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小宝喂过饭,领着他的女冠好心,便抱他到观对面的月塘走走逛逛,结果过广运桥的时候,突然从后面蹿出来一个蒙面大汉。
汉子一把抢了孩子过去,趁那女弟子分€€神,竟给€€她€€一下撞到了桥下去,女冠并不会水,连连呼喊救命。
附近百姓帮忙给€€人€€弄上来后,那抢孩子的大汉早就€€不见了踪影。
“是包大,是他……”珍娘愤愤地绞紧了手帕,“女冠说€€是个黑面大汉、浑身横肉,这€€里还有条疤,”她€€点点右眼额角,“就€€是他。”
“而€€且,宝儿丢了后,我还收着了这€€个……”
珍娘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歪歪扭扭几个字,大概是说€€想见孩子就€€滚回昌丰村来。
滚字还写错了,涂抹了好几回,形成黑黢黢一团。
云秋皱了皱眉,“桃花关不是已经被封锁了么?怎么他还能下山来?”
珍娘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冷水峪是连通的,朝廷封锁只是堵住了从桃花关下山的路,但并没有堵住他们翻过浑山通往慧峰山和翠岭的山道。”
“那些山道隐蔽,只有常年挖山的灰户们才知道位置,其中还有几条是需要徒手爬上断崖绝壁的,包大能下来也不奇怪。”
“那€€€€小路的位置你知道么?”云秋问。
珍娘又摇摇头,她€€蹭了蹭红红的眼眶,“我若知道,也不会来求您了。只要是与灰户相关的事,那姓包的都讳莫如深,从来是半个字不肯透露的。”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三番五次找云秋,颇有些厚脸皮之嫌,但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上山的通路上包围有官兵,她€€就€€算解释自己是昌丰村人€€对方也不让她€€过去;说€€自己的儿子在山上,官兵也只会安慰她€€一定会给€€人€€救出来。
绕到山后想尝试着找山路,但走来走去也摸不出个门道,跑到废弃的采石场上,又实在爬不上那绝壁。
珍娘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来求云秋:
“云老€€板,小宝不能跟着那姓包的。他之前就€€怀疑这€€孩子不是他的,险些给€€活活摔死,他要是生气起来,拿宝儿撒筏子、给€€他脸上也烫出伤疤可€€怎么好……”
“求您千万想想办法,我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偿还恩情!”
说€€到激动处,珍娘站起来又要给€€云秋磕头。
云秋忙和曹娘子一并拦了她€€,说€€会给€€她€€想办法。
这€€事儿要换在三两€€天前,云秋当即就€€能给€€她€€套车上浑山,因为那时候驻守中军的人€€是萧副将,萧叔人€€好说€€话,兴许能通融。
但现在灰户们又是杀人€€又是修筑防御工事的,声势浩大、朝野震动,中军帐内驻守的人€€已经变成了宁王。
宁王……
云秋摇摇头叹了口气,他还没做好准备在这€€种情况下跟宁王见面。但小宝的情况危机,这€€件事也不能拖延,得找个从中转圜过话的人€€选。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辅国将军府的曲怀玉,但派人€€去辅国将军府询问后,却得知€€€€曲怀玉最近在关中帮家€€里办货、刚巧不在府上。
云秋挠挠头,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最终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位于和宁坊内的六部。
六部内院中的正堂名为论思献纳堂,左右对称各分€€布有三重门廊,东首依次是吏部、户部、礼部,西首则列兵部、刑部和工部。
论思献纳堂是太傅大人€€辑总、揽阅六部公文之处,但文太傅多病,素日也很少€€来这€€中堂上坐堂,各部之事实际上还是由他们各自的尚书负责。
六部大门左面,是六部监门所在。
监门掌管六部官员的出入规制,有奉行各署官命、纠正胥吏过失、辅佐尚书决断之责。
而€€六部大门往右,过六部井后水云桥到天都院,就€€是六部的架阁库所在。架阁库内贮藏着六部往来的繁复案牍,有专门的库管守着。
万松书院那件事后,林瑕就€€留在京城任了三品户部都事。
虽然林瑕的关系没有曲怀玉那般近,但林瑕近日在忙着改变籍册之事,应当常到京畿走动,托他办这€€件事应该不难。
可€€惜,点心上前使了银子询问,也是得到林大人€€并未到六部上值的消息。
不过那守门的小吏是个实在人€€,既拿了他们银子,就€€还是告诉了他们林瑕的行踪:
“非朝日里,林大人€€是晨起到监门画卯,然后就€€乘马车出城到京畿附近各个村子里实地探查。朝日的午后就€€会在部衙上处理卷宗,你们可€€以三日后再来。”
三日的时间太长,珍娘显然等不及。
曲怀玉和林瑕这€€两€€条路都走不通,云秋也实在没了办法,只能轻轻扯了扯点心,“……我们去一趟清河坊。”
清河坊在京城西南,里头除了熟悉的医署局、慈云观,还有朝文院、太学和东西市的两€€座贡院。
最重要,还有柳记香粉铺在清河坊。
云秋今年虚岁十六,个头没怎么往上长,那些旧襦裙也还能穿,但点心已经是十八,身量高大挺拔、怎么看也伴不成姑娘。
最后是张昭儿想办法,给€€点心画了一道疤在脸上,还往嘴角点了一枚痦子,不细看的话确实分€€不清楚点心的人€€。
如此,云秋又重新变成了“云姑娘”,由张勇雇了马车、带着他们和珍娘上祭龙山,从小道来到浑山镇上。
挑开车帘远远看了一眼,小镇和前几日他们来时完全不同€€,家€€家€€闭户、街巷无€€人€€,就€€连春耕正该农忙的田地里,也见不着一个人€€。
他们马车的声音在镇上显得十分€€突兀,还未靠近浑山镇,就€€被银甲卫拦住了去路,“车上什么人€€?往浑山镇去做何事?”
张勇按着云秋教€€的说€€,解释车上坐着桃花关闹事百姓的妻眷,期望能获准通行,或许她€€们能到阵前劝一劝。
两€€个银甲卫听后对视一眼,先€€吩咐张勇挑开车帘,看清楚里面除了坐着一个疤面妇人€€和一个模样好看的小娘子后,便叫张勇、点心在原地等候。
他们一人€€守着车,一人€€返回浑山镇的军帐内,半晌后带出来一个戴着兜鍪、脚踏虎头皂靴、小队长打€€扮的人€€。
那人€€远远瞅着他们两€€眼放光,更从军帐内捧出一卷名册,问他们是哪一村、哪一户的家€€眷,家€€中是否是灰户。
珍娘小声开口,准备一一回禀,可€€她€€才开口说€€了个包大,那军官就€€打€€断了她€€:“你就€€是包大媳妇儿?!”
珍娘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她€€呢?”军官一指云秋。
“她€€……”
见珍娘一时语塞,云秋便主动开口道:“这€€是我远房表姐。”
军官犹疑地看着云秋,他们查到的记档上€€€€这€€包大媳妇是被牙婆哄骗卖来的,家€€里父母双亡、仅有一个舅舅,哪里来的表妹一说€€。
云秋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不动声色解释道:
“我这€€位远房姨母离世早,我们也是近来才找着这€€门亲。若非表姐挂念孩子,我才不愿来这€€穷乡僻壤呢。”
他前世是个纨绔,这€€一番话解释起来,还当真给€€一个骄矜的贵族小姐演活了,而€€且云秋身上穿的襦裙料子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军官审视地看了半晌后,信了云秋的说€€辞。
他放下册子,示意张勇牵着马车跟他们走,然后在路上简单说€€了说€€如今昌丰村的状况:
一开始闹事的人€€家€€是昌丰村口住着的姓闵的两€€兄弟,他们是外€€来户,分€€不着田地也和村里人€€搞不好关系。
没有田就€€只能采石挖山伐木,本€€来兄弟两€€个都烧灰、钱攒下来是能买到镇上的房子、去镇上居住的,但去岁当哥哥的被巨石砸伤了手,家€€里的劳力就€€减少€€了一半。
再碰上朝廷设立保林碑,那他们家€€就€€是彻底没了收入来源,弟弟好不容易才说€€上的亲事就€€这€€样告吹。
两€€人€€原本€€也没想闹,只是想到浑山镇找镇长讨个说€€法,便是能从山上下来做人€€家€€的长工也成。
偏是那镇长以镇上各村人€€丁已满为由,拒绝了二人€€。
闵氏兄弟心情低落,回村的路上却碰巧遇着了喝得醉醺醺的包大,三人€€都是灰户,兄弟俩也就€€跟他打€€了个招呼。
包大也是找了珍娘两€€日没见着人€€,干脆邀请了他们来家€€喝酒。
三人€€聚在包大家€€里吃过酒,对着朝廷的保林碑不满、对着浑山镇不满,继而€€对朝廷也不满起来€€€€
尤其是包大前些日子下山找珍娘,听说€€冷水峪之下好些个村落都被划归到朝廷户籍改革的试行区里。
他没读过书,听不懂什么青红二册、丁亩之分€€。
道听途说€€一两€€句后,就€€以为朝廷这€€改换户籍政策是€€€€没田地的人€€往后都不征税,赋税只会叫那些有田地的人€€缴。
其实就€€算没念过书,寻常人€€用脑子想想这€€就€€是荒唐美梦:
若真按他想的这€€样,那岂不是全国各地有产有地的人€€各个都要尽快卖田卖地,百姓人€€人€€都成了名下无€€田的贫民,朝廷还往哪里去征赋税。
但包大就€€觉得自己想的没有错,还为此心生怨怼,觉得下边几个村子肯定是给€€朝廷官员拿钱了,才会让人€€家€€给€€他们划定成了“无€€税之地”。
跟闵家€€两€€兄弟喝过酒后,包大更认定了是浑山镇那帮人€€挑事儿,非要到乡里状告他们桃花关的百姓,他积攒多年的怨气也就€€在这€€时候爆发€€€€
拍桌子就€€问闵家€€俩兄弟愿不愿意跟他干一场。
那兄弟两€€个本€€来吃醉了酒,被包大这€€么一顿仗义豪言诉说€€后,自然是纷纷响应,三个人€€在屋里大声嚷嚷了一宿。
别的聪明人€€第二日醒来肯定会装自己是喝醉了、什么也记不得,这€€件事儿也就€€罢了,但偏闵家€€兄弟和包大都是莽撞人€€,竟还歃血为盟、立誓一定要推翻保林碑。
包大横行乡里多年,这€€回再加上闵氏兄弟,自然是如虎添翼,没几日就€€控制了整座昌丰村,更拉拢了更多村里的灰户入伙。
灰户们封锁了进入桃花关的山路,只留一两€€条他们自己走的险道。
包大杀掉孙衙役后,他们这€€群灰户的声威在村中达到空前,闵氏兄弟更是解了恨了€€€€将从前看不起他们兄弟的村人€€都收拾了一顿。
尤其是住在他们家€€隔壁的两€€户邻居:
一户的婶子嘴巴里不赶紧、成天背后议论他们兄弟,说€€他们好手好脚的不去城里帮工、躲到山上肯定是身上背着案子。
另一户的大娘嫌贫爱富,平日有什么需要救急的,如一把剪子、一块磨刀石她€€都不愿意出借,即便借了,也是要说€€好半天闲话。
大娘上了岁数,只是挨了一顿打€€。
那婶子就€€没那么幸运,即便丈夫就€€在身边,还是被闵氏兄弟拖到她€€家€€的猪圈里,一番羞辱后,还用喂猪的泔水淋了她€€满身。
她€€的男人€€本€€抄起了扁担想要上去拼命,可€€包大从后直接踹了他一脚,其他几个灰户也跟着上前帮忙,反而€€给€€人€€打€€得落牙、吐血。
村民们更不敢招惹他们,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连村长都好脾气地伺候着他们,每日好酒好菜地招待着。
包大尝到了甜头,更加肆无€€忌惮。
不过是短短十几日时间,就€€给€€整个桃花关做成一个匪寨一样,而€€他们的诉求也从一开始的拆掉保林碑,逐渐变成了要不上税、要交出浑山镇长。
这€€些条件荒唐,朝廷当然不可€€能答应。
银甲卫和宁王一直没采取行动,也是因为顾及着村中数名百姓性命,以及被困在其中的一名乡上衙差以及那位孙衙役的遗骸。
军官说€€到这€€儿瞥了珍娘一眼,不阴不阳道:“要说€€您这€€丈夫还真有本€€事,喝一回酒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珍娘抿抿嘴,没有分€€辨什么。
倒是云秋看不过,站出来与那官差说€€了珍娘遭遇,“您这€€话可€€就€€差着,我家€€表姐跟那包大可€€不是一路人€€!”
银甲卫里的军官多是和宁王、萧副将一路的嫉恶如仇,知道桃花关上两€€个村子还干拐卖人€€口、逼嫁良家€€女的勾当后也是气不打€€一出来。
不过愤恨归愤恨,他还是先€€与珍娘拱手,“对不住,刚才末将不知情,并非是有意冒犯。”
珍娘红了脸,连声说€€无€€妨。
军官带着他们穿过了浑山镇,继续往桃花关赶,“其实三日前,我们王爷就€€已经想结束这€€场闹剧了,弓|弩|手都已经在附近准备好了。”
“但是那包大狡猾,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启发,竟将两€€个村子里所有孩童集中到一处,逼着那群小孩走到村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