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公公瞅他一眼,半晌后笑了€€:“你倒乖觉。”
德喜再躬身,“是爹教€€得好。”
“得了€€,去准备吧,陛下微服出巡,路上一应安排照着往常的规矩办,还有,告诉相府的管事不必大张旗鼓。”卫公公吩咐完,自回他的房间换衣服。
倒是德喜站在原地默默在心上记了€€记:
€€€€原来相爷是陛下的老师。
€€€€那看来去西€€北的人选,陛下心里其实€€早就定了€€同知将军。
○○○
皇榜张贴出去几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到宁王府看诊的大夫不计其数。头两日,王府还客客气气给众人迎进去、给徐将军切脉检查。
后来发现来人的医术良莠不齐,最€€离谱一人进到客舍就掏出铜钱剑围着徐将军跳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还燃起了€€一把浓香。
徐振羽忍了€€又忍,最€€终大喝一声、一掌震碎了€€旁边的圆桌。
那人被€€吓得双腿发软,最€€终是被€€王府护院给丢出去的。
有这人做例,宁王又在自家王府门口竖起了€€一块大大的告文牌,讲明白希望到府看诊的大夫是具真才实€€学€€的,而且要€€通过他们府上医官的查验。
若遇着欺世盗名、滥竽充数之辈,轻则罚银、重则报官,让那些妄图借机进宁王府一观的、碰运气捞钱的、妄图占小便宜的人各自掂量着。
此告文贴出后,来王府的人明显减少了€€大半。
可惜登门的大夫们多半爱莫能助,都说毒粉入眼难以拔除,只知不知是畏惧王府的权势,还是想安慰这位在西€€北驻守了€€半辈子的大将军。
所有大夫都未把话说死,都说将军的眼珠还能动、还能感知到外界的光,可见并未完全失明,若是得到良药、良医,肯定还能复明。
只是肯定、一定的话听多了€€,落在徐振羽这里反而更像是一种安慰。
“得了€€,宜儿€€,你和€€王爷都别忙了€€,我自己的眼睛我自己知道,多半是药石罔效,他们说些好听漂亮话哄你们的。”
他摇摇头,尝试着站起来,虽然眼睛上蒙着布,可他负手€€而立的姿态依旧挺拔,从背后看还是那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都别费那个劲儿€€了€€。”
王妃很不赞同,“兄长€€这是说的什么话?”
徐振羽也有自己的坚持,“与€€其等在京城里虚耗,倒不如让我返回西€€北去,四殿下年幼,许多事情拿不定主意。苏大人善谋,但军中还是要€€有个武将坐镇。”
“倒是舟儿€€……”徐振羽开口说了€€一半,又摇头叹气,“算了€€,那孩子是你的命,既然好不容易找回来,就叫他在京城多陪陪你。”
王妃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走过去轻轻牵了€€哥哥的手€€、带着他坐下来。
“宫中有阿姊筹谋,西€€北局势陛下也会再派人过去,兄长€€切莫丧气,既然大夫们都说还有复明之望,我们便再等等吧。”
“何况兄长€€常年累月地待在西€€北,这次也算难得回来,”王妃像小时候一样靠到哥哥肩膀上,“不能多跟我说说话么?”
徐振羽就这一个妹妹,宫里的惠贵妃是他们的长€€姊。徐宜从小体€€弱,总是穿着厚厚的衣服,由母亲牵着站在拒马前,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们。
想到小时候,徐振羽的态度终于软下来,他摇头叹气,抬手€€准确地弹了€€王妃脑袋一下,“……真是服了€€你。”
王妃抿抿嘴笑,高高兴兴挽住哥哥手€€臂,“那不许再提走了€€哦?”
徐振羽哼了€€一声,算是暂且答应。
不过王妃这样,倒是让徐振羽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经常由母亲牵着、委屈巴巴地站在三级楼梯上看着他,每次他回京,都会远远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脆生€€生€€地喊舅舅。
€€€€哪怕他冷着一张脸,露出多少有点嫌弃的表情,小家伙也无知无觉,还是嚷嚷着要€€他抱、要€€骑大马,要€€舅舅哄睡觉。
后来西€€北战事紧,他归京的次数减少。
在军中,也只听人说那孩子胡闹、闯出不少祸,后来他们聚少离多,徐振羽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一段记忆。
毕竟他心中要€€装的事太多€€€€西€€戎王庭、大营上下士兵的军饷粮草,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疫病、杀手€€,以及那个神€€秘的荷娜王妃。
可如今回到王府,又是一时盲了€€双眼,徐振羽总觉得王府比他记忆里安静,像是少了€€什么一般。
直到刚才王妃靠着他耍赖,他才瞬间想起来€€€€王府里原来还有那样一个会围着他、闹他的小家伙。
徐振羽张了€€张口,想问问那孩子的去向,但又怕提起来,做成妹妹的伤心事,最€€终深吸一口气,改了€€个最€€普通的话题:
“今个晚上吃什么?”
……
“是呀,曹姐姐,今个晚上我们吃什么?”张昭儿€€趴在云€€钱庄的灶房窗口,看着曹娘子在里头收拾忙碌。
“东家今日不是又带回来一个小先€€生€€?”曹娘子笑了€€笑,“听他口音像是江南人士,我们晚上吃点甜口的?”
“甜口的?”张昭儿€€拍了€€拍手€€,“那一定有糖醋小排是不是?”
“你又知道啦?”曹娘子看这妹妹一眼,嗔道,“那还不进来帮忙?”
张昭儿€€欢呼一声,立刻卷起袖子进灶房帮着择菜、淘米。
而近日行上存进来两笔银子,一笔是附近商户的,一笔是来京客商的,都是大宗的银钱,陈家两兄弟都在前面柜上忙。
过两日恒济解当那边也要€€开门营业,白天马直才带着小钟和€€张昭儿€€下到内库里仔细检查对照了€€一道货出来,这会儿€€还在和€€小钟对账、点数。
陈勇帮不上具体€€的忙,就清扫院子、打水擦洗门庭。
小邱倒是无事,问过荣伯铺上暂时无事后,就留到街上混了€€一圈,找相熟的人打听打听,问问新鲜事儿€€。
只是等到了€€饭点儿€€,云秋他们都没等着陆商回来。
“要€€不要€€去找一找啊?”其中一个护卫大哥问,“老人家别是在京城里出了€€什么事儿€€?”
云秋想了€€想,正准备托护卫大哥往防隅司说说€€€€毕竟他们都是罗虎的旧部€€,平日不轮值时还会聚在一起喝酒,请他们巡逻时留意再合适不过。
然而还没开口,陆商就醉醺醺地从外面晃悠回来,看见众人还未开饭等着他竟然也没半点愧疚,反而是嘿嘿笑了€€两声:
“你们、你们吃呗?我、我醉了€€,我回去躺躺……”
说着,也不管云秋同不同意,直接走到云€€钱庄那个小房间里,咕咚一声躺倒在床上,然后就发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众人虽有怨言,但他到底是东家请回来的“神€€医”,也只能当做没看见、各自坐下来准备“抢饭”。
唯有朱信礼冷哼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足够能传递到楼梯的位置,“杏林世家代€€代€€出名医,哪怕是六国乱世时,他们也敢横穿战场、救治伤员。”
“太|祖时,陆太医能直言死谏、所以没酿成兄弟阋墙的惨祸;明宗时,陆院判能以身入局、引宫妃上当,这才破除了€€夺嫡阴谋。”
“至于顺运朝,杏林陆家在钟山建立医馆,招收门徒、广济天下百姓;你们陆家更还出过一位皇妃,襄助永昌帝开启盛世。”
“陆家人无论在深宫、朝堂,亦或是江湖,都能找准自己的位置、用自己的方式悬壶济世,怎料如今到了€€某些人这里€€€€却是瞻前顾后、裹足不敢前进?”
朱先€€生€€为人冷漠,倒是鲜少说出这样长€€的一段话。
云秋想了€€想最€€后没拦着€€€€前世陆老爷子会被€€饿死,或许也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的缘故,那日胡屠户一家和€€乐融融的样子,到底刺激着了€€他。
朱信礼说完这些,只眯着眼睛看了€€楼梯一会儿€€,见那边鼾声依旧,他便嗤了€€一声,“算了€€,装睡的人都叫不醒,我们吃我们的。”
自然,在开饭前,云秋还是让曹娘子单独给小陶盛了€€一碗。小陶还没弄明白原因,就瞧见钱庄上众人疯了€€一般的抢饭行径。
云秋耸耸肩,笑着告诉他来龙去脉,“别吓着。”
小陶撇撇嘴,低头扒拉一口饭后忽然瞪大眼睛,然后他拨弄筷子的动作都目所能见地快了€€好几倍。
€€€€果然没人能拒绝曹娘子的厨艺。
不过在小陶在扒拉饭的时候,还是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好几眼那边的楼梯,脸上的表情复杂,是一种夹杂了€€许多种情绪的神€€情。
“怎么啦?”云秋捧着碗,带着小陶坐在院中石桌边,同桌的还有点心、张勇兄妹,见他频频抬头,便好奇发问。
小陶收回视线,哼了€€一声表示,“没、没什么。”
云秋挑挑眉,但还是选择不点破、继续啃自己的糖排骨。倒是旁边的张昭儿€€问了€€一句,“小陶哥吃得惯么?今天这菜是曹姐姐专门给你做的。”
“给我?”小陶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
“曹姐姐听你的口音觉得你来自江南,所以就特地做了€€许多甜口的菜,”张昭儿€€舔了€€舔嘴唇,笑着咬了€€口糖排骨,“也是沾你的光,好些菜我们平常想吃还吃不到呢。”
小陶没想到回是这样,脸腾地一下红了€€。
最€€后瞪着云秋憋了€€半天,本想第三次骂他是笨蛋,但想到当着人家这么多伙计的面儿€€,只能咬牙,换了€€个稍文雅的说法:
“……你开济民坊啊?”
云秋却笑嘻嘻丢给他一颗雕花梅球,“你就安心住下来、好好备考,等十几日后去医署局应试,早日拿到凭引,才方便你们行医呐。”
小陶看着碗里的雕花梅球,最€€终红着脸、闷闷应了€€个嗯。
又两日后,恒济解当行开张。
出十五的京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丰乐桥重新被€€各式各样的摊贩沾满,卖油纸伞的大叔还新从江南进了€€一批折扇、团扇。
云秋趴在钱庄二层的窗口,侧身看着长€€长€€一条聚宝街:
茶坊、酒肆、面店,彩帛铺、油酱食米铺、绒线香烛裹头铺,还有文集书坊、珠子花朵铺和€€青白瓷器馆。
云€€钱庄和€€恒济解当只在其中占据了€€很小很小的一席,云秋想着昨日曹娘子制的几道菜,准备在办完了€€陆商、小陶的事情后,找机会盘个食肆。
钱庄、解当,食肆、生€€药铺甚至是药局,他要€€一步步来,将来也跟周山一样,做成京城、江南、中原三地的大商贾。
正想着事情,张勇就穿过月洞门登上了€€楼梯,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恭谨有礼,站在房门外面轻轻敲了€€敲,叫了€€声东家。
“张大哥?”云秋回神€€开门,“有什么事儿€€吗?”
“解当行上来了€€位老板,他要€€典当的东西€€很奇怪,马掌柜的不能定夺,就让我过来请您去看看。”
一位老板?奇怪的东西€€?
云秋跟着张勇走过去€€€€什么样的东西€€竟然让马直不能定夺?
结果刚穿过长€€廊,一掀开帘子走进恒济解当的外间,云秋就看见了€€一块巨大的铁匾被€€放到了€€厅堂内,除了€€铁匾,还有七八口箱子。
总之是严严实€€实€€地给整个解当行门口堆满。
见着云秋过来,那过来典当的客人便站起身,冲着他躬身一揖,“云老板,在下是雪瑞街功针铜镜铺的老板,方归平。”
“方老板,”云秋与€€他拱手€€,“早就听闻方氏贩售的功夫针轻如羽、强韧胜钢刀,最€€细的细如牛毛,能穿上好的丝绢而不落孔、不留痕。”
那方归平听见这番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云秋对他的铺子这般了€€解,他嘴角抽了€€抽,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云老板谬赞了€€,我也只是守着祖上传下来的家业罢了€€。”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云秋看着他,还是笑盈盈的,“方老板能守住家业,已是各中翘楚,雪瑞街上不也仅有您这一家百年老店?”
方归平这回是彻底无言,因为他带来恒济解当想要€€当掉的东西€€里,就有那块代€€表着方家传承百年的铁匾。
那铁匾是一块店招,正中间阳刻了€€方氏铜镜四字,经过岁月的磨砺已经只能隐约看见其中的“镜”和€€“方”字。
店名之下,是一行阴刻的小字:收买上等钢条、专贩功夫细针,请记门前铜镜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