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个€€称呼,云秋一下猛然抬头,
而柏氏看着远处渐渐从团团乌云后露出来的€€上弦月,终于露出了€€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白桑乌昭是我亲姊,幼时,你娘陪我良多。”
她€€转过身看着云秋,“我其实不姓柏,白才是我的€€汉姓,柏其实是我的€€苗名,你娘被我阿姊救上乌昭部后,也算我一位姐姐。”
简简单单两句话€€,传递出来的€€信息却多得吓人,云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襄平侯方锦弦前后这俩老婆,根本是一对亲姊妹。
而说完这些的€€柏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她€€看了€€一眼云秋怀里的€€琴,语速飞快:
“昔年€€方锦弦尚未封爵,只空有一副皇室血脉,你们汉人朝廷为了€€稳固政权,就命他迎娶我阿姊。”
“娶得我阿姊后,他便无意中发现了€€我们苗寨中黑苗巫典的€€秘密,然后定下连环毒计,引西南大营士兵出动、杀灭我乌昭三部百姓。”
“阿姊因此绝望愧悔,被他灌下毒酒鸩杀,而我族残兵也被当做乱民押解上京€€€€”
柏夫人从船头走回来,坐到云秋对面,“那年€€,我十二岁,因下山远渡金沙江到蛮国€€,一时贪玩贪睡,反而侥幸脱得活命。”
“为给族人复仇,我只能改名换姓假称自己姓柏,并装出一副对黑苗巫术感兴趣的€€模样€€,主动搭上他。”
柏夫人又看向云秋怀中那把琴,回想自己这么十多年€€来经历的€€种种,终于忍不住捶了€€下船舷:
“乌影卯蚩他个€€蠢货!开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他若早拿来这柄月琴,十年€€前我就跟你们合作了€€!”
云秋:“……”
他本想替乌影解释,说主意并不是他拿的€€,他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但转念一想,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柏夫人骂的€€人就会变成小和尚。
云秋不要她€€骂小和尚,便只能默默不语,不尴不尬地看着柏夫人。
这时候,清浅的€€月光从高天里洒下来,也渐渐给他们所在€€的€€这片湖泊照亮。
云秋看看周围,发现他们竟然已经从侯府地宫中顺水漂了€€出来,来到了€€不知在€€什么地方的€€一处深潭中。
四周都是茂密的€€丛林,远处隐约能瞧见方锦弦他们坐着的€€那艘船,几个€€影卫还在€€奋力地朝西北方向划。
襄平侯府本就位于西川城的€€西城墙尽头,再往西北,就是乐源峰,看来方锦弦也提前想好了€€退路。
刚才天色暗,方锦弦并未注意身后的€€船只。
这会儿月光皎皎,他无意中一瞥,却忽然发现跟在€€后面的€€船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一大截。
而且,船上的€€四个€€影卫全部不见了€€踪影,联想刚才那几声水响……
他一下紧张起来,拍了€€拍身边影卫肩膀,“夫人那边怎么回事?!你的€€人呢?!”
方锦弦身边这位是侯府影卫新€€晋的€€头领,原本那位办事不力,半个€€月前被方锦弦杀了€€,尸首都喂了€€鳄鱼。
他擦了€€把汗,极目远眺,却只能隐约瞧见柏夫人一个€€背影,“夫人你怎么样€€了€€€€€€?!”
他扬声询问,“需不需要帮……”
一句话€€还没说完,方锦弦就啪地重重给了€€他一耳光,“还问什么问?!还不赶快划回去?!”
柏氏有着身孕,那里可还有他的€€宝贝儿子€€。
影卫手€€忙脚乱往回划,柏夫人听见声音回头,看着那艘疾速朝他们划过来的€€小舟啧了€€一声:
这月亮出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远处西川城内厮杀声不绝,乐源峰上也亮起无数火把,但暗渠连通的€€潭水是在€€城南的€€勐虎林。
这林子€€是专门€€养了€€丛林灌木用来狩猎的€€,外围一圈高树少说也有上百年€€,外面的€€人若不注意看、根本注意不到这边。
柏氏摇摇头,转身站起来重新€€挽了€€脑后乌发€€€€不再是汉人妇女的€€云鬓,而是用簪盘了€€个€€向上的€€灵蛇髻。
她€€给曳地的€€裙摆拉高系紧,然后一边挽手€€上的€€广袖一边转头对云秋道€€:
“坐稳了€€,怕就闭上眼睛。”
打架云秋倒是不怕,就是……他偷瞄一眼柏氏隆起的€€小腹€€€€都说女人有孕产子€€是过鬼门€€关,柏氏这样€€,他还真有点担心她€€。
正想着,前面忽然传来铮地一声€€€€
云秋抬头,只见柏夫人不知从哪摸出把银质小刀,翻手€€就毫不留情地在€€自己腕上割了€€一下。
新€€鲜的€€口子€€很深,滴滴答答涌出不少鲜血,柏氏却像是不会痛一样€€,反而脸上挂着冷笑、故意抬手€€让血珠落到水里。
这下才真是给云秋吓着了€€,要不是怕翻船,他都要从小船上蹦起来了€€:“夫人你……?!”
柏氏却不以为意,只哼笑一声,“不都怪你家那蠢男人,要有骨哨,我何至于这般叫我的€€小可爱?”
……小可爱?
云秋舔舔嘴唇,直觉告诉他待会儿要看见的€€东西肯定一点儿也不小,更不会可爱。
毕竟€€€€
上次这么用这种语气给他描述什么可爱东西的€€人是乌影。然后,他就被迫跟一只毛茸茸的€€六眼大蜘蛛对视了€€三个€€瞬间……
想想柏夫人西苑里的€€那些东西,云秋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柏氏叫来的€€东西必然能给他吓晕。
所以他吸吸鼻子€€俯下身,一边给月琴紧紧护在€€怀里,一边闭上眼、用手€€死死抠住船板。
柏氏的€€血流入深潭里,不一会儿就诡异地在€€他们小舟附近形成了€€一道€€长长的€€血线。
血线一直蜿蜒曲折到他们出来的€€暗渠方向,而后,云秋就感觉到身下的€€小船晃了€€好几晃。
水面上传出咕咚咕咚冒泡的€€声响,听上去就好像是某处大锅里的€€水烧开、沸腾了€€一样€€。
云秋俯身、乖乖闭着眼睛没看见,但柏氏站在€€船头却很清楚地看见了€€,顺着血线慢慢从暗渠爬出来的€€、她€€豢养了€€少说十年€€的€€食人鳄。
载着襄平侯的€€那艘小船也近了€€,影卫和方锦弦还不明白状况,柏氏看他满面焦急的€€模样€€只觉可笑荒唐€€€€
“夫人你没……啊?!”
眼看两艘船的€€距离近了€€,船头的€€影卫站起身、正准备施展轻功跃过来,结果才起身,那深潭之中就突然窜起来一只鳄鱼。
那鳄鱼一下咬住影卫的€€腿,给他瞬间就拽到了€€深水里,水面上就咕噜噜冒起来几个€€大泡,然后就是一滩猩红血水。
剩下几个€€影卫都吓了€€一跳,两个€€划桨的€€也急忙握紧了€€手€€中木浆当武器,满面戒备地看向水里。
方锦弦皱皱眉,半晌后,审视的€€目光停留到柏氏受伤的€€腕子€€上,那一连串的€€血迹,让他瞬间黑了€€脸。
不似几个€€影卫,到这会儿脑子€€还不清明,方锦弦只看柏氏一改往日冷漠、双眼中闪着摄人精光,他就明白了€€:
“夫人高明,倒委屈你藏了€€这么多年€€。”
大概是明白自己大势已去,方锦弦反而放松下来,双手€€往后一撑,泰然自若地看向柏氏€€€€
“让我猜猜看,夫人其实是那三个€€苗寨、乌昭部的€€族人,多半€€€€还是族长的€€亲眷?”
柏氏冷笑一声,不想应他的€€话€€。
远处又是轰地一声,西川城的€€城门€€洞开,不少受惊的€€百姓从四扇城门€€中跑出来,瞬间整片勐虎林内也充满了€€不歇的€€哭喊声。
马蹄哒哒,兵甲铿锵。
隐约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吆喝喊哨声€€€€是西川城的€€士兵在€€让老百姓不要惊慌,官军不会伤害平民。
方锦弦看着眼前和自己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十年€€的€€妻子€€,忽然忍不住又笑了€€声:
好个€€忍辱负重的€€苗女,为了€€给族人复仇,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他都要忍不住替柏氏鼓掌。
不过,方锦弦好笑地看了€€眼柏氏的€€肚子€€,他已经留下了€€后人,就算今时今日身死,也值了€€。
€€€€以他皇兄那优柔寡断的€€性子€€,肯定会存一念之仁给这孩子€€留下来。
那只要有后,这场战争也就还没结束。
像是昔年€€他母妃虽然身死,但有他在€€西南筹谋。
退一万步说,即便不是儿子€€,是个€€公主,只要利用好了€€,也能做许多事,就好像那愚蠢的€€若云公主。
方锦弦这么想着,也便不与柏氏计较了€€,免得刺激到她€€折腾掉了€€他的€€宝贝孩子€€。
于是,方锦弦就给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云秋。
这会儿云秋都还在€€乖乖地趴着,怀里还抱着那月琴,紧紧闭着眼睛不看外面。
方锦弦心中暗恨,就因为他图一时快意,拖延了€€那么一个€€月时间,反而让顾云舟找到了€€突破方法€€。
自己上表朝廷要御医,反而逼得杨参向朝廷请命,所谓棋差一着、环环相扣,最终满盘皆输。
“说说看,小云老板?”方锦弦挺有闲情逸致,一点儿不担心逃跑,反而还想和他多聊两句,“你的€€人是怎么联络上你的€€?”
云秋听见他的€€声音,大着胆子€€抬头、眯眼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没什么大蜘蛛、大蟾蜍,这才放心坐起来。
大道€€理他也不想和方锦弦讲,毕竟在€€话€€本故事里,无论正反派,话€€太多总是不妙的€€。
所以他耸耸肩、惜字如€€金,扬起下巴回了€€方锦弦一个€€:“你猜?”
方锦弦一愣,而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其他几个€€影卫都怕他受刺激太大疯了€€,忙回护到他身边,轻声喊了€€好几次侯爷。
然而方锦弦正准备抬头继续说话€€,却忽然看见一支带有火焰的€€箭簇直奔他面门€€而来。
紧接着是哗哗水声,岸上铠甲声铿锵鸣响,持盾的€€步兵打头阵,手€€持火把挡在€€了€€岸边,弓箭手€€、骑兵紧随其后€€€€很快就给这水潭围满了€€。
影卫反应倒快,一下就给那箭簇打落。
但很快就有更多的€€小船从水上开过来,将他们两艘小舟团团围住,为首一人难得披甲,身后还披了€€红袍。
云秋一看见他,眼睛就亮起来,忍不住抱着月琴站起身,稳住身形后,冲他遥遥挥了€€挥手€€:
“小和尚€€€€!”
李从舟看过来,脸上神色也是一喜,可看见柏氏跟云秋站在€€一起,眼中又闪过一抹戒备寒光。
柏氏耸耸肩往旁边让了€€一步,好意提醒道€€:
“别用轻功,你们划船靠过来,潭水里全是食人鳄,小心飞得太低给你拽下去变食物。”
也不用李从舟吩咐,摇浆的€€小兵立刻就加快了€€动作,很快缩短了€€两艘船的€€距离。
船刚靠在€€一起,李从舟就忍不住地大踏步跳上来,一把给云秋揽在€€怀里,力道€€之大、云秋都觉得自己给那铠甲挤变形。
“呜啊……”
云秋挣扎两下,隔着铠甲他掐也掐不到、抓也抓不着,只能抿抿嘴,踮起脚尖、当众吧唧了€€李从舟一口。
这下正巧被随后赶来的€€乌影看着,他一点儿不给云秋留面子€€地吹了€€声响亮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