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夫,您的腿……”
小陶在京城时,倒经常提起他父亲的腿不€€好,说是路走多了、一到冬天就疼得不€€成,所以一直想弄两头小毛驴给€€陶青代步。
陶青顺着云秋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然后摆摆手表示不€€妨,“积年的老毛病了,没事儿的,我€€们路上说€€€€”
他骑上那头灰色的小毛驴,然后示意云秋他们策马跟上。
陶青熟悉本乡道路,很快就给€€他们带到了他们青松乡几条河道的上游,那是长€€河的一条支流,唤名东江。
东江过白羊坞后又分流到其他四坞,坞里大小村落都是靠这东江水,“但有些在山上的小村子到河边取水不€€便,就是靠山泉水或井水。”
陶青分别€€指给€€他们看,顺便也问李从舟,对这种蛊虫有无€€好的应对方法。
李从舟摇了摇头,“苗疆蛊术流派很多,即便是蛮国€€圣山里面的大巫,对于黑苗所用的蛊术也不€€甚清楚。”
“大多虫子都怕火,用火焚烧不€€成么?”陶青皱眉,“或者煮沸水对付水中的虫卵。”
“未进入人体内的虫子自然能用火焚烧,水中的虫卵也可用沸水杀毙,可……已经进入人体内的蛊虫,就暂时没办法拔除。”李从舟道。
“那便是有法预防,没法施救,”陶青眉间的郁色散了些,“不€€知这蛊虫,过不€€过人?”
陶青不€€愧是大夫,问出来€€的问题都很关键也一针见血。
“人活着的时候不€€过人,若是宿主死亡,噬心蛊会在附近找寻新的活物作为宿主,不€€止是人,猪牛羊都可能。”
“……这样,”陶青苦笑一声,“看起来€€倒有点儿像寸白虫病了。”
李从舟却眯起眼睛看远处笼罩在初冬冥冥薄雾中的江南十€€八乡,嘴角一勾轻哂道:“若真是病又好了。”
身€€体病了,只需良医用好药;人心若坏了,便是神医难救、药石罔效。
陶青听懂了李从舟的弦外之音,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只担忧地看着那滚滚东流的河水。
不€€过他没有憋闷很久,不€€一会儿又笑起来€€,他拍拍李从舟和云秋的肩膀,“不€€过好在你€€们来€€了,不€€是么?”
“往后€€€€这天下有世子、有小云老板,还€€有师父他老人家的善济堂,”陶青笑盈盈的,“会一天天好起来€€。”
李从舟愣了愣,倒是云秋重重点头,很认可陶青€€€€
“是呀,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之后,李从舟和银甲卫蹲下去检查河水里面有没有出现脏东西,而陶青和云秋站在后面,陶青与云秋解释了自己的腿。
“是年轻时候不€€懂事、受过伤,那时总拼着多采些药草回来€€,结果明明扭伤了腿应当€€休息,我€€自己按摩了两把没当€€回事,走回来€€就形成了磨损€€€€”
“那您往后采药的时候还€€是要慎重些,”云秋看了看他的膝盖,“小陶可担心您了,在京城的时候就总跟我€€们提您的腿。”
陶青点点头,又笑着嗔了一句:“这孩子……”
李从舟和银甲卫分别€€换了九处地方取水,奇怪的是,只在其中一处发现了一团没有散开€€的虫卵。
银甲卫用个陶碗盛放好装起来€€,按照李从舟之前的吩咐拿到开€€阔的地方烧了。
云秋看到银甲卫的动€€作,“所以这里也有……虫吗?”
李从舟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襄平侯果然已经开€€始筹谋他的下一步计划,只是€€€€
青松乡在崇安乡的上游,如果荷花坝都能发现那么多的虫,为何上游地区反而虫卵少?
陶青凑过去看了一眼那个陶钵,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世子,您看会否是这样的原因€€€€€€”
青松乡在杭城西北,地势较崇安、乐安两乡稍高些,而且他们这五个坞都在小山丘陵附近,东江虽说不€€大,可是江水在这里落差大、流速快。
“虫卵不€€是浮萍、有一定€€重量,因€€而在水流的冲刷下没能停留在我€€们这儿,可是出了青龙县地界,山脉丘陵变少、尽是平原,再加上堤坝……”
那些从上游漂浮过来€€的虫卵也就全部堆积在了吉县上,乌影的手下也才会从田里面随便一舀水,就打出来€€那么多的虫卵。
李从舟以为有理,云秋也点点头。
陶青看看他们,又瞧着远处银甲卫焚烧虫子升起的黑烟,忍不€€住叹道:“可惜现在没有对付这虫蛊的法子,告诉本乡乡长€€也只能是预防……”
他环臂在胸前沉吟片刻,一拍手让李从舟和云秋快去别€€乡看看,“二位是外乡人,世子又暂时不€€方便透露身€€份,倒不€€如我€€以疫病为名去说。”
“乡长€€和我€€家也算相熟,大抵会卖我€€几分面子,村民得知水中有虫有病,多少会小心警觉。”
“只是€€€€”
刚才云秋、李从舟说这件事的时候,也给€€陶青透了底,说明了李从舟是下江南来€€查检河堤工事的,所以这会儿他也细细嘱咐道:
“杭城下四县十€€八乡,都各有门道,各中关系庞杂,世子要是想通过乡长€€通知各县以及百姓,一定€€要慎重处之,不€€然,仔细好心办坏事。”
李从舟点点头,谢过陶青。
既已告知陶青,那小陶也便算是知道了此事,云秋和李从舟给€€陶青送到青松乡上,便打马告辞、顺路从青龙县往回走。
青龙县过来€€是柔封县,然后是在杭城附近的吉县,最后就是临海靠近福州的榕溪县。
如陶青所言,他们在其他三县上没有相熟的人,即便是发现了什么也不€€好声张,只能是顺着东江到潢口、再往灵江一直探到荷花村。
一进村,远远就看见乌影斜倚在一株枯死的大杨树下。
他倒是依李从舟之言换了汉人服饰,可脑袋上还€€是扎着一头小辫子,耳畔的银饰也舍不€€得摘,就那么往树上一靠,看着还€€是很打眼。
听见达达马蹄声,乌影丢掉手中扎成个圈的芦苇草,一跃跳了过来€€,“你€€们真是够慢的€€€€”
他围着云秋绕了一圈,压低声音,“你€€们不€€是偷跑到哪里躲着人耍了吧?”
云秋横他一眼,气呼呼不€€理他,躲到李从舟身€€后。
€€€€他们哪里是那样不€€分轻重的人!
李从舟也不€€和乌影废话,“怎么样?”
乌影撇嘴一耸肩,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金哨€€€€这是他们跟西戎作战的时候,从翟王伯颜氏那里摸回来€€的。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荷花村口,两边都是在水田里忙碌的农人,此刻已接近这一日的黄昏,还€€有不€€少推车从杭城往家赶的小贩在道路上走。
乌影示意李从舟凝神注意,然后他一下吹响那金哨。
明明在云秋听来€€,那哨子里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可是又很多农人像是被什么无€€形中的手拍了一下,就那么原地保持着自己的动€€作不€€动€€。
还€€有几个小贩当€€即停了下来€€,车上剩下的货物滚落都没反应。
乌影耸耸肩,又吹了一声,那些人又如梦初醒般回神,然后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有几个好奇地拍拍同伴,问了几句:
“刚才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动€€了,像是撞邪一样?”
“你€€说的什么啊,我€€这不€€是一直在干活么!”
……
李从舟面色铁青,双拳攥紧用力€€到马缰都在虎口上落下了一道印。
乌影叹了一口气,“敌人动€€作得比我€€们想象的快啊……”
从刚才吹响金哨的情况看,荷花村十€€中有九的百姓都已经中了蛊,而且就是和西戎战场上一样的噬心蛊。
兹事体大,现在已经不€€是联络各乡乡长€€的问题,而是整个江南都可能陷入了危机€€€€
“虫药我€€已经命人在附近洒了,可惜你€€知道,这东西治标不€€治本,只能是暂时缓解……”
蛊虫虽毒,却也是天地生灵。
只要是天地生灵,就会有天生惧怕的克星。像是蛇不€€喜雄黄、蜘蛛憎艾草、蜥蜴不€€过生石灰,各寨苗人也有各种趋避蛊毒的虫药。
不€€过虫药只能趋避,如若是虫卵和幼虫这样较小的,村人饮水时不€€注意,还€€是会染上,所以是治标不€€治本。
本来€€眼下是初冬,虫卵即便是顺着江水南下,村民们烧开€€水来€€喝,必定€€不€€会有这样多的人中招。
偏偏今岁江南暖冬,到十€€月里,一日中午艳阳高炽,还€€能给€€人晒得仅穿马褂、单衣,因€€而田地里也有想翻弄好田垄过冬的百姓。
再加上江南水田多,百信赤足站在凉水里,即便被蛊虫咬了也不€€知道,只当€€是寻常虫害,回家随便泡泡脚、抹点药就算过去了。
李从舟沉眉紧拧,最后低头看向€€云秋,准备要他先回吟风楼。
结果,还€€没张开€€口就被云秋抬手捂住了嘴,“我€€要一起。”
李从舟挑了挑眉。
“你€€让我€€一个人回吟风楼,我€€东想西想不€€是也难捱么?”云秋认认真真讲,“还€€有要是路上出什么差池呢?”
“除非你€€现在是要去公办了,”云秋让了一步,手慢慢松开€€,“但我€€觉着你€€应该不€€是去找杭城府衙,他看起来€€并不€€可靠……”
李从舟确实不€€是要去找府衙,他刚才动€€念想找的是江南大营的统帅。
“不€€许骗我€€!”云秋又强调,“荷花坝距离杭城不€€远,你€€去找了谁我€€可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
“……”李从舟伸手,给€€他的手抓下来€€,“我€€是去找霍将军。”
蛊虫之事牵涉襄平侯和前朝旧事,便是那杭城府衙公正清廉,这也是他拿不€€下来€€的大事,何况那府衙和地方商人还€€有些不€€清楚。
如今的情势,李从舟也不€€方便直接写奏折报与朝廷。
西北战事平,四皇子、宁王府和徐家占了头功,太子一党如今正防备他们紧,他这时候再写什么蛊虫的折子,多半要被那帮文臣拖延怀疑。
李从舟不€€想应付这些朝堂朋党无€€谓的斗争,找江南大营的统帅来€€报,算是折中个中立的人选,能稍缓文、舒两家的戒备。
虽说这位统帅是定€€国€€公的旧识,但这些年来€€和宁王府的走动€€也不€€多,除了先前宁王来€€江南借了南仓别€€院住外,几乎没有来€€往。
相反,他家里娶妻、嫁女找的都是江南清流文士,有那些文士在背后支持,霍统帅在文家、舒家那里还€€颇有几分面子。
所以由他写信报给€€朝廷,是最合适不€€过。
而且江南大营相对独立,若真有战事,霍统帅先提防起来€€总没有错处。
李从舟最后拗不€€过,还€€是带上了云秋。
这位统领姓霍,名亦清,是先汉霍氏族里的后人,使得一手好剑,骑射也是各中翘楚。年五十€€三,家中三子二女,都已各自成家。
霍亦清的发妻前些年病逝后他就一直未娶,照旧是自己住在江南大营里,跟士兵们同吃同住,照旧是每日起来€€操练、习剑。
南仓别€€院那位老管事前些年跟着儿子还€€乡去了,收了拜帖出来€€接待他们的是当€€年跟在老管事身€€边的学徒,也即是如今的管事。
他看见李从舟和云秋两个还€€愣了愣,半晌后才恍然地哦了一声红了脸,引着他们进门的时候,还€€好奇地频频往他们这边瞥。
€€€€当€€年在南仓别€€院时,云秋是世子、李从舟是小和尚,如今李从舟是世子、云秋是小老板,两个人怎么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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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霍统帅并不€€好奇这些,他只是听闻李从舟讲得蛊毒之事后面色大变,不€€过到底是做三军统帅之人,也还€€是要李从舟拿出实据。
“世子,兹事体大,并非我€€要疑你€€。”
李从舟点点头,“是该慎重些,只是实据的话……只怕要请您移步,往荷花村一趟。”
“荷花村?”
李从舟点点头,事出紧急,他们能够探查的地方有限,荷花坝是受染村民最多的地方,在那里展示给€€霍统领看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