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你自己公寓吗?”牧长觉的声音挺平和的,“你现在眼睛还没好利落,你打算回去之后怎么办呢?”
“我也不是完全看不见,而且感觉应该很快就能好……”燕知发现牧长觉没跟着他走,在原地站住了,“怎么了?”
牧长觉站了两秒又往前走,扶着他的手,“没事儿,你接着说。”
燕知摸了摸牧长觉的手,“你手怎么突然这么凉,你不舒服?”
“你别管我,你接着说你的计划,你说你眼睛很快就能好,然后呢?”牧长觉低声问他,声音没什么力气。
“不是,你怎么了?你好好说话。”燕知着急了,呼吸立刻快起来,摸索着抓牧长觉的小臂。
“不急,没事儿,你着什么急?”牧长觉托着他的背,把他往怀里拢,“我就是刚刚被你气得有点发懵。”
燕知气刚喘匀一点,头抵着他的肩膀缓解头晕,声音里全是不明白,“你被我气得发懵?”
“你眼睛快好了,我胳膊还没好呢呀。”牧长觉贴着他的耳朵,“我刚才在戏里跟人肢体冲突,感觉伤口有点抻着了。本来想忍到回家让你给我看看,结果我这一下戏,就听你在这儿说你好了能自理能回自己家了。”
燕知顾不上还当着好多人,小心地在他胳膊上摸,“怎么抻着了?抻着哪儿了?”
“没事儿,不严重。”牧长觉带着他摸,把燕知的手放在伤口附近,“稍微流了一点血,回去换个药就没事儿了。你千万别着急。”
燕知摸着他衬衫袖子上的确是有一片温热的濡湿,立刻皱眉,“都流血了,怎么没事儿?”
“我一个人换药费点劲,但也不是换不了。”牧长觉叹了口气,“没事儿你回你公寓吧,我让小陈帮我个忙,晚上万一发烧了我能自己开车去医院,挺近的。”
“你别说了,”燕知用手心捂着牧长觉胳膊上那一块湿,“我去你家给你看看。”
“你真这么好?”牧长觉用那条好手绕住他的腰,“那我得报答天天吧?以身相许你估计现在不要,晚上我们吃小火锅好不好?”
燕知哪有心情管吃的,刚进家就要给牧长觉看胳膊。
“现在不怎么流了。”牧长觉扒着自己胳膊看了看,“应该没事儿。”
“刚才血都渗出来了,怎么可能没事?”燕知皱着眉,把眼睛凑到伤口附近努力看。
淡淡的铁锈味从牧长觉身上漫开,让燕知的神经稍有点紧绷。
“你怎么抻的?怎么好好的就崩开了呢?”燕知把他的衬衫往下扒,“你把这个脱了。”
“你不着急好不好?”牧长觉配合着他把袖子往下拽,说话慢悠悠的,“我想想我当时在干嘛来着……我可能就是场间休息跟人对戏的时候有两下推搡的动作,分心想着晚上天天吃点什么能有胃口,在片场等我这么辛苦。”
燕知不接他的话,鼻子尖快贴到他耳边上了,还是看不太清楚。
牧长觉把他拉开了,“我自己把旧的纱布解开,你帮我涂药,就跟上次一样,行吗?”
燕知配合他,把药尽可能轻地点在伤口附近。
他看不清,弄得挺费劲的。
但是牧长觉并不帮忙,就任由他把药涂得到处都是。
“今天杭如许跟你讨论完剧情,又跟我说了说,”牧长觉稍微换了个角度,方便燕知点药,“我觉得你们俩说得挺有意思,我每个人都同意一部分。”
其实今天跟杭如许讨论的那几句,让燕知心里头有点发酸。
《徘徊》里迟迟不肯开口的赵楼,做了和他自己很像的选择。
但是说到工作上的事情,燕知就尽量屏蔽主观的情感,“你同意哪一部分?”
“杭如许演‘江越’,所以他看问题的角度就会很…‘江越’。”牧长觉不紧不慢地分析,“我刚接这个剧本,也只能从表面看问题,就想这个‘赵楼’啊,到后面都知道他俩矛盾在哪儿了,怎么就不肯跟江越商量,老想着躲呢?”
“然后我刚开始演的时候,就总有这个坎儿过不去,因为我也有杭如许问的那个问题,觉得我无法完全地站在这个人物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入戏也有点儿难。”牧长觉坐着坐着就挤到燕知身边去了,“然后我一边演一边体会,就从一开始觉得江越是承受者,逐渐感受到了赵楼内在的挣扎,也就能理解他的选择。”
“你别动了,药蹭掉了。”燕知低着头,好像注意力还在他的伤口上。
“所以今天我听见杭如许问这个问题,我站在‘赵楼’的角度上就有点不舒服。你是我的指导,你能理解我,对吗?”牧长觉偏着头,面对燕知,“我不觉得赵楼有任何错,所以我听不得别人评判他,哪怕是从专业上讨论也不行。所以今天在片场我态度有点儿不好,惹你不高兴了。你是因为这个想回自己公寓吗?”
燕知仍然低着头,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我不是,我真的只是因为觉得我身体好多了,不能老住在你这儿。”
“那你不住在这儿,我怎么办呢?”牧长觉用拇指在他眼角很轻地揩了一下,“你病好了,你就不管我了。天天的心,怎么这么狠呢?”
“也不是,”他看看自己的拇指尖,自我否定,“天天还是稍微有点儿心疼我的,掉金豆豆了都。”
燕知顺着他说的,掩饰着避开关于剧情的问题,“流这么多血,你不知道疼吗?”
“诶呀,刚抻那一下可疼了,疼得我咬住了我的下嘴唇。但是我转念一想,回家给天天看看,他得多心疼我,好像又能忍得住了。”牧长觉用两条腿把他盘在中间,“结果我带伤拍完,强忍着剧痛来找天天寻求安慰。”
“当时天天说,”牧长觉学着燕知的语气,“‘牧长觉,我要回公寓’。我感觉那一下子,我的血都‘哗啦哗啦’地流。但是我当时就想,干脆流死我算了,反正也没人心疼。”
“你别说那个字。”燕知皱着眉抬起头,眼角都还没干。
“那你说你心疼没有,”牧长觉弓着腰,从下面往上看他,“我得听见你亲口说。”
燕知躲开他,“你别挨这么近,我给你包上。”
他只能看见最大概的轮廓,一只手小心扶着纱布,一只手缠医用胶带。
“诶呦,嘶……”牧长觉浑身颤抖着,“突然好疼啊,特别疼,天天你快心疼我一下,我坚持不住了。”
燕知抿了抿嘴,“我看你挺有精神的。”
“我有精神吧?”牧长觉笑着,又往他跟前凑了凑,“那不担心了,我们吃饭好吗?我饿死……扁了。”
燕知没想到牧长觉真在家里准备了火锅。
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火锅。
一方面是火锅好吃。他不能吃辣,尤其喜欢清汤。
另一方面是牧长觉有一项绝技。他能把肉卷涮到一个绝佳的状态,然后蘸好麻酱放他碗里时,肉片就已经是刚好的温度了。
牧长觉涮,燕知吃,配合得极好。
燕知眼睛没完全好,又想着牧长觉胳膊不方便,“你吃你的,我还不太饿。”
“不饿吗?”牧长觉扶着他坐好,轻轻摸了摸他肚子,“下次去医院复查要称体重,你知道你再瘦了医生得怎么说我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医生对我都可凶了。之前你发烧,两回都碰上同一个医生。他觉得我根本没好好照顾你,你说我冤不冤?”
“他说你了?”燕知有点惊讶地问他。
“何止说了,狠狠批评我了。”牧长觉把一片涮好的肉蘸上麻酱,用一只手接着送到燕知嘴边,“你尝尝火候。”
燕知犹豫着要自己用筷子接。
牧长觉把肉片放到他筷子上,“行了,放上了,吃吧。”
燕知吃一片,牧长觉在他筷子上放一片。
他吃饭还是很难,很小一片肉也半天才咽得下去。
牧长觉就一直等着。
“你自己怎么不吃呢?”燕知有点不好意思。
“本来我喂你一口,等着你吃的功夫能自己吃一点,”牧长觉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但是你要多一步接力,我不得看着吗?”
“你今天为什么话这么多?”燕知脸有点红了。
“吓得。”牧长觉顺手往他嘴里送了一口青菜,“怕你不管我,极力挽留你。”
这次燕知犹豫了一下,张嘴接了,没坚持自己吃。
腾出来一只手,牧长觉也没自己吃,小心护着燕知的肚子,又喂了一小口米饭,“我不是觉得你自己吃不了饭,其实是我有需求。”
燕知吃不了几口,很快就累了。
他肚子被护着,一踏实下来意识就有点松散。
今天在片场坐了挺长时间,他腰上没什么力气,慢慢就靠到了牧长觉肩膀上,“喂饭算什么需求?”
“你身体刚好一点就想搬走,”牧长觉放下筷子,两只手环着燕知薄而窄的腰,“让我觉得我好不重要。”
他抬手捂着燕知的后背,埋在他颈间慢慢吸了一口,“天天能不能给我一点安全感,说你不走了?”
第48章
燕知有一片刻的恍惚,几乎就要答应了。
但是那些做过隐私/处理的药就放在二楼卧室的床头上,每天被牧长觉当成营养补剂,一样一样地数出来,放在他的手心里。
燕知多希望那真的都是维生素。
“我现在很多事情还没想清楚,”燕知低着头回避,“你别说这种话了。”
牧长觉揉揉他的手,“那我们各退一步,你在我伤好之前别走,行吗?”
燕知想了想,还是犹豫。
“天天。”牧长觉又稍稍靠近了他一些,“伤口疼。”
燕知有点担心地摸了摸他额头,“没发烧,有什么别的感觉吗?”
“没发烧但是我头晕,”牧长觉把他搂紧了,“可能是因为我心里没底。”
“……那我这两天先留在这儿。”燕知沉默了一会儿,松口了。
六月雨多,燕知除了跟着牧长觉去过几次片场,几乎没怎么出过门。
等他能借助眼镜看见东西的时候,燕知就想去一趟实验室。
毕竟总是让惠特曼教授帮他推动实验室也不现实。
牧长觉开车把他送到生科院楼下,想跟着他一起上楼到实验室。
“我估计要挺久的,”燕知还惦记着他的胳膊,“你该去趟医院检查一下了吧?”
“去医院也是重新包一遍纱布罢了,”牧长觉摇摇头,“我还是想让你给我包。不方便我上去的话,我就在大厅等你。”
他总是在做一些恰到好处的让步,让燕知很难一直坚持拒绝。
燕知一个人上了楼。
他刚一出现,实验室就七嘴八舌地炸锅了。
“燕老师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梅时雨你别扒老师身上行吗?你不沉吗?滚下来!”
“燕老师我好想你燕老师……”
“梅时雨你快起开吧你!燕老师你身体好点了吗?”
……
燕知跟他们打过招呼,“好多了,你们的工作汇报我都看了,这周末之前会给所有人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