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经众人几方打听,算是€€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中和节时,小陶救了误食牡丹花蜜的韩硝,韩硝当时昏着不知€€情,但这花蜜恰好是€€蔡森从老€€家带来的。
当时蔡森正巧和另外两人在争太医院左右院判的位置,发生牡丹花蜜的事情后,那€€两人便是€€铆足了劲儿说蔡森的坏话。
韩硝经历生死,当然那€€是€€不敢再用蔡森。
蔡森当个普通太医,最多能给后宫里€€嫔位以€€下的娘娘们请脉,即便出了事,也是€€些他€€和韩家能兜住的。
若是€€让他€€成了院判,某日去到贵妃、妃位上娘娘的宫里€€,甚至是€€太子青宫里€€,闹出点什€€么事情来€€€€他€€和韩家都€€要被牵连。
如此,左右院判的位置也就被分给了另外两位弟子。
蔡森心中不服,但也奈何不得老€€师的选择,只能领下来那€€个看起来风光、但众人都€€知€€道朝不保夕的€€€€医署局副院长之职。
他€€这儿正憋着一股气呢,就瞧见了小陶竟然来参加医署局的考核。这么往前推算时间一想€€€€那€€根本就是€€无凭引行医,这不就是€€韩硝一直要找的例子。
蔡森当即扣下小陶的辑册,兴高采烈跑到韩家,告诉了韩硝这个消息,并且声泪俱下的挑拨,说他€€带来的分明就是€€家乡上等好蜜。
韩硝当日是€€一时动怒才会昏厥,根本不是€€什€€么牡丹花蜜中毒,全是€€侍从小厮和两位师兄的污蔑陷害,他€€一片忠心希望师傅明鉴。
他€€这番话韩硝倒不见得信,可想到医署局就缺这么个典例,当即调动人手€€报官、带领了衙差到云€€钱庄拿人。
“可惜啊,他€€千算万算是€€没料到我们陆大夫在这儿,这回他€€可是€€惹上事儿喽。”小邱拍拍手€€,笑盈盈做了总结陈词。
“惹上什€€么事?”云秋问。
“嘿嘿,”小邱挤挤眼,笑得蔫坏,“公子您是€€不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去打听消息嘛,自然也要给他€€这消息散出去呐。”
“您放心,韩院长这恩将仇报的嘴脸,我可是€€绘声绘色讲给那€€些大爷大娘听了,我还生怕散得不匀实,专门€€给三家酒楼、四家分茶酒肆的茶博士说了一道呢。”
云秋一愣,而后忍不住笑出声。
他€€这么一笑,反应过来的众人也跟着乐,朱信礼也难得扬了扬嘴角,赞许地看了小邱一眼,“不错,挺有本事的。”
小邱摸摸后脖子,他€€这样插科打诨的人,其实心里€€有点悚朱先€€生这样厉害又有学问的人。
难得被赞许,他€€脸也少见地有点红,只能掩饰尴尬地一搭小陶肩膀,“还是€€我们小陶兄弟太好欺负了,这不是€€路见不平么!”
小陶侧首看他€€一眼,耸肩躲开小邱,一下闪身站到云秋后面。
本来没有蔡森、韩硝来闹这一遭,小陶应该是€€再待在云€€钱庄三五天,等着医署局放榜、拿到凭引就回江南。
但他€€们这么一来,医署局算是€€和小陶撕破了脸,放榜给不给是€€另说,但陆商刚才那€€番话,却算是€€承认了小陶是€€他€€的传人。
医署局既然明文规定:有名医保举之人无须凭引,那€€陆商作为医署局院长韩硝的师父,又是€€杏林陆家的传人,小陶自然不再需要什€€么凭引。
云秋遂问小陶的打算,要是€€他€€想离开京城返乡,他€€也好吩咐点心给小陶收拾东西、雇车或者托人送他€€去码头。
结果小陶沉默片刻后,隔着云秋将视线抛到陆商那€€儿一瞬,然后他€€才收回目光坚定地看向云秋:
“我不走。”
“如今既然得到了保荐,我还有件事想做。”
云秋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回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陆商,忽然明白了什€€么€€€€
……
一个时辰后,和宁坊。
过丰裕门€€,竹山阁旁有一口€€甜瓜古井,又因其正对€€六部院大门€€,又被民间俗称为“六部井”。
井北是€€六部省院和各监门€€所在,东西两侧是€€和宁门€€的阙楼,阙楼前分别设有登闻鼓,南面是€€一套四进大院,院门€€匾是€€一块写着“德昭之家”四字的黑木。
匾额右首题高宗名讳,下以€€朱墨刻其闲章一方;左下则是€€一行八个的小字,分别为:“三朝元老€€,相州韩氏”。
相州是€€韩氏本族的聚居地,韩氏并非前朝望族,而是€€在乱世纷争里€€随锦朝建立而兴的世家。
后来虽然他€€们的主支定居京中,族中子弟也多分散,但相州还是€€韩氏大部分族人定居和还乡养老€€之地。
至于三朝元老€€,说的是€€韩家有位先€€人,曾经分别在高宗、英宗、仁宗三朝官拜宰相,彼时也算得上是€€一门€€显赫、贵不可言。
从这块象征着高门€€望族的牌匾下迈进院门€€,门€€内正对€€即是€€一块芙蓉花百草鹿苑纹饰的照壁。
照壁周围栽满了各式名贵牡丹,姹紫嫣红后,是€€精心侍弄的盆景。其中有编成麻花的光瓜栗,有根部生瘿的小榔榆,也有长满了青碧藓的矮松。
穿过前院精心布置的门€€厅,韩硝正靠坐在一张藤编的躺椅上,由二房一位姨娘伺候着按摩头顶。
纤纤细指正在揉着他€€的太阳穴两侧,那€€个跟着他€€伺候的小厮就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闯入厅上扑通跪下,开口€€就道了一句:
“老€€爷,不好了。”
韩硝拧了拧眉,却并没有睁开眼睛,“是€€聚宝街那€€事吧?”
小厮喘了一口€€气,不等他€€开口€€,韩硝就自顾自地讲了下去,“这次算我们倒霉,谁知€€道那€€乡野的游医竟能得那€€死老€€头的青睐……”
“不是€€,爷……”
韩硝却啧了一声睁开眼,拉过小妾的手€€握在掌心把玩,“蔡森这蠢货根本没弄懂我为何不让他€€进太医院,这回也算是€€给他€€个教……”
“老€€爷!”小厮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韩硝的话,他€€面色难看地盯着韩硝,“不是€€医署局,也不是€€蔡大人,是€€、是€€皇榜€€€€”
韩硝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也冷下来:“你€€说什€€么?”
“贴在丽正坊的那€€张皇榜,就是€€给镇国将军治眼睛的皇榜,叫人揭下来了!”
丽正坊位于宫禁正南面,坊内正北侧就是€€崇锦门€€,阙楼下的这三面御告榜,多用以€€张贴朝廷政令、皇帝的教化和一些特例更迭的律法€€。
这些榜文多起宣告教化之用,但这回张贴出来的皇榜不一样,这是€€告赏榜,上面已经写明是€€诏命寻找天下能人异士、名医高人。
而且还有赏金、赏物,以€€及宁王府的承诺。
这样的告赏榜是€€不能被轻易揭下的,只要揭下就算是€€接了这榜文上的要求,并且自信不再需要别人看着这份榜文。
简言之,就是€€有人敢于揭榜、承诺治好镇国将军徐振羽。
韩硝吃惊地一下用力,捏得那€€小妾哀哀叫了一声,韩硝却已经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情,直将人推开后拽住小厮问:
“是€€谁?是€€什€€么人?!”
徐振羽受伤回来后,他€€就已经带着太医院所有七品以€€上的大夫前往宁王府中看过一回诊。
徐将军是€€被人近距离洒了不知€€名毒粉,眼珠虽然对€€外界的光线有感知€€,但却不能视物,毒粉入眼即化,只能瞧见瞳孔上布满白蒙蒙一层雾,却不知€€要如何处置。
有人提议用药水洗,有人提议用水、用油,都€€是€€治疗石灰入目、黑粉入瞳的老€€方法€€,也做不到对€€症下药。
加之伤在眼上,众人也不敢拿主意施为,若是€€救治不慎反弄瞎了将军,岂非是€€灭族的大祸。
众人只能一遍遍问徐振羽当时的情况,反复研究那€€一小撮从西北带回来的白色细粉,可是€€却都€€找不出头绪,不知€€如何心用药。
韩硝也只能是€€开点清心明目的汤方,先€€请徐振羽喝着,但大家多少都€€觉得徐将军是€€复明无望。
对€€于御史台弹劾他€€的那€€些事,其实韩硝自己也知€€道,但他€€始终认为那€€是€€朝廷不理解他€€、不愿意资助医署局造成的恶果。
医署局这构想是€€好的,而他€€作为太医院的院使、医署局的院长,医术上更应该是€€无人可比:
韩家藏有天下间最全、最古、最珍贵的医书,其中很€€多还是€€孤本,他€€从小跟随祖父长在药房里€€,三岁就能熟读千金方和金匮要略。
往后更分别跟随家中长者学习了医、针、按摩、咒禁四科,入宫进太医院前,他€€算是€€韩家年轻一辈里€€真正的全科博士。
即便太医院里€€能人辈出,为首的院使出身杏林陆家,韩硝也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拜师陆商,也是€€家中长辈的筹谋€€€€
韩家在京城八大家族里€€确实以€€医术见长,但这种名声比起享誉天下的杏林世家还是€€差很€€多。
陆家已经没落,若是€€陆商能收了韩硝做关€€门€€弟子,有了这一重陆家传人的名号,韩硝未来的仕途和医道都€€会顺利得多。
韩硝是€€聪明人,家中长辈一点,他€€就能收敛锋芒、虚心向陆商求教,直到€€€€陆商执意要收那€€个出身乡野、甚至不入流的小学徒做弟子。
陶青的出现,让韩家人的算计落空。
让韩硝更不能接受的是€€:陆商这眼瞎的死老€€头根本看不上他€€高贵的出身、丰厚的家传,反要去选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野小子做徒弟。
韩硝从此以€€后就暗恨上的陶青,连带着也在心底里€€看不上陆商。
他€€们之间矛盾重重,积累到医署局爆发正好,陆商那€€套医学成体系教育的理念在他€€看来根本不入流:
没有家传、没有师承渊源的医道,不就跟陆商收陶青一样,就是€€胡闹。
好在老€€头倔强认死理,他€€只用激将法€€稍稍引导,就惹得陆商愤怒辞官,这才给了他€€机会建立医署局,实现他€€的抱负和理想。
只可惜,韩硝暗中咬了咬牙,当今圣上根本不懂医道的苦,一心就想着西北的战事和青红册的改革,便是€€半点多余的钱都€€不愿给。
€€€€医署局变成今天这样,也不是€€他€€的错。
“说啊?!”
见小厮半天不答,韩硝又大声催促了一道:“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竟然揭皇榜?!不要命了就早说。”
偏他€€越是€€这样说,小厮也越是€€不敢开口€€,实在被韩硝提起来喝问得急了,才小声嚅嗫出一个名字:“……是€€那€€小陶大夫。”
韩硝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时,捏住小厮领口€€的手€€指一下攥紧。
小厮被他€€勒得喘不上气,一张脸都€€涨得通红,双手€€扯住韩硝的手€€,憋住最后一口€€气道:
“还……有……陆大夫……”
韩硝脸色铁青,嘴角抽搐半晌后,哈了一声,然后松开了捏住小厮的手€€,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下跌坐下去。
摇椅的位置不好,韩硝这下靠上去没坐稳,人一下就从凳子上翻下来,脑袋一下撞在了地面高起的一块花砖上。
他€€闷哼一声,两眼一翻就失去了意识。
这可给二房姨娘和那€€小厮吓得不轻,慌忙叫人来扶、去请府医,这一下就给整个韩府乱成了一锅粥。
……
与韩府的混乱不同,武王街上的宁王府自有一片热闹:
宁王今日要到冷水峪上坐镇并不在家,王妃听闻是€€有人揭了皇榜前来,书也不与哥哥念了,提起裙摆就往外面跑€€€€
“哎我的娘娘,您慢点儿跑,别摔着!”白嬷嬷也被吓得紧紧跟在后面追,“哎唷,神医又不会跑,您慢着点!慢点!”
坐在桌边的徐振羽也愣了愣,然后摸索着圆桌站起身,踟蹰地往门€€口€€迈了两步。
€€€€王府上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大夫前来了,他€€其实都€€已经慢慢学着在黑暗中生活了。面上他€€虽安慰着妹妹和宁王,但心中早转着回西北的计划。
这回乍然听说有人揭榜,他€€只感觉自己的心绪就像搁在琴台上久无人动的古琴,突然来人铮铮紧弦奏响了战曲。
徐振羽凭着记忆中的方位,数着步子来到门€€口€€,眼睛虽然看不见,却朝着来人的方向,静静地翘首以€€盼。
不一会儿,妹妹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听上去非常轻快,就连跟着伺候的白嬷嬷也走得急,像是€€等不及要给什€€么人带来他€€面前。
徐振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更快了,他€€忍不住又往前挪了一小步,脚尖都€€已经踢在了门€€框上,足指撞在门€€条石上传来一阵刺痛。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动,还是€€坚持着等在门€€边上。
从足音听来,徐振羽发现这回来的“神医”是€€一老€€一少两个人,而且从脚步声上判断,竟还是€€年轻那€€个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