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般反应,云秋也尴尬,绷了半晌嘴角僵硬,才堪堪憋出一句,“能不能先关门,怪、怪冷的……”
点心一个€€箭步窜进屋,远津€€地一声关上门。
六目相对,沉默沉闷沉重。
最后€€是点心深吸一口气放下铜盆,然€€后€€木僵着走到桌旁,翻出来一只€€还剩有一点水的暖瓶。
刚才云秋说渴,他光顾着烧水竟然€€忘了单独拎一壶新茶过来。
结果云秋一看那暖瓶,不知€€想到什么就红了脸,噫了一声捂住脸转过头,“那、那水喝不得。”
点心一僵,下意识就给暖瓶甩出去。
啪嚓一声,瓶里的锡胆碎了。
远津进来后€€更是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本想说过去收拾下地上散落的茶具。
€€€€今天要将这艘宝船还给白帝城,船上脏、脏成这样肯定是不成样。
结果才走近茶台,就被上面留下的东西震撼住,人僵在原地、脸色酱紫,像中了定身术。
“公€€、公€€子,”点心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稳住心神,“是……是我们想的那、那样吗?”
云秋对上他们的灼灼目光,心里反而有点不服气了€€€€他和€€李从舟有聘书呢!凭、凭什么这么惊奇!
比起滚浪一夜,明明还有更令他震撼尴尬的事。
想到刚才李从舟说出的惊人之语,云秋挥挥手含糊过,“反、反正也就这么回事,等会儿靠岸了记得帮我们拿衣服。”
点心张了张口,想问怎么突然€€……?又看云秋肩颈脖子上的痕迹悬心。
可€€同样,远津也巴巴看着躺在床里侧的李从舟,他脸上、身上落下的“伤”看着可€€也不少!
而且,远津心上€€€€咚咚直跳,他家公€€子现在还昏着呢,难、难道……
他也不敢明眼瞧云秋,只€€能是偷偷摸摸偶尔瞥上一眼,可€€是可€€是€€€€
小云公€€子这么乖巧一个€€人,怎么可€€能?!
点心和€€远津两个€€都是震撼不已,云秋心中也是一麻袋官司,主仆三人就这么默默收拾了屋子。
然€€后€€宝船靠岸,天光还未大亮,官驿码头的衙差都还蹲在木栈桥上漱口、洗脸。
船老大指挥船工给船停稳到官驿的内荡,下锚、收拾好船绳,与点心吆喝一声、放下€€板。
点心拿出银子来付账、打赏,因为多折腾了这么一回,赏钱也厚。
船老大和€€四个€€船工笑弯了眼,直言让点心以后€€有活计还找他。
点心应付了两句、送走他们,让远津守在船上,自己急急跑到官驿里,给两位主子拿换洗衣裳。
回来伺候云秋穿衣服时,看着那些痕迹,点心的眼眶都忍不住红了,“公€€子你……”
夫夫两欢,本该是快乐事。
这怎么弄得像是被虐待了一般?
他一连问了云秋两遍有没€€哪里痛,有没€€哪里不舒服,可€€云秋却心事重重,根本没€€听€€见。
那边,李从舟还未醒,远津本想过去叫,才走了一步又被云秋拦住:
“他……他昨晚虚耗太过,让他睡吧。”
云秋的意思,是说李从舟为了控制自己,平白浪费不少内劲。
可€€落在远津耳朵里,却分明成了另一种意思。
听€€完后€€,远津满眼敬畏地看向云秋,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更用观九天神人的眼神盯着他。
云秋:“……”
他可€€看过连载五部的《艳|春|情》,小远津这眼神代表着什么他一眼就明白。
远津这是误会了,误会了昨天晚上他和€€李从舟的主从和€€位置关系。
但事已至此,云秋也不好开口解释什么,容易越描越黑,就让李从舟之后€€自己想办法和€€小厮解释吧。
看外面天色尚早,又看看躺在床上还未转醒的李从舟,云秋叹一口气站起身,径直往舱门外走。
走了一步,又摇摇头转回来,回到那口他们带上船的箱子旁。
垂眸盯箱子看了半晌,云秋还是拿主意给里面放着的琴盒取出来、背到自己背上。
点心的目光一直跟着他,见云秋背好琴盒就转头往甲板上走,忙追出去一步问:
“公€€子,你这是要上哪儿?”
“我……”
云秋心里乱,不知€€道怎么讲。
李从舟和€€他,他和€€李从舟。
李从舟说的那般话,他重生而来这九年€€。
“……”思来想去,云秋忽然€€想起来周承乐昨日说过的那番话,便€€伸手一指码头往北的大街,“我去给小和€€尚买早点。”
买早点?
“这种小事,我们去就好了,”点心皱眉绕到他身前阻拦,“而且,公€€子你带这琴做什么?”
€€€€别是和€€世子吵架了,要离家出走吧?
云秋拿这琴,其实是想到此物是月娘的遗物,李从舟又不知€€什么时候醒。
今日是跟公€€孙贤约定好的日子,入蜀的水路他们就走这么多,往后€€也用不到船只€€。
别等会儿白帝城的人来了交割不清,点心和€€远津又没€€顾上,混乱之下被人当€€成是宝船上的东西带走了。
所以背自己身上他安心些,看点心满面担忧,云秋也只€€好说是自己宝贝稀罕这个€€,让他别多心。
点心瞧他这状态怎么能放心,且云秋腿上都“伤”成那样、不好好歇着,平白无故买什么早饭?
时至这会儿,点心也终于觉过点味:
李从舟素来身强体壮,从未有这样懒起之时,公€€子的态度又古古怪怪,莫不是€€€€
“公€€子,您和€€……世子吵架啦?”
“……?”云秋瞪大眼睛,哪能呢?!
他跟小和€€尚多好,从来不吵架拌嘴。
“那……”点心小心翼翼试探,“是世子惹您生气了?”
€€€€生气到要卷包带着东西跑路。
那倒也没€€有,云秋摇摇头。
李从舟没€€惹他生气,他们也没€€吵架。
只€€是……
只€€是他骤然€€撞破了真相、发现了小和€€尚的大秘密心里有点慌。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仔细思考思考,也多少有点不知€€道何€€去何€€从、以及如何€€面对李从舟。
他拍拍点心肩膀,“你不用跟着我,有暗卫他们在呢,我去去就回,不耽误多大功夫。”
“还有,远津€€€€”云秋又唤。
远津上前躬身,“云公€€子?”
云秋扬扬下巴,一指屋里李从舟的方€€向,还是照往常露出个€€灿烂笑容:
“他醒了要是找我,就告诉他我去给他买好吃的黄鳝米缆了,没€€有走、不是跑。阿娘的这把琴我随身带着呢,也没€€丢、不要慌。”
远津听€€得是云里雾里,却也点头应下。
云秋看看他们,又端起杯盏来喝了一盏茶润嗓,然€€后€€就慢慢挪步下船,披着红霞缓缓往苍溪城北城门的方€€向晃。
清晨街巷上行人不多,大街两旁的店铺开门营业者€€寥寥,卖包子、豆浆油条的吆喝不断,还有不少推车出城的商贩。
云秋走得不快,一是他在想事情,二是这么正经走起来,才觉着确实身上有些不适。
€€€€李从舟也是重生的。
从刚才他半梦半醒间喊出的那几句话就能分明:承和€€十五年€€报国寺的大火、徐振羽的死,还有苏驰。
所以,许多之前云秋觉得怪异的、不可€€思议的事,都在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八岁那年€€,他跟王妃上报国寺时,第€€一次见面的李从舟会突然€€凶神恶煞地瞪他;
为什么李从舟能提前料算,到江南救下林瑕、拆穿白帝城里刘银财和€€纳氏的阴谋;
为什么明明他在蜀中问不到太多月娘的事,李从舟却在九岁时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那些。
李从舟也是重生的,那……
那他前世也是死了么?怎么死的?
是因为那好几重的蛊毒么?
或者€€是……被襄平侯杀的?
还有,后€€来王妃的病有没€€有好?宁王又如何€€。
他们的前世是不是同一个€€前世,还有这么多年€€来,他装傻卖乖贴着李从舟,李从舟又是怎么看他的?
想到这,云秋突然€€咬嘴唇,摇摇头拍自己脑门:
€€€€无论怎么看的,李从舟待他从未作假,无论是八岁时的嫌恶,还是后€€来慢慢对他敞开心扉。
在报国寺的后€€山禅院教他打拳、陪他给树苗浇水,后€€来跟他一起到西湖观灯,带着他去两山中打猎。
还有昨夜,李从舟宁可€€自己虚耗内劲昏倒,也记着要放轻动作、替他放松准备……
云秋又往前走了几步,想着想着心下了然€€:
所以难怪€€€€从前小和€€尚会经常身负重伤、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他面前。
因为是重生,所以想要保护圆空大师和€€报国寺的僧人们平安,所以才会那么早地找襄平侯麻烦。
而且云秋记着,为了躲避京城那场大疫,他和€€小和€€尚一起住在后€€山小院中,山下曾传来过消息、说襄平侯进献了药方€€。
当€€时他不明所以,说了句:“那还蛮好”。
结果素来很少生气、也鲜少恶语的小和€€尚,突然€€讽了一句:“道貌岸然€€、狼子野心。”
那时候他们才九岁,所以一切……其实早有蛛丝马迹,只€€是他并没€€有在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