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制约 第24章

他弯腰把鞋放在燕知脚底下,“燕教授现在是当老师的人了,总要注意仪容得体。”

燕知看着那双拖鞋。

白色毛绒底上两个鹅黄色的小圆耳朵,怎么也不能跟“教授仪容”四个字挂钩。

他没动。

牧长觉站着看了他一会儿,在他身前蹲下来,拿起一只鞋,要握燕知的脚腕。

这动作燕知太熟悉了。

熟悉得他忍不住地向后躲,“你跟剧组里的同事都这么互帮互助的?”

牧长觉抬头看他,笑了,“对,这是国内新流行的一种社交礼仪。燕老师,能穿鞋了吗?”

燕知心里酸得受不了。

梦里最后一眼的场景轻而易举地穿破他的防线,像是一个让他进攻的信号。

他想起来自己九年前曾被迫听的那些话,甚至觉得那双柔软的、毛茸茸的卡通拖鞋面目可憎起来。

但他还是极力克制着,好像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牧长觉,你以后会结婚吧。”

牧长觉依然在地上蹲着,没有一丝犹豫,“会。”

燕知有一片刻屏住了呼吸。

那么多年前,牧长觉就告诉过他,“男的和男的,不结婚。”

他没有打击到牧长觉,只报复了自己。

他想不明白。

只是让他穿一双鞋,自己心里为什么会这么抵触。

但他不甘心,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片刻间头脑发热。

他保持着声音的从容,稍昂着一些头,“你以后结了婚,准备生几个孩子?”

“你穿上鞋,我告诉你。”牧长觉似乎完全不觉得燕知的问题越界,甚至接了一句几乎不相关的话,“这双鞋是我让小陈新买的,昨晚刚拆的吊牌,没人穿过。”

燕知犹豫了几秒,一只脚一只脚地伸进鞋里。

等他穿好鞋,牧长觉站了起来。

两个人离得近,身高的差异一下就凸显了出来。

燕知的后背挺直,仍然在等他的答案。

牧长觉也低头看着他,完全没用之前开玩笑的口吻,说得极为认真:“那要看他有多大的本事...给我生。”

第16章

燕知吵不了架。

他听见这么一句话,眼前立刻就一阵发花。

和小时候一样,他偶尔休息不好或者情绪激动也会这样,稍坐一会就能缓过来。

他安静地站了片刻,想朝着印象里沙发的方向走过去。

但是他毕竟对环境不熟悉,即使他有意识克制,但还是没忍住小幅度地摸索了一下。

他的手立刻就被扶住了。

牧长觉什么都没问,一手带过他的腰,要扶着他往沙发走。

燕知把手从牧长觉的手里轻轻抽出来,“没关系,我自己可以,不用麻烦了。”

“这倒是不麻烦。我有问题想请教燕老师,做学生应当的。”牧长觉重新把他的手握住,力度和之前一样。

好像只要燕知稍微用力,仍然能让牧长觉放手。

甚至他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稍远了一些,就没再抵抗。

燕知坐下,手里被放了一只温暖的杯子。

他只是用手捂着取暖,并没有喝。

“杯子也是新的。”牧长觉像是很不经意地提起,“这个房子是上个房子烧了之后刚搬的,没别人来过,房子里的东西都是陈杰新买了拿过来的。”

燕知捧着杯子喝了一口。

是热巧克力。

他记得牧长觉从不喝甜饮料。

一方面是控制摄入,一方面是个人喜好。

他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复,只能隐约看见手里橘黄色的玻璃杯。

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燕知放平语气随口聊了一句,“现在还在拍摄期,牧老师也可以喝饮料吗?”

“不是给我喝的。”牧长觉的目光依旧落在他的眼睛上,“只是让小陈买来备着的。”

燕知的眼睛问题不大,稍微坐了一会儿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把喝了一半的热巧克力放在桌子上,“有什么问题,你问。”

工作就是工作。

他收了剧组的薪水,就会履行应尽的职责。

牧长觉的目光在他眼睛上停留着。

燕知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偏过头,“是什么问题?”

他谈工作时会习惯性地清除不相关的情绪。

但是被牧长觉的眼睛看着,他却忍不住想要汲取牧长觉身上的味道。

哪怕他知道这不对。

好在牧长觉很快把剧本摊开了,“那天我看了你跟小康对话的回放,你对剧本掌握得很全面。”

为了确保能发挥与佣金对等的价值,燕知一拿到剧本就先通读后精读。

他前前后后看过四遍,仔细摸索里面可能会需要他参与的地方。

这个习惯也是牧长觉留给他的。

他翻开剧本的时候,想象中的那个人就坐在他身边,“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这个剧本的故事很简单,甚至在燕知看来有些过于通俗。

这种偏小众的同性题材,不像是能对牧长觉的演艺事业有什么重大提升。

但燕知也知道如果想要在新的领域有所突破,总要尝试不同角色。

《咫尺》讲述了一位年轻的天才教授赵楼在车祸之后忘记了自己的爱人江越。

除了每天当中不固定的一小时,其余时间他都认定了爱人已经在车祸中去世,而身边的人只是一个异想天开的追求者。

牧长觉饰演剧中的主角赵楼。

他把剧本翻到用荧光笔标黄的一页,“在这一部分中,‘我’因为过度思念‘死去的’江越,经常在实验室过度地工作来逃避现实。我试了几种表达方式,都感觉不够准确。”

燕知听得很认真,“嗯。”

他记得这里。

“所以我想问,”牧长觉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燕教授,你有过通过过度工作来缓解情绪的经历吗?”

“没有。”

燕知说谎。

刚到斯大入学的时候,他在康大的本科学习并不作数,仍然要从大一读起。

升入大二之后,他从原本的物理系转到生物系。

他定下一个很没必要的目标:一年内拿到学士学位。

除了必修的学分,他早早地作为本科生申请了实验室轮转。

他坐在惠特曼教授的办公室里,忐忑地自我介绍,“我对成瘾相关的课题很感兴趣。”

和许多诺奖得主一样,惠特曼教授看上去只是一位白发苍苍的普通老人。

他看了看燕知雪白的卷发,笑着认可,“你的品味和我一样好,对科学和对时尚,都是。”

他听见燕知问:“除了对药物,人也会对其他东西成瘾,对吗?”

“当然,你一定做过文献调查了。”惠特曼教授耐心地回答:“人类是有情绪的、高级的动物。比起简单的糖水依赖和神经兴奋形成的极端古典制约,人类会有更多可以诱导多巴胺释放的信息源。”

“那这些……信息源,”燕知的目光忽闪了一下,“也可以像是糖水或者神经兴奋一样,被戒掉吗?”

惠特曼教授很温和地从镜片上方看他,“你可以尝试,知。科学就是持续地尝试。”

燕知太想知道答案了。

首先他要拥有可以匹配实验室的知识背景,一天几乎只睡一两个小时。

他大量地阅览文献,反复练习实验室新教给他的动物手术。

燕知知道怎么学习,但他不知道怎么停止。

他像是这个学校里最如饥似渴的学生,不分昼夜地上课、调研、实验。

但其实他内心深处最清楚。

那段时间的他,只是不想看见牧长觉。

太久了。

他总是做重复的梦。

雨水,撞击,飞机的引擎轰鸣,门缝下的血不住地涌。

每一次。

燕知都觉得自己不可能更痛苦了。

他反复地失去。

他阅读的综述里平淡地描述着“压力与悲剧”:好的悲剧不是偶发的、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是在漫长的时光里找不到根源的失重感,无力终止的慢性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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