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眨了€€眨眼,恍然€€顿悟:“所以是织染署?!”
织染署是朝廷设在江南的官署布行,掌织维色染等职,本来€€是专司皇帝、太子及百官的冕服、官服制作印染的,这些年€€也有了€€布行之用。
有时国库有动静,也会向民间收生丝、卖库积,所以张伯这么说的话,一定是事情牵扯到€€了€€织染署。
“您放心,小€€瑾是我的知交好友,您又是他身边重要的大管事,什么话我都会放在肚子里,至于世子€€€€”
云秋嘿嘿一乐,冲着老人家€€俏皮地眨了€€眨眼,“他听我的。”
张伯一愣,而后也笑了€€,他点点头,“是织染署忽然€€在这节骨眼上放出了€€一批积年€€的存库,您想€€呀€€€€皇家€€御贡的东西,就算是两三年€€前€€的旧存,那质量也是一等一的好,杭城生丝的价格因而暴跌、曾泰也就陷入了€€苦局。”
“所以,他就找到€€了€€小€€瑾?”
“唉,是啊,”张伯现€€在想€€来€€也觉得后悔,“为了€€赶走秦州那一伙布商,曾泰收丝的价格是高于市价三四成的。”
“织染署那边一放布,市价一夜之间就贱了€€两成还多,其他布商纷纷来€€找曾泰要银子,他几乎是舍了€€一半的家€€产才勉强稳住同业,因而那时才会四处找人买丝。”
云秋皱皱眉,“可是……这样€€算起来€€,小€€瑾按低于市价两成的价格收入,曾泰不也还赚一成么?”
“那没有那没有!”张伯连连摆手,“所谓的低于市价是暴跌之后的市价,那时候的曾老板您是没瞧见,到€€处都是找他讨债的,所以小€€少爷才会着急这笔买卖。”
低于暴跌之后的市价一成……?
那云秋多少是明白了€€,曾泰当时和曲怀玉谈的时候,是他人在困窘之中,几乎捉襟见肘、家€€业将近的情况下。
如今看曾府那样€€儿,很可能是资金周转缓过劲来€€,看着那三千匹生丝心疼,一时想€€要反悔,又或者找到€€了€€出价更高的买主,所以才有刚才那出。
可张伯听完了€€云秋的分析,他也只€€是沉默良久后,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商道上截胡好货,从来€€是价高者得……”
常事是常事,可刚才门房那小€€人嘴脸,云秋看着就来€€气。
而且杭城布业若交给曾泰这么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管理,将来€€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他们这些外来€€布商连正常的生意都难做。
“您说的倒也有道理,”张伯犹豫,“但这曾泰是府衙姻亲,他家€€公子娶了€€府衙家€€的二€€小€€姐,只€€怕……不好料理。”
云秋想€€了€€想€€,在心中转着几个€€主意。
“那……事情都这样€€了€€,您先€€带我去附近几个€€乡上看看吧?”
张伯点点头说好,也给云秋介绍起来€€布庄上的讲究:
除了€€秦州的放贷生产法,在浙府的某些乡间地方还有专门的织坊,是几家€€织户联合起来€€办的,专门开€€辟一块地方大家€€集中织布。
生丝做一价,丝线是一价,还有些布庄也兼营印染,所以常见的八色染料也有相应的购置。
至于成衣,那就还涉及裁剪师傅、学徒小€€工等等。
张伯一边走一边讲,“这一行的讲究也很深,懂量体裁衣大师傅,同样€€的布料他们能做衣裳还能再做不少配件儿。不懂的,用料大多靡费。”
云秋点点头,一一记下。
他们三人正在杭城外最近的崇安乡荷花村走着,云秋远远就看见李从舟和远津两个€€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地蹲在地上翻弄着什么。
远津听得认真,直到€€点心从后拍了€€他一下,他才啊呀一声叫起来€€,人险些跌进了€€泥坑里。
倒是李从舟早就听见脚步声发现€€了€€云秋他们,他拍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怎么?拿
货不顺利?”
云秋点点头,又看向李从舟和远津刚才蹲着的地方,“你€€呢?”
€€€€也是堤坝探查的不顺利?
李从舟抬头看了€€看天色,觉着时候也不早了€€,便走过去揽了€€小€€家€€伙,“回去说。”
他今日走了€€四五处水坝,由远及近,这荷花村是他在舆图上标记出来€€的最后一处,都属长河、黄水交接的两河下游。
江南连年€€水患,除了€€河堤修筑偷工减料、官员贪墨等问题,还有黄水经年€€携带淤沙、长河常常改道有关。
李从舟对水务不算精通,但到€€底知道修筑河堤应当用什么材料,其他各处的堤坝虽有损耗,但那都是经年€€使用的磨损。
€€€€唯有这荷花坝上裂痕很深,要不是如今是枯水期,只€€怕这道大坝早就决堤了€€。
问过当地百姓,他们都说村长已经报给了€€乡上,乡上来€€看过后一直没钱修理,因而就拖到€€了€€现€€在,以至于缝隙越来€€越大。
“……没钱修理?”云秋由李从舟扶着从车上跳下来€€,“碑下钱呢?”
“你€€还知道碑下钱?”
云秋嗯啊了€€一声,碑下钱的故事王妃以前€€跟他讲过,这东西多见于水乡里桥梁堤坝多的地方。
为防后世百姓民生艰难、桥垮坝塌而无钱修缮,所以在修桥、修坝有钱的时候,就将一部分钱财封存埋放在桥边坝旁的石碑下。
也有俗谚称:“桥垮碑修,碑倒自修。”
李从舟摇摇头,“荷花坝是两朝之前€€修筑,早逾百年€€,中间多少次可能出现€€损毁修缮,哪里还有什么碑下钱。”
“可……修筑堤坝是民生,乡上即便没钱,也可向杭城府衙领用或借用的吧?”
李从舟问过村里的老人,他们都说村长、乡长都很着急此事,只€€是每每向那杭城府衙提请,对方都找各般借口推脱。
还说各乡上都来€€借钱,他们杭城里也是亏空,不愿拿出银子。
李从舟揉揉云秋脑袋,接过点心拎着的热水给他净手,“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
浙府杭城鱼米之乡,天下人都知道杭城府衙、浙府州郡是最肥的肥差,这样€€的膏腴之地,怎会拿不出修缮堤坝的银两?
云秋叹了€€一口气,认真搓手掌、洗指缝,“……这样€€。”
不过他既提到€€了€€杭城府衙,云秋忽然€€在心里转出一个€€主意,他眼睛一亮,仰头看李从舟,急急道:“所以你€€唔€€€€?”
李从舟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嘴唇上,“坏主意就不要说了€€。”
云秋眨眨眼,抬起双手抱下来€€他的手臂,“我……哪有天天想€€坏主意,反正你€€都要查杭城府衙,那我给你€€个€€借口好不好?”
李从舟就知道他要闹,眼看拦不住,只€€能擦擦手帕,给人拉过来€€坐自己腿上,“……说说看?”
云秋先€€给今日在曾府遭遇的一切说与他听,然€€后又讲出来€€自己的担忧云云,最后才说:
“曾泰和杭城府衙互为姻亲,我要是去招惹了€€他还给他惹急了€€,他必然€€会说动杭城府衙巧立名目来€€拿我,到€€时候,你€€不就可以……?”
李从舟横他一眼,根本不同意。
“你€€若只€€是争一时之气,瞧不上曾泰的小€€人行径,让乌影放两条蛇吓唬吓唬他,或者找个€€机会让人给他绑了€€打一顿就是了€€,何必这样€€折腾?”
云秋呜了€€一声,“那我不出面让点心代我去周旋呢……?”
李从舟想€€了€€想€€,摇摇头,还是不同意,“我们是外来€€,府衙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你€€根本闹不明白,万一人家€€抓过去就要打杀威棒呢?”
听到€€杀威棒,云秋缩了€€缩脖子,立刻歇了€€这份心。
€€€€小€€点心可不能挨打,万一打坏了€€、腿瘸了€€,他得心疼死。
“那……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小€€瑾的东西被人抢走啊?”云秋鼓着腮帮,“还累张伯被白白攮了€€一下!”
张伯也在一旁净手、掸灰,听见云秋这般讲,忙对着他们摆摆手,“不妨不妨,小€€老儿到€€底没伤着,云老板,别给因此给你€€们添了€€麻烦。”
李从舟看看张伯,又看云秋那张垮着的小€€脸,让了€€一步道:
“我先€€帮你€€查查去曾家€€截胡生丝的人是什么来€€路,然€€后摸清楚府衙的底,再做打算,如何?”
云秋笑起来€€,抱住他手臂点点头,“嗯!”
如此得了€€李从舟允准,云秋就留下来€€,又跟着张伯在杭城附近各乡、各布庄走了€€走,知道了€€如今各地的布庄有不同的路子:
往北走的大抵是从江南到€€京城,从福州、潭州到€€江南,然€€后还有关中平原上有几路;东西向走的是旧日周山开€€拓的西域商道,再加上西南与广南路的交流。
其中蜀锦多走水路运送到€€江南转运,或者直接从蜀府船运到€€夔州,再从夔州转运陆路上京。
“那看来€€这夔州还真蛮重要的。”云秋感慨。
“可不是?”张伯给云秋讲,“先€€汉末年€€,群雄割据逐鹿,在如今夔州这个€€地方,不就有人自占山头称王,云老板你€€知道白帝城么?”
云秋点点头。
张伯又问:“白帝城因何得名,你€€知道么?”
“听说是因为城中有一口井常常冒白气,像是白龙一样€€,就得名白帝城了€€。”
张伯捋捋胡子笑,“那€€€€怎么不叫白龙城呢?”
云秋愣了€€愣,答不上来€€。
“应该说,小€€云老板你€€说对了€€一半,城中确实有这样€€一口冒白气的井,只€€是先€€汉时期占山头为王那人以此为讯,因而称自己是应天命的‘白帝’,所以这座城就叫白帝城了€€。”
“将来€€您得空了€€,请我家€€大少爷、二€€少爷一齐作陪,邀您和世子爷一道去夔州、去白帝城看看,那儿景色壮丽、山水雄伟险峻,很值得一去。”
“您都这么说了€€……”云秋乐呵呵的,“等小€€瑾的婚事办完了€€,我可就等着他相邀了€€€€€€”
张伯拱手还礼,倒感慨他家€€小€€少爷交了€€个€€好朋友。
如此又三五日后,银甲卫那边终于传来€€消息。
不查还好,一查,查出来€€这位出高价截胡曲怀玉三千匹纱的人,正是京城里那位和云秋明里暗里“交手”过好几回的:刘银财。
只€€是这位原来€€京城里的“刘二€€公子”,跟着母亲被赶出刘家€€后,竟然€€是改了€€个€€复姓叫公孙,银财二€€字也该做了€€单字异。
“公孙……异?”云秋听着消息都险些怪叫起来€€,“确定是他?没……查错?!是不是另外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啊?”
李从舟摇摇头,“银甲卫办事从无疏漏,而且也派人到€€夔州白帝城确认过,派去的人今晨回来€€复命,说白帝城主确实最近认了€€义子。”
云秋头都要大了€€,怎么……又冒出来€€个€€白帝城主?
倒是点心站在旁边出言提醒道:“公子您忘了€€?那刘二€€夫人原本就是白帝城歌女出身的。”
李从舟也告诉云秋,白帝城在先€€汉时为地方豪强割据,占白帝城称王的人就姓公孙,如今这位城主,就是那位的十九世孙。
云秋听着,只€€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麻烦,正在想€€折呢,远津却匆匆忙忙跑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只€€陶钵:
“公子,”他稳稳地给陶钵放到€€李从舟面前€€,执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乌影哥哥让我千万给这个€€交给您,事情急,他就先€€去荷花坝了€€。”
李从舟一听这话,站起来€€就看那陶钵。
云秋就在桌边,也好奇地看了€€一眼,结果一看他就吓得跳起来€€,只€€见那陶钵之中盛了€€半碗清水,可清水之内,又分明有许多刚刚孵化的黑色小€€虫。
而且看那外形模样€€,分明就跟在真定府咬他那只€€:一模一样€€。
第093章
李从舟一下给€€云秋拦在了身€€后, 也让远津、点心等人后退、离那陶钵远些,“乌影怎么说的?远津,你€€来€€讲。”
“乌影哥哥拿过来这个陶钵, 让我€€给€€交给€€您,说是在荷花坝附近的水田里发现的, 是附近有位老伯带小孙女去水里洗手被咬了,这才瞧见虫卵。”
“乌影哥哥那几个手下看见了,也就去田边查探,然后就舀了这水。”
远津想了想, 又补充道:“哦对了, 乌影哥哥还€€让您别€€急, 这些都还€€只是幼虫, 只要不€€咬人, 在水里一时半会儿的没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