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了翻找的声音,“我们看看望先生给带了什么?”
本来很不舒服,燕知还是被逗笑了,“‘望先生’又是什么……”
“我们看看啊,”对方很快精准地找到了小豆沙包,“豆沙门钉儿吃不吃?”
燕知记得自己小时候非要管小豆沙包叫“门钉儿”。
大人总纠正他门钉只有肉馅的。
只有牧长觉,在他每次说想吃门钉的时候给他买小豆沙包。
燕知又犹豫,“怕肚子疼。”
“肚子不疼,”牧长觉的声音很温柔地哄,“我不让疼。”
一个很小的豆沙包,燕知吃了一身汗,快半个多小时才吃完。
他蜷着腿靠着人,很安静。
“没事儿吧?”对方没有一点大意,护着他的脐周感受。
燕知摇头,“没事儿。”
他又抬头“看”:“那我以后吃饭都这样?”
“怎么会都这样?”安抚的拥抱把他罩住,“我们现在只是在慢慢养,以后好了就看你。你要想这么吃,我就这么陪着,好不好?”
燕知鼻子有点酸,扭身往后抱住,“你别离开我。”
那个声音不厌其烦地反复告诉他:“我一直在。”
燕知这次没有立刻接受。
他有点低落,“之前牧长觉就是这么说的,最后也只给我留下一个你。”
“那你要不要再给牧长觉一个机会?”那个声音又轻又耐心,像是随口一提似地建议。
第42章
“我们之前讨论过了,”燕知摇头,“我不需要牧长觉,我只要你。”
“好,那还是不要他,但是我能不能问天天一个问题?”温暖的掌心握着燕知的手。
他点头,“问什么?”
“天天要我,是不是总发生在想要牧长觉的时候?”对方轻轻揉着他的手指,暖着他发凉的指尖,“是不是因为牧长觉有些地方没能做好,没能照顾到,让天天难受了?”
燕知的第一反应是要否认。
但他只是舔了舔嘴唇,低着头回避,“我渴了。”
“那我们先喝水。”对方说到做到,托着燕知的后颈,很耐心地喂了几口温糖水。
燕知喝了水,又往对方怀里躲,“我要睡觉。”
“宝贝。”牧长觉的声音极温柔,罕见地带着一点坚持,“你想想牧长觉,你稍微想想我。”
对方的呼吸又停了一会儿,莫名地让燕知心软了。
“我总是在需要牧长觉的时候会见到你。”燕知垂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我第一次看见你,其实那个时候我是……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的。”
牧长觉的声音轻轻重复,“不知道怎么继续?”
反正现在房间里也只有燕知自己。
他说出来好过些,幻象也不会泄露他的秘密。
“我当时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只是在住院的很短一段时间,我的头发就全白了。”燕知低声笑了笑,“因为太快了,我回学校的时候同学都以为我是新染的头发。我白天还能骗他们说我是在哪家理发店漂的颜色,到了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图书馆里,就一直罗列我应该活着的理由。”
“然后我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燕知低着头,“我说服我自己应该,或者说是因为,终于有一天,我可能总有机会见到你,真的‘你’。但是……”
他声音更低了,“但是,我从里到外地尝试修补。却总是捂住这里就散开那里,我总是聚不起来。”
“我特别努力了。我去研究怎么控制想你这件事,我试图在见到‘你’和不见到‘你’之间找到平衡。我每天都在下一个关于‘行’和‘不行’的决心。除了见‘你’,我练习每一件让我看起来正常的事。”燕知抬起茫然的眼睛,“但最后我还是不行。”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有人在听。
他能听见平稳而缓慢的呼吸。
“所以我想,”燕知眨眨眼,“我需要牧长觉的时候,有了‘你’,然后我不再需要牧长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绽开一个笑,“这样挺好的。”
很轻的一声叹息。
有手指在轻揉他的眼角,“宝贝不哭了,都是牧长觉的错,让天天一直等。”
吻轻轻落在他的额角,“还是因为牧长觉总是不在,对吗?”
燕知犹豫了一下,没有否认。
“不哭了,”对方抱着他,小心顺他的头发,“我们今天早上才摘的氧气,等会儿医生过来检查看见你着急,又得戴上。”
燕知的注意力被他分散了,把眼睛压在他肩膀上,“我没哭。”
“没哭没哭,不能压眼睛,”那声音里的心疼逐渐不加掩饰,“宝贝抬头,我给擦擦。”
燕知不愿意,“你让我靠会儿,你别老管我,你以前不这样。”
“牧长觉不就是总管你吗?”牧长觉的声音轻柔地问:“你对自己不好,我能不管?”
“你以前不管的。”燕知挺认真地回答:“以前我说不想吃饭,你就不逼着我吃。”
“那天天一直学习一直进步,我也不能一成不变吧。”对方又亲亲他的耳朵,“还是说你心里真的觉得,你饿得肚子难受,牧长觉会不管?”
燕知让他说得皱眉,小声嘟囔:“你怎么不学习一些好的?总学这些。”
“口渴吗?”对方在哄他,“嘴唇又干了。”
燕知想喝,但是又有顾虑,“老喝水就该想上厕所了。”
“那天天以前不方便的时候都怎么办?”那声音问道。
燕知觉得这个答案多么显而易见,“我就不喝水。”
“……”
一安静,燕知就慌。
他向外伸手摸,立刻被接住,“没事儿宝贝,不害怕。”
“你能不能别不说话。”燕知眼圈有点泛红,“我心慌。”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反应过来。”对方把他抱到了腿上,慢慢给顺胸口,“不着急,宝贝,我就在这儿呢。”
燕知被喂了水,厕所也顺利地去过了,让身边的人给他讲《卖火柴的小女孩》。
他蜷着腿靠着人,小口吃着草莓,听到一个地方就打断,跟讲故事的人分享想法:“我当时药快吃完了,觉得我和这个小姑娘很像。但是现在我有你,我又觉得不像了。”
身边的人被打断之后,好像忘了自己讲到哪了,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但他还记得轻轻摸燕知的手,让他知道自己在。
燕知昏昏欲睡地提醒他,“讲到火炉了,温暖的火光,木柴燃烧发出清脆的细响……”
“然后小女孩又划着了一根火柴,这一次她看见了美味的甜点和……”那声音越来越轻,“睡吧天天,我在这儿。”
燕知下意识地揪紧手里的衬衫,另一只手向上环。
“在呢,宝贝,我在。”对方护着他的背,顺着他一起躺下,“我不走。”
燕知惺忪间把脸在对方怀里蹭了蹭,“我真的觉得我浪费了很多时间,如果我早知道可以这样轻松,我早就应该放手的。”
“是,说得很好。天天乖,休息一会儿。”对方用被子把他严丝合缝地裹住,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以后都不会浪费了。”
那两天燕知过得很舒服。
他从来没想到幻象的完成度能够如此之高。
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是稍微有一点不舒服就有人安抚和拥抱,每一顿饭每一口水都是身边的人一小口一小口仔细喂的。
他的任何需求都能立刻得到满足,从来没有过一次落空。
中间惠特曼教授和林医生一起来看过他一次。
老教授问了他几个实验室的问题之后,不慌不忙地说:“你的学生很积极,思维也活跃。我恳请你暂时把实验室交给我来指导。你只要好好养身体,就是对我这个老男人最大的仁慈。”
“放心吧休,我真的没什么问题了。”燕知试图从床上站起来向他展示,“你看,我很快就没事儿了。”
“我相信你,你是最棒的知。”惠特曼教授拍拍他的肩膀,扶着他坐回去,“但你还是躺好,不要乱动。你这边的医生都跟林谈过了,我鼓励你早日恢复工作,但首先你一定要休息好。”
燕知朝他笑笑,学他当年戏谑的语气:“科学从不睡觉。”
“但科学家得睡觉。”惠特曼教授给他想了一个期限,“至少得到你眼睛恢复之前,你同意吗?”
“当然。”燕知应允,“到我眼睛恢复之前,我的实验室就暂时属于你。”
“非常荣幸。”老人握握他的手,“我还以为送走我的最后一个学生之后,我就再没机会亲自带领实验室了呢。”
“行了行了,你不要一直打扰他。”林医生轻声对惠特曼教授说:“我看你俩一聊起来就没完……”
“没关系的。”燕知朝着林医生的方向说:“我很感谢您和休,如果这次不是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你有我们,知,你永远有我们。”惠特曼教授想了想又补充,“当然,前提是我还活着,毕竟我已经不算最年轻的那些人了。”
“休!”林医生忍无可忍,“你们两个都不要再说了。知好好休息,这位‘严谨先生’我先带走了。”
她几乎在一分钟之内就把惠特曼教授带出了病房。
燕知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身边的人立刻问:“累了?”
燕知一抬手扒在他肩上,“我觉得对不起休。”
“你的学术做得这么好,怎么会对不起他呢?”对方把手放在燕知背上轻轻往下顺,“他很为你骄傲。”
“但是我之前真的考虑过吃药。”燕知低声说。
“吃药?”对方好像没有立刻领会,“吃药有什么不对吗?”
哪怕只是面对牧长觉的声音,燕知都有一些心虚。
但他同时又叛逆,想把这些终究不能讲给牧长觉的话全说出来:“我之前用来消除幻象的药,如果我一直吃,就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见牧长觉。只是可能过个一两年,我就会丧失常规的认知。”
他听见了很长很慢的吸气声,努力解释:“但是那样我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一两年。就算没有一辈子,有一两年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