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之后的学堂、医馆和药局的运行细则, 可以参照万松书院来€€€€万松书院原是庙宇, 虽为朝廷出€€资改建, 但后来的盈亏也全权归院长。
林瑕提了很多建议:如大宗买卖要投选, 即是由提出€€人陈词、书院各院长、祭酒不记名€€投签, 唱票半数以上才准行通过;又€€如书院各项学用损耗、桌椅折旧应当如何从田里出€€等等。
而相应的,钱庄和解当行上的众人也给了林瑕不少籍册上的建议。
只可惜, 云秋派小邱去慈云观时,许珍正巧被衙差叫走问话, 似乎是为了处理昌丰村里包大留下来的东西。
林瑕倒不急于一时,他还要引介原本准备用来做书院管事的人给云秋,之后, 应该还有好些相见的时机。
“总之, 谢谢小云公子,”林瑕弯弯眼睛, 拍拍自己的绒毯,示意身后的小厮带他离开, “晚些时候,我再送人来给你见工。”
云秋点点头,亲自送着林瑕离开了钱庄。
就在他以为的晚些是三五天光景时,林瑕离开后没一个时辰,给他推轮椅的那位小厮就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青布衫的男人来到了钱庄上。
“云公子,这位是沈敬、沈先生。”
“云老板。”男人抱拳拱手、躬身与云秋见礼。
在云秋还礼前€€,一直在外柜上埋首算账的朱信礼齐了齐算盘,发出€€的声音整好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朱先生迎着众人的目光冷冷抬眼,在视线扫过来人时,脸上竟露出€€几分€€意外的神情€€,“……沈敬?”
沈敬看见他倒无€€吃惊,反是笑了笑,“义仁兄,暌违了。”
义仁是朱先生的字,这是亲近熟悉之人才会知道的。
云秋看看沈敬又€€看看朱信礼,“原来沈先生和朱先生认识呐?”
“之前€€在西北有过数面之雅,”沈敬笑盈盈的,“当时我在城内的书铺供职,也是做掌柜,朱先生是我们€€店上的熟客。”
朱信礼先皱了皱眉,最后绕栏柜走出€€来,他上下打量沈敬一番,“就说你东家那样经€€营开不下去,你还偏不信我……”
沈敬脾气好,说话的声音也是温良的。
“东家是寒门出€€身,自然感同身受,我听义仁兄的话劝过,但东家坚持,我也无€€法,如今……不就是来投奔云老板了?”
云秋眨眨眼,正好他们€€庄上到饭点儿。
曹娘子今日定是做了她的拿手菜,远远在外柜上就能闻见一股炒肉的喷香。
他给那小厮和沈敬都让进€€来,邀他们€€一同用饭,事可以边吃边说。
“不了云老板,您太客气了,”小厮连连摆手,“既然沈先生同您柜上的大掌柜相熟,我也不用多介绍什么,先生的身契都在他自己手上,有事你们€€谈,我还要回去伺候少爷呢。”
云秋追出€€去挽留了两道没能留下人,小厮坚持离开返回沈园去,倒是沈敬留下来见识了云€€钱庄用晚饭的盛况€€€€
他加了张座儿搭到了荣伯、朱信礼那桌,远远看着庄上姑娘小伙子们€€大动作抢饭:小邱和小钟、小陶打配合,掳走最后一只鸡腿;张昭儿一碗饭菜码得€€像尖塔一般,两个护卫为着一块粉蒸排骨的归属竟然在划拳……
沈敬捧着碗,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义仁兄在的地方,果然都很有趣。”
朱信礼翻了个白眼,“……猴儿似的,有什么好有趣的。”
云秋瞧瞧他们€€,这才问起€€来这两人当初的渊源,“无€€意冒犯,沈先生,您姓沈……?”
这话听起€€来像明知故问,但沈氏是京城八大高门之一,林瑕又€€是沈老爷子的外孙,云秋不得€€不事先问清楚,免得€€支使了什么贵族公子而不自知。
沈敬莞尔,明白云秋心中顾虑,也直言道:
“我确实出€€自沈氏,只不过我家是旁支,云老板不必太介意。”
“什么旁支,”朱信礼插话,“根本就是远亲,跟沈老爷子算起€€来都出€€五服了,就算个同姓沈。”
他这话说得€€不算客气,云秋担心地看沈敬,却发现他只是笑着耸耸肩,“也差不多是义仁兄说的这样,沈老爷子的祖父和我的曾祖父是堂兄弟。”
祖父……堂兄弟、曾祖父……?
云秋想€€了一会儿,感觉这些关系在脑袋里搅成了一团乱麻,闭着眼睛摇摇头,选择不想€€了,换另外一件事问:
“那刚才……您和朱先生说的书铺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敬想€€了想€€,搁下碗筷、从袖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巾帕擦了擦嘴,才道:“啊,那就要从兴庆府的弊案说起€€了……”
兴庆府弊案?
这案子云秋隐隐约约听说过,是说兴庆府有个学政,公开在乡试的时候受贿,承诺会给兴庆府几个富商、大员家的公子上榜。
但行贿的人数多,上榜的名€€额有限,学政分€€配不均匀,导致那些没上榜的学子聚集到兴庆府的文庙里大哭。
学子哭庙是大事,这放在哪一朝哪一代都要重视,很快就有钦差专门来查,查清楚是地方豪强贿赂学政舞弊后,皇帝震怒、下旨严查。
兴庆府衙就干脆取消了所有那年上榜举子的成绩,并责令当年应试的学子三年内不得€€参考。
若说榜上都是富贵豪强行贿者就罢了,其中还有不少寒门苦读的书生,本来应试中举就能到私塾谋职、做账房,以回报家里供他读书多年的付出€€。
结果突然责令三年不许参试,许多人本来谈好的事因此告吹、预支的一些薪水被收回,甚至有人因此耽误了婚事、家破人亡。
沈敬当年在书铺上供职做大掌柜,他们€€东家就是寒门出€€身、科考不第,对这一榜举子的遭遇表示书十分€€的同情€€,也会暗中接济他们€€。
不是给他们€€找一些抄书、代笔的活计,就是让他们€€来铺里帮忙看店,同时也提供他们€€吃住,算是给那些穷困的孩子一条生路。
这种行为在朱信礼看来是有些愚蠢的,因为书铺也不是什么特€€别€€赚钱的地方,读书并不便宜,还要管吃管住,总有一天会入不敷出€€。
他作为老主€€顾,劝了老板和沈敬很多次,沈敬也说会帮忙给东家说,但最后那老板还是坚持帮助寒门学子。
“朱先生有好眼光,我们€€铺子确实是没过几年就入不敷出€€,最后不得€€已€€清点盘店,那些书生……最终也没有几个熬到三年后应试。”
沈敬提起€€这事的时候语气淡淡的,有遗憾,但也没那么难过。
反倒是朱信礼被他这样坦然的态度弄得€€有些不自在,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有些别€€扭地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说你们€€帮助别€€人不好。”
“知道,”沈敬笑眯眯,“义仁兄是劝我们€€尽力而为,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要做嘛。但你也知道,东家他是个好人啊。”
之后,云秋又€€问了沈敬一些经€€营上的事项,最后请陆商老爷子过来相看了一番,得€€到林瑕和朱信礼两人作保,云秋也就放心定下他来做善济堂的掌柜。
当然,陆商也并不像众人想€€的那般没用,老爷子只是颓废了一些时日,并不代表他人就彻底废了。
经€€历一段时间和小陶相处后,他老人家重新振作起€€来,在这边商量定善济堂的事情€€后,很快就找来了一位药学博士和一位针医。
那位针医和还认识小陶,是医署局给小陶考核的人,姓王,家中也有家传,叔父也曾经€€在宫里做过太医院的学徒。
王针医早些年还到南漕村拜访过陆商,两人有过几面之缘,讨教过一些医道,如今医署局被查封,他倒正好来追随陆商。
除了医道三科的博士,善济堂药局还需几个学徒、伙计,平日负责抓药、制药,偶尔要给人煮药、送药,还得€€有坐堂医。
在善济学堂的第一批学子顺利毕业前€€,医药铺里得€€有人看诊、抓药,先稳定下来一批客源,才能保证往后有人愿意到善济堂看病。
“我去呗,”陆商说,“桃花关上不还要改建十天半个月的,我正好在铺子里坐诊,也能再看看雇人。”
“那您还回南漕村么?”点心问。
陆商摇摇头,哈哈大笑道:“谁会放着大房子不住,去睡小破屋啊?”
听到他不会再回南漕村,云秋也相应松了一口气,老人家现在看上去干劲十足,肯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被亲儿子饿死在家里。
听到陆商要留在京城坐堂,小陶很高兴,连夜将陶青那些治眼睛的方子默写下来,悉数交给了陆商。
有磁石丸方,有密蒙花丸方和他给徐振羽用的八子丸方,还有还睛汤方、精明汤方、退翳仙散方和谷精草敷剂等。
陆商一开始并不愿意要,“这是你爹爹的心血,你这样留给我算什么事儿?”
“药方研制出€€来就是为了救治更多的病人,这是爹爹的心愿不是心血,今日就算不是您,别€€人若有能力办善济堂,我也是一样愿意给的。”小陶说得€€很认真。
陆商想€€到当年拜别€€他离开的陶青,大夫年轻的脸竟然渐渐跟他父亲重合在一起€€,他兜兜转转来到京城里,以为自己发现了其中真昧,没想€€到€€€€最后还是陶青真正继承了杏林之道。
“……那好吧,”他将几张方子接过来,笑,“回去给你父亲带好。”
小陶也笑起€€来,“会的。”
善济堂的事算初步敲定,小陶也准备收拾东西返回青松乡,医署局被取缔,地方上的府衙和生药局再不能威胁他们€€父子。
而且,现在小陶有御赐的红马褂和金腰牌,任何人想€€要对小陶不敬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在小陶离京的前€€夜,云秋在同列京城四大名€€楼的白楼里订了三桌席,邀请云€€钱庄、恒济解当、陈家田庄的所有伙计过来相聚。
算正式介绍陆老先生、沈敬、王针医和善济堂新招的两个伙计给大家,也是给小陶践行。
白楼位列京城四大名€€楼之首,虽名€€为楼,但其实是四座以木栈道、木桥和飞廊连接起€€来的楼宇,远看过去像一座城。
南楼和北楼间还横跨了一条河,坐在楼上能看见河上行进€€的游船、货船,而四周街巷上穿梭的百姓、摆摊的小贩亦能尽收眼底。
白楼不仅是白日热闹,天亮前€€的一两个时辰里,白楼中也同样人声鼎沸,里面是京城最著名€€的鬼市“酆都”。
小钟带云秋逛鬼市那一回,就给他讲了这白楼鬼市的门道:
因楼宇之间密道通路多的缘故,许多江湖上走人命生意的也会来鬼市摆摊,搭对了暗号就能接洽到一单不错的生意,有时还有□□在里头谈事。
总之,晨昏交接的白楼,分€€阴阳、同黑白,是个危险和收益并存之地。
不过云秋请大家到白楼吃饭只图开个眼界,那些危险的事他也不想€€沾,京中四大名€€楼€€€€宴春、双凤他们€€都去过了,就剩下明月阁和白楼,所以这回就先选了离相对更近一些的白楼。
田庄上除了贺梁,云秋还请了陈婆婆和陈槿,算上云€€钱庄的八人、恒济解当的六人,在加上他和点心,合共是二十五人。
三桌整好能松散坐下,大家各自挨挤着挑好位置,云秋、点心自然是和陆商、沈敬一桌,也要帮忙引见给众人。
小邱、张昭儿两个是一路性子地爱热闹,只是小昭儿更淘气些,连带着小邱也跟着闹腾,坐下来等菜这一会儿工夫,他们€€几个小辈就绕着白楼逛了几圈。
剩下的几位掌柜聚在一起€€聊天,说了不少生意上的事情€€,也聊到了善济堂前€€期生熟药从何而来的事情€€:
生药就是未经€€加工、直接从山上踩下来的药草、矿物,这些管附近的药农、百姓收就能收到,有的也可以直接往药商处买。
熟药即使经€€过制作的,像是酒浸过的肉苁蓉、炒过的蒺藜子、洗焙过的蛇蜕等,这些可以自己做,也可以收买。
陆商的意思是先不考虑药材的事情€€,只是坐堂开方,然后等桃花关的学堂建起€€来,药田种上了药草,再来考虑需要收买何种类。
看着性子较为温和的沈敬却不同意,认为药铺既然开起€€来就要备齐一切用度,等药草种出€€来都至少是一年后:
“那时,百姓若习惯了我们€€善济堂不卖药可怎么好?”
毕竟这也是云秋构想€€的一部€€分€€,药局赚钱补贴学堂,学堂种植药草、输送医师降低成本,这些都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的。
云秋在旁边看着两人眼看就要争吵起€€来,忙起€€身劝了一道,分€€别€€给陆商、沈敬蓄满了酒,他自己举茶盏,“好了好了,两位不要吵了。”
“我们€€采用一个折中的法子嘛,陆老爷子您照旧坐堂、开药方,有生熟药上门我们€€也收,铺子里我也教他们€€打好药柜,至少常用的先备齐。”
陆商想€€了想€€,也让了一步,“那也不用专门去收买,找人往南漕村给我拿个药柜搬来就是了,里面一套常用的药材我都是整理好的。”
云秋眨眨眼,“就您房中那个?”
“怎么?”陆商挑眉,“看不起€€呐?”
“哪敢?”云秋好笑,老爷子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
“那些都是我自己从山上采回来炮制过的,每个柜斗里都码得€€整整齐齐,那些一两年需要更换的,我也是每年都检查的。”陆商强调了一遍。
“那也挺好,”沈敬主€€动用自己的酒杯低碰了碰陆商的,“老爷子这法子好,我明日就雇车去给您拉到药铺上。”
“您要用车啊?”贺梁耳朵尖,“我们€€庄上就有板车、驴车,这些日子春播用不上,我套车给您送来就成,不用另外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