€€山,其中苍岭山中有泉眼€€,清澈泉水流淌下来形成多个溪谷。
在众多溪谷中, 又以位于山腹正南边的神泉乡最为出名。此乡是个远近闻名的长寿乡,乡下辖的六个小村落里多得是身体硬朗的耄耋老人。
南漕村就在神泉乡境内, 因€€其村落位于大运河之南而名。
云秋僵坐在马车内,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点心也傻了,视线在车厢和车顶间反反复复。
第€€一次见这般大阵仗的小钟,被吓得脸色惨白, 整个人瑟瑟发抖地贴到€€了车壁上。
外面驾车的车夫早被破开车顶那€€一声巨响吓晕, 临时控制住受惊的马没让马车翻倒的、是坐在旁边的贺梁。
贺梁吁了两声勒马停车, 回头戒备地看€€着€€车上多出来的两人, 问云秋的意思:“公子?”
云秋眨眨眼€€, 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事。”
他犹豫片刻, 还是挪动上前、将€€那€€个掉进车厢里的人翻了个面, 扒拉两下他凌乱的头发、露出脸。
啊,果€€然。
云秋抬手, 啪地打在脸上、有些无语地捂住眼€€:
“……是认识的。”
贺梁狐疑地皱皱眉,但既然东家都€€这般说了, 他也就放下戒心,只指了指车顶上的人,“那€€€€€€我给他弄下来?”
云秋慢慢放下手, 仰头看€€了眼€€车顶上的大洞, 脸上的表情€€更加无助€€€€也幸亏南漕村口没什么人,不然这一下肯定要闹成轰动十里八乡的大奇闻。
马车里突然天降两个“血人”什么的……
等贺梁爬上车顶, 给身负重€€伤已经昏迷的乌影弄下来,点心才€€慢慢回神, 犹豫了半晌,又叫了声公子。
云秋看€€着€€乌影被鲜血染红的衣裳,又看€€看€€车内那€€一口泛黑的老血,终于抖抖嘴唇、闭上眼€€睛呜了一声。
回回搞这么惊心动魄!
怎么他从来不知道€€€€当宁王世子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情€€?
云秋哀怨了一小小会儿,但睁开眼€€还是迅速做出判断,“贺梁你调转马车,找个最近的驿馆或能€€住人的野店,然后再请他们去寻个大夫。”
想了想,云秋又拍拍小钟问,“你刚才€€说的那€€户人家叫什么来着€€?”
小钟这才€€慢慢从车壁上滑下来,目光呆滞地开口,“……是南漕村的陆家,信使说见过老爷子,是村里很出名的一个疯老头,叫陆商。”
云秋哦了一声,正准备凑过去用巾帕擦掉李从舟唇畔的血,反应过来小钟刚刚说了什么后,他突然大声惊呼:
“陆商?!”
小钟不解地点点头。
“贺、贺大哥!”云秋忙叫住准备调转马头的贺梁,“我们不去驿站了!我们、我们先去南漕村!小钟你上前面带路,快!”
小钟咬了下嘴唇,指指车厢内的两人小声道:“东、东家,行上的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办……我们要不还是先救人?”
贺梁也点点头,这两人一个内伤严重€€、一个失血过多,虽然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但延误最佳施救时机总是不好。
云秋却摇摇头,执意要他们去南漕村,“别€€别€€别€€,听我的!我们快走!”
陆商?这不就是杏林陆家最后的医道传人么?这还真是巧了!
杏林陆家医称国手,能€€活死人、肉白骨,他们这点伤算什么?
云秋心里美滋滋的,一件事情€€能€€事半功倍心情€€总是好。
但他这选择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十分的……难以理解。
贺梁和小钟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按他说的做。
点心嘴上没说什么,可还是忍不住扯了块干净的布给乌影包扎止血。而这一番折腾其实已经转醒的乌影,闭着€€眼€€睛翘了翘嘴角€€€€
幸亏李从舟昏着€€,不然听着€€这话不知该多伤心。
他家小相好的心里只有事业,可没他一丁点位置。
马车之上铜铃叮咚,入村后因€€车顶破开的大洞引得不少村民侧目,而当他们终将€€车停到€€陆商家门€€口时,更得一群人驻足围观。
“你们这是……找老疯头啊?”一个端着€€盆准备去溪边洗衣服的大婶凑上前,好奇地问了一嘴。
云秋点点头,等大婶看€€见他们马车上的血后,怪叫了一声,周围百姓也惊恐地退了几步,“怎么有血啊你们这?!”
云秋不和村民闲聊,只吩咐贺梁看€€好车和车上两个伤患,然后他带着€€点心和小钟上前敲门€€。
€€€€其实也不用敲,因€€为陆商家这小院根本就没有门€€。
土墙围起来的小院里杂草丛生,到€€处都€€是碎瓦烂衫破罐子,正对院门€€有三间低矮的平房,房子的门€€窗都€€是坏的,里面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进院子左手的一片地还算整齐,但上面乱七八糟长满了枯草,也看€€不出原本是个
喃€€
什么作物。右手方€€向是灶房和牲畜棚,灶房塌了大半,畜棚里€€€€€€€€隐约传来响动。
点心一看€€这情€€况就护在云秋前,而小钟虽害怕,但也逼自己挺直了腰板在前面带路:“陆、陆、陆……先生在家吗?”
听见他喊,畜棚里的声音骤然停了。
然而里面的人却未应声,片刻后响声又继续响起来。
小钟缩了一步,有点不敢上前。
反是云秋绕过他和点心,自己蹬蹬往前两步,垫脚就往畜棚里看€€。
€€€€里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身上穿着€€那€€件青白狐袄,正蹲地上看€€一株从墙缝中生出的草。
“这是您新种的药草?”云秋问。
他骤然走近出声,吓了那€€老头一跳。
老人神经质地转头,眯起眼€€睛来看€€云秋一眼€€,然后嗷地怪叫一声跳起来,“什么药草?!这是仙草!”
“这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赐给我的仙草!等它开花了我吃下去就能€€成仙!到€€时候我就是天上的圣君!”
说着€€,他还捡起了地上一根芦苇杆,学着€€戏里武将€€的动作哇呀呀地喊了两嗓,转头就目露凶光瞪着€€云秋一行:
“专门€€诛杀你们这些恶鬼!”
小钟害怕地后退两步,小声喊了句:“公子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点心也皱眉,直觉老人是个疯子。
云秋面不改色,迎着€€老人舞得虎虎生风的芦苇杆反而上前一步,“可您这儿不就是……一株远志么?”
远志安神益智,祛痰开窍,有消散痈肿、养神护心之用,能€€用来改善失眠多梦、咳嗽痰多、心烦意乱等症候。
是一味以根入药的草植类药材。
老人的动作顿了顿,看€€向云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审视,片刻后,他又嚷嚷起来,“你个娃儿懂什么?!我说是仙草就是仙草!”
云秋偷乐了一下,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好好好,仙草,您说是就是吧,反正能€€救人活命的东西,也确实是仙得很。”
老人:“……”
云秋趁着€€他无话抢先开口:“您和医署局的恩怨我们都€€清楚,眼€€下倒有个极好的机会能€€叫您翻身,您€€€€感兴趣么?”
听见医署局三个字,老人的态度就倏然变了,他鼻翼扇动、脸色忽白忽红,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云秋,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人。
他这样激动,云秋心里也终于犯了点儿悚。
但他还是咬牙强撑着€€,抬手一指门€€口、飞快吐出最后一句:
“那€€儿躺着€€的人是宁王世子,他娘是定国公幼女、宫里有个当贵妃的姨母,西北还有个做正二品大将€€军的舅舅……可谓权柄滔天、富贵无两,您考虑救是不救?”
“……”老人沉默了比刚才€€还长的时间,院内就能€€听见正月里的风声,以及门€€口那€€匹拉车老马的呼哧声。
最后,老人绷着€€的肩膀慢慢放松,双眼€€中的猩红渐渐褪去,脸上的疯狂也变成了一种无奈和沧桑。
“……抬进来吧。”
点心和小钟面面相觑,倒是云秋笑着€€握拳,做出个大功告成的手势。
陆商家的正堂黢黑一片,贺梁他们几个抬人背人时,都€€险些被地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绊倒。
而陆商在屋内摸索半天,最后只点燃了一根指节长的蜡烛,屋子亮起来的一刻,众人才€€发现屋内别€€有洞天€€€€
外面一团混乱,这件正房却收拾得很规整:
炕上垫着€€干草、铺着€€席子,枕头虽有些破旧,但看€€上去干干净净的。陆商取用蜡烛的地方€€立着€€个药柜,柜上每个小抽屉都€€打有铜件。
药柜外一张矮几,上面放着€€闸药刀、药碾、捣药罐子等用物,还有许多晒干的药草放在簸箕里没有拣,几包银针也捆好放在上边。
矮几东侧放着€€两张竹编的软榻,上面都€€盖着€€用来挡灰的布,陆商扯下来两张毡布、空中也没抖落下来多少灰,看€€得出来主人在经常有打理。
陆商指指两张榻,让云秋他们给人放上去。
然后不用他吩咐,云秋就支使小钟去帮忙烧热水、点心去村上买蜡,贺梁候在院中,以防待会儿有卖力气的活。
陆商看€€他一眼€€,这位倒是个厉害的小公子。
云秋接触到€€他的眼€€神,还以灿烂一笑,“我叫云秋。”
陆商的目光落在他唇畔梨涡上一瞬,最后摇摇头,转身拿来脉枕,挨个俯身给李从舟和乌影细细看€€过。
云秋远远看€€了一眼€€,实在怕见着€€太€€多血晕过去给老人家添乱,就与陆商说了一声后退出去到€€院子里。
他出来时,贺梁正抱着€€手臂倚在墙上,眼€€神审视地环顾着€€小院。
见他过来,贺梁稍正了正形,先转头指指堂屋,然后又压低声音问云秋,“东家,这老头……有谱没谱?”
云秋瞅着€€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好笑,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他是泰宁朝的太€€医院正五品院使,如今医署局的韩局长也曾给他当学徒,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