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议论的声音很€€小很€€小,而且距离也很€€远,云秋本以为没人会听€€见€€的,他吓了一跳,扯扯自己的衣摆,和贺梁、点心缩成一团。
只€€盼着那人看不见€€他们,毕竟他们藏身的石头很€€大。
然而那人感官敏锐,竟还€€调转马头朝他们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重复了一句:“谁?!给我€€出来!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那人嗖地一声抽出随身佩剑,云秋却因€€这人的靠近分辨出来这个声音很€€熟悉,他吞了口唾沫喉结咕咚一下€€€€
也不知平民百姓见€€着朝廷正三€€品的军官要不要跪下磕头。
他闭了闭眼,竖起双手手掌、慢慢从石头后€€挪出来。
云秋不尴不尬地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犹豫半晌,还€€是抿抿嘴跪下,“草民路过此处,不知军爷在此行事,冲撞了您实€€在抱歉。”
骑在马上的人也愣了,而后€€身体先做出动作,他一跃下马扶起云秋,看着他身上穿着一席没有任何纹饰的青布衫,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
犹豫许久,他才摇摇头开口,“……云公子。”
点心也带着贺梁走€€出,一边走€€一边给贺梁介绍这位是银甲卫的副统领,官拜正三€€品银骑指挥副使,姓萧,能尊称一句将€€军。
贺梁不知真假世子的前缘,只€€当是东家相熟的人,便跟着点心拜了拜。
萧副将€€看着他们,入耳的称呼从萧叔、萧副将€€变成了如今的萧将€€军,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儿。
他张了张口,最终只€€憋出一句:“无需多礼。”
云秋今日穿青布衫,是考虑到要来桃花关的村子,听€€明义师傅那么说€€€€就知道这村子是龙潭虎穴,里面的人应该很€€会看麻衣相。
他要是穿着绫罗绸缎、驾驶一辆富贵奢华的马车来,指不定又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说不定还€€会惊动包大。
可看萧副将€€的表情,好像……惹他误会了?
而且乍然遇见€€宁王府的故人,云秋也没做好准备,所以一时语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尤其是跟着他在南仓别院一路回京熟悉起来的萧副将€€。
“嗯……萧将€€军看起来还€€有公务要忙,”云秋最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就不打扰,这就告辞了。”
说着,云秋带着贺梁、点心两个拜了拜,就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萧副将€€看着他们的背影挣扎半晌,最终啧了一声叫住云秋,“云公子你等一等。”
云秋顿住脚步后€€,他回身策马跑到那边、招手叫来了另外一个银甲卫,然后€€就下马将€€自己的兵符抛给他,自己转身、步行向云秋跑来。
“萧将€€军这是……?”
萧副将€€顿了顿脚步,看着他苦笑一声,然后€€伸出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小公子还€€是唤我€€萧叔吧,什么将€€军、军爷,听€€着怪生分的。”
云秋乍然被人摸了脑袋,抬头却撞上了萧副将€€怜爱的眼神。
他顿了顿,声音也有些紧,“……萧叔。”
萧副将€€看着他,想到刚才这孩子跪下给他行礼的样子,心里更加不落忍,不过他不太善于表达,只€€能重重拍云秋两下:
“走€€,叔带你到镇上吃饭。”
“诶,叔我€€……”
然则萧副将€€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拉着人就返回了浑山镇上。
银甲卫大约在浑山镇驻扎有一段时间了,镇上的百姓都认识萧副将€€,开食肆的大叔大婶特别热情,大婶甚至殷勤地亲自替他们烫了碗。
用€€热水烫碗这工序,也是城里公子、小姐来桃花关郊游兴起来的:农家的土陶碗都是棕褐色,不是城里酒楼、分茶酒店用€€的瓷碗。
那些公子小姐们挑眼,总怕人洗不干净、东西吃下去闹肚子,所以也不知是谁兴起的,吃饭前都要端上一锅子热水,给客人烫过一道碗。
云秋看着大婶直接给手伸进烫水盆里,眼神十分不落忍,等她拿了碗递过来,他立刻伸出双手去接,并认认真真给人说了感谢。
大婶大约是没被人这样谢过,惊讶了一瞬后€€脸都有点红,“哎呀,你们城里的小公子就是会说话€€,客气啥!”
然而云秋只€€是盯着她被烫得泛白€€的指尖看,好一会儿才摇头低叹。
这一切都被坐在旁边的萧副将€€看在眼里,两年不见€€,小世子……啊不,这小家伙还€€是和当初一样的心性。
萧副将€€盯着云秋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瞧他身边的点心,还€€有个没见€€过的、明显是练家子的生面孔。
他沉吟片刻,问云秋怎会来桃花关。
云秋想想没答,反问道:“萧叔呢?”
萧副将€€默了默,正在想此事要如何说。
结果云秋见€€他不答,又主动递上台阶,“如是军情不便透露就不讲啦,我€€来桃花关,也是因€€为有想查的事呢。”
萧副将€€:“……”
眼前的小公子,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之前的宁王世子,哪会跟他玩这种欲进则退的把戏。
不过瞧着云秋那小狐狸一般的表情,萧副将€€的嘴角又扬了扬:算了,孩子嘛,何必那么较真。
“浑山镇有村民闹事,破坏保林碑,还€€扣了两个官差,事情闹得太难看乡里办不下来,求到朝廷上,就派了王爷过来。”
“不过王爷近日在烦忧着徐将€€军的眼疾,便是我€€来代为处理。”
扣押官差?这还€€真是好大胆。
云秋转转眼珠,“所以,是灰户?”
“你知道?”萧副将€€惊讶。
云秋把从明义那里听€€来的消息转述出来,含糊道:“谁不知道桃花关的挖山户们叫人告了一状,朝廷为此还€€专门立保林碑的事?”
萧副将€€点点头:也是。
这件事表面上是保山护林,实€€际上还€€是百姓的生计问题。冷水峪上的可耕地不多,这些年大量开垦反致山中水土大量流失。
不少百姓空有个宅子、有记名的户籍,却没哪怕一亩的下田。
到收税之期,年年桃花关上的两个村子都是征税的老大难,不是数目不足就是遇上逃户,唯一能交税的灰户这些年也渐渐没了生活来源。
为了不因€€亏税而服役,灰户们没田地可耕,也没别的谋生手段,只€€能辗转在山里偷偷挖山石、砍树林。
本来两个村子的村民自己偷偷干,也没人发现,但浑山镇其他百姓还€€要指着此山此水生活,山被挖空了他们也没处生存,只€€能告到乡上。
乡上来人去桃花关劝,来回争吵几次都没结果。
反闹着生了冲突,还€€发生过两回械斗。
最后€€是桃花关领头的几个村民闹起来,扣押了前去游说劝说的官差,这才惊动银甲卫到此。
因€€为是浑山镇的百姓检举,所以朝廷来的兵马都驻扎在镇上。
萧副将€€简单说完后€€,又轻轻揉揉云秋脑袋,“有什么好奇的事儿等这阵儿过去再来,那帮村民闹起来,可指不定要发生什么。”
云秋还€€在想事情,听€€着就顺嘴问了句:“什么?”
萧副将€€不想吓他,收回手,只€€简单说了个:“会流血。”
流血,当然不是字面意义。
这便是代表着有冲突,会死人。
“那……之后€€呢?桃花关的其他百姓怎么办?”云秋问。
“……大概会异地迁居吧?”萧副将€€想了想,“毕竟此境确实€€可耕地太少,大约会请镇上丈量土地,然后€€找人包山吧。”
包山?!
云秋的眼睛一下亮起来:还€€能包山?!
然而还€€未等他细问,食肆外就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来人还€€未进来就急急跪倒在店外:
“统领,不好了!那孙衙役叫他们杀了!”
第067章
孙衙役是乡上的班差, 也是叫桃花关灰户扣下的两个官差之一。
这位班差在乡上勤勤恳恳干了一辈子,是远近闻名€€的好人,年逾五十本可回€€家含饴弄孙, 但乡里告求,他还是亲自带着徒弟去了昌丰村。
结果, 竟是这般下场?
萧副将一听就动了真火,拍桌子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云秋还坐在这儿,便给食肆的大€€叔大€€婶叫过来,塞给他们€€两锭银子, 要他们€€照顾好人。
萧副将离开后, 大€€叔大€€婶却抱着€€银子神情哀戚, 大€€婶更捏着€€手袖轻轻擦拭眼€€角。
“您这是……怎么了?”云秋问。
若换别的公子小姐, 大€€婶是不敢跟他们€€多话的, 可眼€€前的小公子看着€€很面善, 还会声音软软地给她道谢, 她就忍不住,讲了孙衙役的事。
说他是个热心肠的人, 一点儿也不摆官老爷的架子,谁家上房要搭梯、谁家打井架辘轳, 孙衙役看见€€都会过去帮忙。
若是在路上遇着€€谁提了重东西€€,他也帮忙搭把手;年轻时候,碰着€€村里的其他长者都会上前搀扶让路, 还会帮人代写信、借自家的耕牛。
“这么好的人, 怎么说没就没了……”大€€婶抹抹泪,眼€€种又闪出愤恨, “都怪山上那群挨千刀的!”
云秋听她话中有话,而且还是个本地的知情人, 便探出脑袋看了看食肆里€€€€这会儿也没别的客人,大€€叔在刷锅,看起来不是很忙。
所以他问大€€婶坐,说想听她细讲讲。
“诶?”大€€婶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会让她同席上桌的城里人,犹豫再三€€后询问地回€€头看大€€叔。
大€€叔点点头后,她才小心翼翼陪着€€坐。
“大€€娘您别紧张,”云秋主动给她倒了一盏茶,又看看那边大€€叔,“您手里的活儿要是能放放,不妨过来一起坐?”
他可注意到了,自从他说要邀请大€€婶一起坐,大€€叔就一直担忧地偷偷往这边看,好像生怕他会对大€€婶怎么样似的。
云秋他们€€坐的是一张八仙桌,刚才正好是他、点心、贺梁和萧副将各占一方€€,萧副将走了由大€€婶补上,大€€叔过来没地儿坐。
云秋边往旁一挪,“点心过来跟我挤挤。”
人家盛情,大€€叔犹豫再三€€,还是放下€€锅刷子坐了过来。
不过大€€叔明显比那大€€婶想得周全,他走过来之前舀了瓢水净手,然后又掏了一小盆烤花生和炒瓜子。
云秋瞧着€€这老两口觉得有趣,谢过大€€叔后也给他倒了一盏茶,然后才闻起来冷水峪上的事:
“我听人家说,这冷水峪一片其实有很多烧灰的人,但为何只有这桃花关闹出这般大€€的冲突?是€€€€其中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大€€婶嘴快,“还不是因为那片桃林。”
“哎你别乱讲,”大€€叔踩了大€€婶一脚,分辨道:“那片桃树林在这儿少说几十年了。”
大€€婶反应过来,看着€€云秋不好意思€€地道了句抱歉,“小公子,您既然问了,那……我们€€丑话说在前头,待会儿我们€€要是……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您、您可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