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善济堂实际上的东家,”陆商笑着介绍,“怎么€€样道长?不打不相识,您也颇通医道,进来坐坐吧?也看看我的制药、有没€€有研匀。”
云秋也笑,对着玉尘子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玉尘子皱了皱眉,看看善济堂又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身€€后的铃铛,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朝着云秋、陆商先后拱手道: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进入善济堂后,玉尘子也不吃茶,就要陆商带着她€€去看铺上避瘟丹的制作。老爷子拗不过,反正配方€€也公开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就带她€€们去了。
玉尘子见帮工们都很认真地在药匾上磨药,一个个神情专注、面前€€还摆放有用来计数的黑白豆,她€€从后面走过,也无一人回头。
看罢避瘟丹,玉尘子才算是稍稍放心下来,然€€后跟着陆商绕出来时,又盯着里间分隔出来的四个小方€€格和落地垂帘出神许久。
等他们出来,云秋已经从隔壁的分茶酒肆里要来了茶饮子、糕点和酒。
酒是给老爷子准备的,做成小兔子、小鸡形状的糯米团是给铃铛的,茶饮子云秋专门挑了道梅花清汤,料想玉尘子会爱喝。
因为“玉尘”是雪的雅称,寒冬之际唯有红梅,瞧她€€刚才嫉恶如仇的刚正性子,想来也会喜欢凌寒独自开的梅花。
“道长请坐。”
玉尘子看着桌上准备的东西,脸上惭色更重,她€€将手中的宝剑递给铃铛抱着,依言坐下后再次对云秋和陆商抱歉:
“今日是我唐突,给两位添麻烦了。”
“道长是性情中人,”云秋笑着摆摆手,又让点心帮忙给那柄剑挂到一旁,“这位小姑娘也请坐。”
铃铛犹豫地看玉尘子一眼,得到首肯后,才乖乖行礼、谢过云秋落座。看见桌上的糯米团子,小姑娘的眼睛明显亮了亮,但还是先问玉尘子意思。
吃的时候,她€€也是小口小口慢慢地嚼,闭着口、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铃铛是我从河里捡回来养大的,”玉尘子顺势给他们介绍,“我出家在青朝山。”
青朝山在鲁郡西南,离京城有一日左右的脚程,不算太远。
“那道长这回来京城是……?”
玉尘子脸上闪过一抹痛色,然€€后才告诉众人,她€€俗名尤雪,道号玉尘也是师父根据她€€的名字“雪”而取。
她€€俗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当年鲁郡闹饥荒的时候,爹娘为了让他们兄妹活命,将她€€兄长卖给了一个镖局、她€€送到了青朝山的紫云观。
尤雪出生在建兴年,今年上整好二十八,她€€的兄长比她€€大四岁,如果还在人世的话,应当是三十二岁。
她€€这些年一直在多方€€打听兄长的下落,只要有可能相似的消息传来,她€€就要亲自前€€往确认。
“上个月,有人说€€在青州见过当年买走哥哥的老镖头,我就带着铃铛一起去了青州,结果赶到的时候,老镖头正好因病去世。”
玉尘子失望而归,可才进鲁郡境内,就听闻青朝山上闹瘟疫、整座山都被官府封闭,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她€€的师父和同门都在那场瘟疫中殒命,官府怕疫病蔓延,给包括紫云观在内的几个村子全部€€焚毁,玉尘子也仅从官府那取回了一小€€代表骨灰的土。
巧合的是,玉尘子的师父、紫云观的静元师太和慈云观的静真师太是师姐妹,玉尘子这回就是来京城慈云观中安放师父的遗灰。
事情很惨,云秋听完也沉默了片刻。
玉尘子原本想投奔到慈云观中继续修行,但京城慈云观讲究的是修心、而紫云观里主讲武道传承,属于不同流派。
而且慈云观人满为患,实在接收不了更多的人。
玉尘子正带着小铃铛迷茫不知去往何处时,就在慈云观门口的一间小药铺看见了陆商的药方€€、听说€€了善济堂的事。
静元师太懂医术,玉尘子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她€€对这些药材用料多少十分敏感,一看见红信石心就揪紧了,所以一时冲动就来了善济堂。
再提到此事,玉尘子又抱歉了一道:“是我鲁莽。”
陆商听到这儿,眼中精光闪烁,抬头看云秋的时候,正好和他投过来的视线对上,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种默契。
而既然€€老爷子有意,云秋也乐得不开口,只低头喝自己€€的茶。
“既然€€道长无处可去,不知……道长有无意留在我们善济堂?”陆商搁下酒杯,直言道,“我们这里整好缺个坐堂医。”
陆商给她€€讲了善济堂大概的建构,桃花关的学堂,还有后院空出来的直房能给她€€们师徒居住,“陈账房晚上是回对面住,这里就只有小左一个守着。”
小左是沈敬招来的一个小伙计,十五岁,原本是在丽正坊朱家桥的眼药铺当差跑腿的,但那眼药铺的老板与€€医署局有瓜葛破了产,小左刚到官牙挂工,就被沈敬碰着。
“往后学生多,我也不是每日都能在铺上,我们近日也正好在找坐堂的大夫,道长若是有意,不妨试试?”
其实玉尘子刚才看着善济堂里间的布置,就有些佩服此间主人,她€€在青朝山上也行医坐堂,但大多数铺子里都没€€有这么€€周全的布置€€€€
病人往往乌泱泱挤在一块儿,男女老少混在一处,有时候她€€正在给妇人、女子检查,外面就会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些男人。
偏她€€提出异议,那些男人还嬉皮笑脸说€€自己€€有媳妇什么€€没€€见过。
可是善济堂不同,它前€€厅板壁上就分左右,后面里间也能垂下帘子很好地隔绝外面的视线,选用的窗户通风好也透亮。
只是……
玉尘子犹豫片刻,坦言她€€是乡野村医出生,没€€有正经学过什么€€医,都是跟着师父或者€€看书自学,只怕医术造诣不足。
“满京城的大夫就你瞧出来药方€€上的关窍,”陆商摇摇头不赞同,“我看道长你是自谦了。”
云秋也瞧出来玉尘子有意,便€€也跟着劝,说€€如果实在不放心可让陆大夫测一测,总归留下来试试。
玉尘子想到紫云观已毁、自己€€送完了师父的遗骨也实在不知应该去往何方€€,如今倒是巧合,不妨顺其自然€€,于是干脆点头留下。
如此,善济堂的坐堂医就这样定
下,尤雪干脆改了她€€的装束还俗,带着小铃铛和小左两个在堂上坐诊。
有了坐堂医后,陆商也能全身€€心投到制药的监督上。
终于赶在初伏结束前€€,将足数的避瘟丹和行军散交付到御药房上。京城几家大的药房、医局也在前€€后几日备齐了数目,算上朝廷自己€€制的,一共十万份地送到西北去。
不过朝廷也慎重,将些药和补给一起送到西北前€€,三阳公公又跑了善济堂一回,说€€是希望他们能出个人跟着去趟西北。
“您老若是不便€€,请个小学徒去也是一样的,毕竟药方€€是从您这儿出去的,陛下也是想着万一有个什么€€不懂的,您这儿有人在也好请教。”
话是这么€€说€€,但陆商要忙着桃花关的事情走不开,尤雪是唯一的坐堂医也不能去,思来想去,陆老爷子有了一个大胆的人选€€€€
……
如此,七日后。
就在李从舟送了西戎俘虏下狱、转身€€回军帐准备褪去上衣擦身€€的时候,他突然€€警觉地发€€现自己€€帐内多了一口大箱子。
他放下巾帕,暗暗握紧袖中短剑靠近,结果脚步才靠近箱边,那箱子就突然€€自己€€打开,里边蹦出来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两叠香喷喷的糖糕:
“当当当当€€€€!”
第076章
大开€€的木箱内, 云秋穿着一套对襟齐腰的襦裙,雪白色的大袖衫上绣着蝶纹芍药,群青色的裙摆蓬松而披着纱网。
他脑袋上扎了个莲花出€€尘的双平髻, 剩下一半墨发散在脑后,鬓边还以藕荷色的丝绦编了个小辫子。
李从舟:“……”
云秋嘻了一声, 东瞧瞧西望望发现箱子边有个长条案,便挪了两步先将手里的糖糕放上去。
€€€€这是在兴庆府买的,虽不如京中的陶记,但软糯糯、甜丝丝的, 他吃着觉着好, 就给李从舟带了两叠。
放好糖糕, 他提着裙摆看了看箱边, 大大咧咧准备翻出€€来, 结果跨过边沿的时候自己踩着裙子:
“呜哇€€€€”
李从舟终于看不下去, 丢了手中的短剑, 错步上前稳稳给小东西从箱子里抱了出€€来。
“……嘿嘿。”云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李从舟眯了眯眼,咬牙想训这小混蛋一顿€€€€西北战场上这般危险, 他好好的跑前线来做什么?!
可才瞪着眼睛低头,云秋就突然搂着他脖子在他嘴唇上吧唧一口。
“……”他到€€嘴边的话被堵住, 脸也涨红。
“别骂我啦,”云秋又小孩儿似地在他唇瓣、下巴上连啄数下,“我这不是跟随大军一块儿来的嘛, 不是自己偷偷来的!”
李从舟看着他, 想起来之前他的副官给他讲过,说京城善济堂研制出€€了好药, 一味叫避瘟丹、一味叫行军散,带在身边能避暑驱邪、关键时候能救士兵性命。
善济堂的事情云秋在信上与他说过, 而€€且前世西北的疫病就是陆商进献了药方,今生老爷子能离开€€南漕村和不孝子,也算是好事一件。
副官说朝廷的补给和药会在这几日€€送到€€,随药而€€来的还€€有善济堂的人和几个京城里的大夫,说是朝廷体恤西北将士。
李从舟听€€听€€就过没当€€回事,万是没想到€€:所谓善济堂的人,竟然是善济堂背后的老板。
他捏着眉心摇摇头,抱着小东西给他放到€€一旁的床上。
云秋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这样€€,便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口,“我来……你不高兴啊?”
……这叫什么话?
李从舟回头瞪他一眼,然后轻笑一声、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袖口,中衣就那么敞开€€着,露出€€里面一片结实的胸腹。
他睨着云秋,声线低沉却危险,“军中禁欲你知道么?”
云秋摇摇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
李从舟松开€€自己的袖口,然后忽然侧坐到€€床边,双手撑在云秋脑袋两侧、一下给人按翻,他俯身凑近云秋耳廓,张口衔住那白皙粉透的耳尖。
“你现在来……”热气扑洒在耳朵里,引得€€云秋浑身战栗,忍不住地想躲,偏他一动,李从舟就合拢齿关,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
他低呜了一声,抬手推推李从舟。
李从舟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轻松就单手给小家伙牢牢桎梏住,然后顺着耳廓往下,撩开€€小东西颈侧的长发,恶狠狠地在他颈根肩窝处咬了一口。
云秋弹一下,疼得€€眼泪汪汪的。
偏李从舟没松开€€,反用牙齿叼起来他肩膀上那层皮肉反复舔吮吸咬,直给那块地方变成€€一块紫红色的印记才松开€€。
然后他抬头睨着云秋,凑过去亲亲他的眼角,终于露出€€了重逢后第一个浅淡的笑,声音听€€上去十分无奈,“……是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危险。”
云秋吸吸鼻子,浑身那股酥麻劲儿还€€没退去。
李从舟好笑地刮他鼻尖一下,“吓傻了?”
云秋飞快眨眼,终于从那种€€茫然恍惚中回神,然后他不知想到€€什么,恼火地涨红了脸,转过身去背对着李从舟,手指狠狠掐了枕头一下:
小和尚大坏蛋!
李从舟从后面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觉着好笑,轻轻扯了扯的他裙腰,“又穿小裙子。”
云秋也就气了那么一小小会儿,听€€见李从舟说话,他又忍不住转过头去解释,说徐振羽和军中许多人都见过他、认识他。
“那不然……我下回扮个小老头?”
李从舟好笑,佯怒地挑眉问,“哦,还€€有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