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和王妃那边照料着€€,李从舟只€€能从萧副将这听得事情起因结果:
原来他走之后,西戎人又进攻了几回黑水关,确实€€如€€李从舟所料、西戎人想尽办法€€朝着€€上游水源那边靠。
不过四皇子凌予权听了李从舟的劝早有准备,西戎一计不成,又如€€李从舟所说€€€€驱策平民百姓来到黑水关叩关。
对此,凌予权也早有计较,他照样如€€西戎所愿打开城门,但却将那一批进城的流民百姓都集中到城内早就腾空的遏川坊内。
这遏川坊的饮水是单独取自沱江,与城内的水源分属于两套水系,而且遏川坊四周有围墙、仅有一个出入口,即便是有疫病,也很好€€控制。
西戎接连两计失败,便不再与汉人玩这些阴谋诡计。
翟王赫琉带领五万勇士趁夜奇袭,凌予权被徐振羽诏令守关,他自己带兵出城迎敌。
大营士兵多日未战,士气高涨,出城后奋勇杀敌,竟然将来势汹汹的西戎打得节节败退。
穷寇莫追,徐振羽就下令鸣金收兵。
本来这是一场漂亮的胜利,但徐将军带领终将归来后,却在进中军帐前遇上个拦路的老€€婆婆,老€€人家€€说她€€的小孙女跑到了大营附近失踪,想托将军帮忙找一找。
本来这事找普通士兵也一样,西北大营的将士亲民、没那般高高在上的架子,老€€婆婆可能是一时情急,徐振羽也就没多想。
然而他才转身吩咐让士兵们去找,回过头来老€€婆婆就从怀里掏出一把细粉、照着€€他脸上一洒,然后就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地。
徐振羽只€€觉得眼睛里火辣辣地烧起来,没一会儿就流出两行血泪、彻底看不见了,四皇子在他身边急急扶住他。
而周围的士兵自然是抽刀围住那老€€人,老€€人坐在地上没有跑,只€€是看着€€徐振羽老€€泪纵横,她€€轻声说了句抱歉后,突然起身撞到一个士兵的刀上。
那士兵想收刀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太€€太€€倒下。
“……后来四皇子查明,那老€€人家€€确实€€有个孙女,只€€是不是跑丢了,而是被西戎武士掳走了,西戎人就给了她€€那包毒药。”
“说只€€要€€她€€按着€€他们的吩咐做,就会给她€€的孙女还回来。”
李从舟握拳,声音也冷,“小姑娘最后也没平安回来,是不是?”
萧副将表情悲伤,最后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李从舟的肩。
西戎不懂用毒,但西戎贵族最喜欢玩弄人心。
前世€€李从舟被俘,在西戎王庭可见过太€€多这样的把戏€€€€把刀递给一家€€三口,告诉丈夫只€€要€€杀掉妻子和儿子中的一个,他们就会放人。
结果等丈夫含泪刺死妻子后,他们又说,我们答应放人,但没答应放你们家€€的人,从旁边随便挑出来一个俘虏放掉。
让那俘虏拼尽全力往前跑,他们则慢条斯理€€地在后放出黑豹去追。
西戎嗜血,而且疯狂。
他们就喜欢看锦朝无辜的百姓和被俘的士兵绝望挣扎,似乎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得到掌控一切的快乐。
“那现在西北是谁在主€€持?”
“自然是四皇子,还有那位苏大人,陛下刚拔擢他做了西北大营的正三品军中祭酒。”
这便是拜了苏驰为军师。
有他们两人坐镇,李从舟倒是稍舒了一口气,但想到徐振羽的眼睛,他又问了萧副将,“太€€医院看过没?”
“看过了,院使韩大人亲自给看的,可是……”萧副将眼神暗淡地摇摇头,意思是他们束手无策。
“将军本来是不想回来的,军中大夫看不好€€,他就主€€动给陛下上了折子,说他徐家€€儿郎只€€会死在战场、不会死在病榻。”
“他情愿当马前卒、做个普通士兵,也要€€拼杀在疆场。”
萧副将摇摇头,“是四皇子绑住他手脚给他灌了蒙汗药,才好€€容易给人弄回来,宫中贵妃娘娘已经哭过一回,如€€今陛下还在朝内议事呢。”
“议事?”
“将军的眼睛不成了,自然得派个人前往西北,”萧副将说到这里,眼睛突然冒火,“……可那帮人,却只€€想着€€此为大好€€时机、正好€€固权。”
李从舟也嗤笑一声,他对朝堂上那帮人早不报什么希望。
不过……
他想到韩硝和陆商之间的矛盾,如€€果能请动老€€人家€€来王府一看呢?
说不定徐振羽的眼睛,还可有转圜之机。
不过老€€人家€€性情古怪,他直接去请说不定请他不动,还得找宁王从中斡旋,以巧计套得老€€人家€€主€€动上门来。
如€€此,李从舟径直奔向客舍。
半日后,宁王匆匆入宫,不多时、丽正坊外€€就张贴出皇榜一张€€€€
榜上诏令重赏,以黄金百两数,寻天下能人异士、名医高人往宁王府,给镇国将军治疗眼疾。
能令将军复明者€€,再赏御赐红袍马褂一套、金腰牌一件。
以及,榜文的最后还添了一行小字,是宁王执意要€€求,皇帝只€€能命撰写榜文的公公添上去,就写在金腰牌等字的后面:
“宁王特念此情,当以亲王之尊,许这位神医一愿。”
换言之,宁王府不计报酬,只€€要€€能治好€€徐振羽,无论你想要€€黄金白银、荣华富贵,还是妻妾美女、伶人小倌。
只€€要€€是宁王作为亲王能办到的,他就能答应。
如€€此皇榜一贴,不消一日宁王府外€€就挤满了人。
全是附近十里八乡的游医、村医,其中甚至不乏僧道坛尼中懂咒禁者€€,也想着€€过来试试运气€€€€
第063章
其实李从舟进入客舍, 不仅仅是给宁王说发皇榜的事。
但€€事出紧急,他也€€不能将前后各种关节一一讲明,只是删繁就€€简讲清楚他从离开西北大营后到京城的行踪。
然后隐去了云秋, 只说他和影卫一路逃亡,碰巧在南漕村遇上了陆商。
宁王听着自家孩子一路被人追杀就€€沉了脸, 坐在床边守着哥哥的王妃更是转过头来,担心地盯着李从舟看。
不过两人听见陆商之名后,脸上都闪起了兴奋的光芒,宁王先给李从舟扶起来, 然后转身高兴地搂了妻子一下€€:
“那是杏林陆家, 是那个传说中€€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杏林陆家, 如今太医院的院使€€韩大人, 都是这位的徒弟呢。”
王妃当然也€€听过陆商之名, 只是丈夫提到韩硝, 她就€€不免想到医署局的那些纷争, 脸上兴奋的神情也€€淡了几分。
宁王见妻子表情由喜转凝重,忽然也€€意识到这件事:
当年医署局的纷争, 陆商愤而辞官,如今也€€不知还愿不愿意与€€朝廷、皇室公卿打交道。
他思€€量再三, 开口€€问€€李从舟,“那如今老人家在何处?我去亲自拜见拜见他,恭敬请他来王府, 不知能否……行得通?”
李从舟摇摇头, 将昨夜陆商与€€他说的那些悉数说与€€宁王夫妻听,他们夫妻俩也€€没想到昔日的神医、太医院院使€€会变成如今这样。
“您这样去请他, 只怕是请不来的。”
一个人被生活压垮了脊梁、消磨了心智,想要再重新站起来简直难于登天€€。
李从舟看得出来€€€€陆商并未完全放弃自己€€, 但€€总是心有顾虑。
他在胡屠户家吃席后大哭,可见心中€€还是渴盼亲情。醉酒后虽然自嘲是疯老头,却还能将曾经善济堂的构想一一道明。
这样的人只是缺时机、缺能激发出他斗志的人。
李从舟将自己€€的分析说与€€宁王听,宁王思€€量片刻后就€€提出要入宫面圣,之后的皇榜、宁王府的承诺,都是宁王自己€€拿的主€€意。
而王妃守在王府上,见徐振羽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便从床榻边站起来,走到了客舍正堂的圆桌旁。
她垂眸低头,似乎是想要倒一盏茶,手伸到一般却又€€顿住,最后转过身来冲李从舟招招手,“孩子你过来。”
李从舟依言走过去,他个子蹿得快,如今看上去竟已和王妃一般高,若不算王妃的云鬓,那他就€€是比王妃还要高出半个头。
今日的王妃穿着一件云霁蓝的方领夹袄,袄子下€€的裙子是云秋从前最喜欢的鹅黄色,上面用银丝暗绣了月桂团花,看上去华贵亦不失淡雅。
王妃微微仰头,细细打量李从舟。
从他的额头、眉眼、鼻梁再到整张脸、整个人,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后,她伸出手轻轻扶住李从舟的双肩,眸色温柔,“你受苦了。”
李从舟愣了愣,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王妃倒不在意他板着一张脸,只顺着他肩膀滑下€€来、牵起他的手顺势坐到了圆桌旁,她伸手倒了两盏茶,先推给李从舟一盏后才端起自己€€那一杯:
“尝尝?这是今年新进的青茶。”
李从舟依言拿起茶盏来浅啜一口€€,青茶的茶汤色浅、近乎白茶,不似龙井、铁观音茶喝下€€去提神醒脑,这茶更意在品香。
他放下€€茶盏嗅了嗅,然后点点头,“是好茶。”
王妃听了,瞅着他直笑,“秋秋从前,跟你说过同样的话。”
乍然提到云秋,李从舟的动作微顿了顿,他倒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只坦言道:“儿子不懂茶。”
这话,便叫王妃脸上的笑意更深,她甚至放下€€了茶盏、眼睛一弯,“巧了€€€€秋秋也€€是这般讲,他还说天€€下€€茶汤都是苦的、涩的,他就€€爱甜水。”
这倒像那小家伙会说的话。
李从舟垂眸,嘴角也€€跟着翘了翘。
“不过,若我没记错的话,”王妃俏皮地冲他一挤眼,“我家小明济从小不爱吃甜,巴掌大的糖递到眼前,他看都不带看一眼。”
这便是在说小时候:
王妃每回到报国寺修行,都会分发糕点糖果给寺里的小沙弥。大约是每回李从舟都不凑上前拿,王妃注意到他,就€€故意拿了块糖要给他。
“我巴巴地想给明济师傅送糖,结果人板着脸,说了句‘多谢施主€€,但€€我不爱吃甜的’就€€跑了,啧€€€€”
王妃想起从前,摇摇头笑了一会儿后,才正色看李从舟,“俗语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从没有俗语说有孩子不爱吃糖的。”
“翻过年来,你也€€才十六岁,”王妃拍拍他手背,目光温和但€€很认真,“往后遇到什么事儿别都自己€€撑着,好吗?”
王妃的眼睛亮亮的,很像寒夜雪地里远处的一簇篝火。
他从小跟着圆空大师长大,师父关心他,但€€不会像王妃这样温声软语地与€€他说话。这般来自娘亲的关爱,使€€李从舟多少无措。
可父母长辈问€€话,做晚辈的又€€不能不答。
李从舟不敢看她,只能垂下€€眼眸轻轻嗯了一声。
王妃也€€知道孩子跟他们生分,这样的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急得来的,她歪歪头,孩子般耍赖一样趴到圆桌上:
“你这样阿娘会觉得自己€€很失败。”
阿娘。
李从舟的心像被重锤从后敲了下€€。
这般称呼从前他只听过小云秋黏糊糊地喊,只有那个穿着鹅黄色绸衫的小公子能够将这称呼喊得又€€甜又€€软,叫人狠不下€€心来说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