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的生日在正月里,来应征的时候刚及冠,姓吴,叫吴龙,是隔壁吴家村的,只请来一位老€€木匠师傅作保。
那老€€木匠师傅看着万般不情愿,话都是吴文龙自己说,说他是村中孤儿、从小爹娘得急病死了。
小时候都在村上€€混事也没个教养,后来跟着木匠师傅们学艺也没学成,机缘巧合到前头食肆帮忙才发现自己善于庖厨。
“他们三位的手艺我们都尝过,也请陈婆婆过来评了,陈乐是本村手艺,会的东西多€€,饭菜也香。”
“郑娘子是南方人,面食差着,但会很多€€精致的苏样€€儿菜,手巧、会雕花。”
“吴龙擅长€€小炒,而且做菜很快,经验上€€是差些,但他能点€€茶、会炒糖栗子,看着是讨过生活的人。”
云秋歪歪脑袋,其实€€听完贺梁介绍,他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只是还想再亲自见见这三人。
贺梁会意€€,立刻出去请。
陈乐住得近,来得最早,进来一看就是个面相和善老€€实€€,但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汉子。
之后到的是那吴龙,二十岁的人,圆脸圆眼镜,面上€€看着精明,但身€€上€€的衣衫破旧、膝盖上€€还打了补丁。
最后是山神庙的庙祝带着郑娘子匆匆赶来,两人走得很急,挂了一头一脸的汗,见着外男是正了衣冠才走进门。
郑娘子包了头巾,身€€上€€的衣衫很素净,头发只用根用旧了都盘包浆的木钗子固定,人也不爱说话。
云秋看看他们三人,照旧是问€€了些相看帮厨的问€€题,最后又问€€他们所盼的薪奉、家眷如何安置等。
薪水上€€三人要求的想差不多€€,对€€于云秋来说尽在毫厘。只是那陈乐揣度他的心意€€,拍胸脯保证不会带家眷去。
而郑娘子心有顾虑,她一面记着自己是寡妇、心有顾虑,一面又想离开陈家村、到外面自在过日子。
云秋想了想,先叫贺梁给三人都请到旁边的堂屋里陪着宽坐,然后留了点€€心下来商量选用。
私心里,云秋一开始是想给郑娘子机会。
毕竟他们铺子上€€原本就是厨娘打点€€,女子在置购菜品的事情上€€心细,也懂得俭省,不用他太操心。
但如今见了这位郑娘子,云秋又觉着不大合适。
曹娘子的父亲是屠户,也便是高门大户看不上€€的事末业人,所以家门里没那么多€€规矩,对€€女儿也宠。
如此造就了曹娘子乐观积极的性子,待人接物也是周到大方,铺子上€€老€€老€€小小那么多€€人,她都能应付。
可这位郑娘子明显不同,她来陈家村时年纪小,又是冲喜来的,难免受到公婆规训。
单看她被公婆这般苛待€€€€不能居住在家、只能借居山神庙内€€€€却还坚持内妇不见外男那套,就可见一般。
这样€€的女子规矩是规矩,只怕和铺子里的大家处不到一块儿,闹起来大家都别扭。
至于那陈乐,云秋一开始就没想雇他。
倒不是因为他家里的家眷多€€,而是他能在陈家村上€€办红白喜事,必定已经积累了村中人望。
这样€€的人请过去好吃好喝地待着当€€大师傅是可行,但只是做个普通厨工,恐怕是不能长€€久。
两厢相权后,竟最后剩下这个吴龙。
因着早前吴村长€€那件事,云秋对€€吴家村的人多€€少有点€€敬谢不敏,可今日看了吴龙,又觉得他也还成。
少年成孤,性子虽野却能吃苦,人也机灵聪明,至于行事作风,这些都可以后天教导矫正,倒不妨的。
只是选择吴龙的话,也得有能说服另外两人的理€€由,否则像陈乐这样€€闹起来€€€€贺梁他们在村子里也不好做。
而且那位郑娘子,云秋也想拉她一把€€€€好好的姑娘,没得在村里这么埋没了,活守着那些虚礼做什么。
云秋的这些看法,点€€心也很赞同。
“对€€了公子,”他还想到一事,“前日宴春楼的老€€掌柜不是过来托您找人么?您看这位陈乐先生……”
宴春楼的老€€掌柜,和云秋也算是有些前缘。
当€€年梁王世子几番挑衅,云秋在宴春楼里作弄了他好一遭,平白让老€€掌柜大赚一笔。
后来梁王世子被皇帝申饬、责罚,老€€掌柜也瞧出点€€门道€€,这些年愈发地亲近云秋。
他们楼里上€€个月接连辞工了两个厨子,不是想要还乡养老€€,就是家中老€€母重病。
老€€掌柜不知€€打哪儿听着云秋招过厨工的事,带着礼来拜访过云秋,想请他帮忙引介。
“便是从您指头缝里漏出一两个人来,也够我们楼里胡乱应付的了。”
云秋连连拱手,“您太客气了,宴春楼可是京城四€€大名楼,我这儿又算什么?”
老€€掌柜却说是云秋谦虚,“您眼光好,才智双绝,您挑的人,必定是错不了。”
云秋咦了一声,再拱手与他笑,“您这话……我倒不知€€从何听起了?怎么就才智双绝了?”
“那日赶巧,正碰着双凤楼的掌柜,偶然议论一两句,才知€€道€€您当€€年在他们楼里,可救过一位二品大员。”
双凤楼?二品大……
云秋险些咬着舌头,两位老€€掌柜这说的就是苏驰、苏大哥了。
“当€€年,苏大人被龚相退婚,又骗又赌又烂醉,满京城里没一个敢搭理€€他的,就只有您……”
老€€掌柜摇摇头,长€€叹一声。
那苏驰运粮发家、逐级提拔,无人敢接的粮草他能接,无人闯得过的盗匪窝他能闯。
西北大营军中,他能做三品军师祭酒,破西戎后,回来就升任六部二品大员、深受皇帝信任。
而且听坊间流言,这位苏司长€€性子刁滑古怪、任性纵情,京城的高门世家想攀他的攀不上€€、寒门清贵他也不入眼。
唯对€€龚家老€€宰相、户部的林都事两人高看一眼,还有,就是当€€年给他银两、助他捐官的这位云老€€板。
“您说,像您这样€€的眼光和胆量€€€€满京城里可找不出第二个,要能跟您见工的,那人也一定不差。”
云秋:“……”
他不过是占了前世今生的天时,哪就老€€掌柜说得那般厉害,不过对€€方都给他架这么高了,云秋也只能暂且答应下来,说自己会尽力一试。
如今,倒是正好可将引介陈乐给宴春楼。
宴春楼是京城四€€大名楼,陈乐过去便是只做个切菜工,拿到的薪奉也不会低。
而且京城繁华,陈乐若是吃不住苦、不想干了,辞工回来也是在宴春楼干过的帮厨,说出去脸上€€也有光。
相反,若云秋给他雇到钱庄上€€,陈乐必定觉得这是大材小用,心中多€€少生出怨怼,更疑云秋厚此薄彼。
往后,他回到陈家村上€€,也会有闲话传出来不利。
“这样€€也好,”云秋拍拍手,不住地赞点€€心,“多€€亏你提醒,这办法很好!妙得很!”
如此合计完,云秋就让点€€心去给那三人请进来。
云秋先宣布了他挑中的人是吴龙,那三人包括山神庙的庙祝和吴龙自己,脸上€€都露出了惊讶表情。
陈乐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云公子,能……容在下问€€问€€缘由么?”
他还忍着脾气,问€€得委婉。
但看那神态表情,仿佛只要云秋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就要发作起来嚷嚷€€€€他哪里比不上€€吴家小子。
云秋起身€€拱拱手,“陈叔,你误会了,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您是三人当€€中经验最丰富的,听我贺大哥说,您的手艺也最好,做出来的菜乡亲们赞不绝口。”
“那您怎么……”陈乐咬咬牙,“不用我?”
“我那儿就是个小铺子,平日专给伙计掌柜做饭的,说难听点€€儿就是个普通伙夫,这多€€作践您呢?!”
陈乐撇撇嘴,脾气稍缓,但面上€€还是不大乐意€€,小声嘟哝一句,“您……您就尽捡好听的抬举我。”
他当€€然也不想做伙夫,可是家中还有老€€母亲、幼弟,妻子小女儿要养,几亩薄田根本不够嚼用。
再有一身€€厨艺,村上€€也不是天天有红白事,他也变不出什么钱来,那日听说这位云公子要招厨工,便想着过来试试。
陈乐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先忍下来在铺子里干上€€几年,等有些积攒再想法儿往其他酒楼谋生。
云秋也不恼,笑着上€€前拍拍他的手:
“我说的是心里话,陈叔您听我说完,我虽不雇您到我的铺子上€€,但京中宴春楼正在招人。”
“他家老€€掌柜与我有些交情,前日还问€€过我有无人引介,我瞧着叔您就挺好,不知€€€€€€”
他顿了顿,偏偏头看着陈乐道€€:
“不知€€叔您这两日得不得空,能跟我进城去见个工?”
陈乐听完都傻了,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贺梁在旁边看着好笑,他大抵也猜出来云秋这一番布置的心思,因而上€€前拍了拍陈乐肩膀:
“叔,醒醒神!”
陈乐呀地一声,脸一下涨红,他也顾不得这会儿还有山神庙的庙祝等村里人在场,竟是扑通跪下就谢:
“有有有!小云公子我有时间!什么时候都有时间,您说,您吩咐,我就等着听您的信儿!”
云秋紧拦慢拦还是没拦住,硬生生受了他一拜,才忙跟贺梁、点€€心一同搀人:
“叔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陈乐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心中更有些发酸,他起身€€后声音哽咽,直言云秋是救了他们全家性命。
他家里五口人,老€€娘和小女儿都不算劳力,几口薄田种€€出来的粮食就够交租子。
女儿到年龄想去村里的私塾开蒙,都是硬着头皮找了村长€€借钱。
今年上€€弟弟想进山里弄点€€野货卖钱,结果不慎滑下来伤了腿,拿药敷药都要好些钱。
老€€母亲的身€€体也不好,陈乐也是被逼到这份儿上€€,才来云秋的田庄上€€见工。
本来还挺生气这小公子不识人,没想他竟然能给自己介绍到京城里的四€€大名楼!
陈乐哀哀说了许多€€,又躬身€€谢了谢云秋,“您有大仁义,小人一家做牛做马难以报答!”
这话就言重了,云秋忙劝了他几句,又叫贺梁给人拉到一边分说分说。
“还有这位郑娘子,”云秋拱手做了一礼,“京城有一新开设的酒楼,名‘宴惊鸿’,不知€€娘子听说过没有?”
郑娘子愣了愣,先看庙祝一眼,才抿嘴摇摇头。
“那酒楼的掌柜姓雨,先前在‘梁家军’、也即是龚州一带的娘子军中作先锋,现如今战事平了,便退下来开了这酒楼。”
“她家里跑堂的都是姑娘,账房是京城府学崇礼斋学正的长€€姊关氏,也就是你们村陈勤的媳妇儿、你该见过。”
郑娘子眼睛一亮,略有些震惊地抬头看云秋一眼。
“他们家里一位掌厨、两位帮厨的都是娘子,您若得空、愿意€€到京城里做工,我可帮您做引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