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能了。怎么了?您有事嘱咐奴才去办吗?”
“我想听听宫外的消息,比如关于昨天陛下……和特使的事。我想知道。”
夏知一口答应了,还说要带那个宫女如梦来见他。
谢兰因正在暗牢里提审犯人,并不他主提审,他只是过来看看,偶尔问一两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打断罪犯很可能已经习惯的受罪程序,对答案不知可否,然后随意挥手表示继续。
他来这里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不那么显而易见的原因,总有那么几位直性子的掌管拟诏的爱卿不得他意,他不喜欢内阁这个回还往复的规矩太久了,尤其是在他画下的“敕”被驳回来的时候。
在不动声色换掉几位给事中后这种情况有所改善,但并不多。于是他索性带他们来暗牢议事,随便看看,叫他们想好了再作定夺。
一位侍郎微上前一步,尽量忽视耳旁惨不忍睹的叫声,专心致志方才在御书房门外被截断的话题:“陛下,中州之军不易再立,这地域辽阔,其中根系太难细究。”
“这个您不必担心,我派了专人过去。”谢兰因在册子上化掉中州的事,表示这事不再议。他本来想让顾影过去的,最后还是叫顾且去了,合乎情理些,他也不喜欢顾且待在京城,如果顾且在,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同意他和寒无见的婚事。
另一位大人定定心,问:“可……这军费维持……”
谢兰因最讨厌他这种想说不敢说硬要流露言外之意的语调,他道:“律令规定的十五税一连一半都未曾拿到,上两年拿的是四十税一。”
大臣为难道:“这前几年又是灾情又是战乱,好容易恢复些,自然是要修生养息。”
“一百石还交不上三石,这不是修生养息,这是给我皇叔送地呢。”谢兰因冷笑一声,“你们各自下辖多少田地当真当我不了解吗?”
其他人一听冷汗都下来了,谢辞这两年是嚣张了很多,但是买地这种事,其实比起谢兰因他父亲谢庭还是小巫见大巫了。如今田地自然是到了谢兰因手里,再加上他从王府带出的刺探情报的影卫,势力不得不叫人害怕。
田地问题太复杂,他不能在这里随便谈,只是给个提醒,压他们一头,“这个事就这么办,左相那边拟了旨,朕不想再看一遍。还有一件事,”他翻了一页,“你们在这里知道就行了,立后,大赦天下,婚典的日子交给礼部去选,但一定要叫我看。听清楚了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谢兰因抬眼看了他们,很不耐烦。他们不敢再问什么,陛下要娶一个男人,还是昔日“声名显赫”的寒无见,他们有异议,但不敢说出来。谢兰因明显是想把这份诏书混在其他提案里一起钤印,而且事先和他们打好招呼。谢兰因对政事亲力亲为到了此种程度,叫人乍舌。
“……是。”几个人陆陆续续地低首称是。
谢兰因这才笑了。
几个人从阴郁血腥的暗牢走出,有种重见天日的放松感。
一位官员小声议论:“这真的是……鬼迷心窍,也不怕叫人笑话。把我等当什么人了?他当日明明说好了娶南周公主,如今说悔就悔,甚至公然否认自己当初的话……就为了一个罪该万死的男人。”
他词不达意,但其他人都了然地尴尬地笑了笑,不肯再多说,只恐身边都是耳目。
顾影从暗牢深处出来,同陛下行礼。谢兰因看上去比平素有耐性得多,正在玩弄一本表册,后一页写的都是寒无见的名字。
顾影出声提醒:“陛下,事情了了。”
谢兰因把思绪抽出来,看了一眼顾影,谢兰因心情不错,居然冲顾影笑了一下,问他:“影,我这门亲事你觉得怎么样?”
“属下不敢妄议。”
谢兰因站起来,“说实话,这些年来其实我一直当自己是你不称职的哥哥,父亲把你安插在我身边,想让你取代林琅做我真正的得力助手。他好像成功了,又好像没有,父亲和老师曾经想教你一些东西,但你除了杀人,什么都没学会。我们的命运始终因为奇怪的巧合粘合在一起,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还是拿你作自己人看的,所以我在这个态度上问你,你说真心话,我和寒无见,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顾影道:“好。”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内侍进来,是夏知的人,他朝谢兰因深深俯身,像憋急了一口气道:“参见陛下,寒公子这边找您来了。”
谢兰因神情变了:“他现在找我做什么?”
“是,是听说了那个刘当家的死的事,好像。”
谢兰因露出困惑的表情,于是内侍小声提醒他:“刘二牛。”
顾影也明白了,刘二牛曾经欺侮过寒无见。但谢兰因做的有些过火,他株连了三族。
对谢兰因来说就根本不算过火,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处理得非常果断,否则简直浪费时间。但他知道这种参私的事寒无见是无法理解的,他心地太优柔寡断了。肯定也有人跟他乱说了什么。
谢兰因刚想走出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袖子看了一眼,半边臂膀沾了血,刑讯时候沾上的,他见大臣的时候不屑换衣服。
顾影也看到了,道:“陛下不若先叫寒大人偏殿等候,您去换套衣服,花不了一炷香时间。”
谢兰因瞥了他一眼,抽出顾影佩剑对着自己臂膀划了一道口子,干脆利落果断,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小内侍吓到了:“陛下!”
“闭嘴。”谢兰因瞪了他一眼,又志得意满地看了不明就里的顾影一眼,把剑插回了他的剑鞘。
谢兰因走出去,顾影跟上。他们没多久碰上了这边来的寒无见,后者皱着眉头,神情带着劝诫的意思,很不安宁。但都在看清谢兰因半边流血的手臂时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顾影:学会了。
第137章 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寒无见捉住他的袖子,焦急道,“怎么受伤了?太医呢?”
谢兰因捂住自己的伤口,笑:“没事,不是什么大事。刚刚突然闯入一个黑衣刺客,现下已经跑了,招式太快,跑的也快,连禁军都没有惊动。”
寒无见又要求了一遍“传太医”,他似乎要自己去叫,又舍不得离开他,于是折返回来,拿出一块干净手帕,按住了还在渗血的伤口。
“什么时辰伤的,抹毒了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用的什么兵器?”寒无见说着看了后面默默跟着的顾影一眼,问他,“你有看清吗?他用的是不是剑?”
顾影不会撒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答。谢兰因捂住头,往寒无见身上倾倒,“你说的对,头有些晕。”
寒无见更急了,但在发现谢兰因一个劲用手拢他抱他后,发现了端倪:“好了好了,我知道没毒了。”
谢兰因于是站好,道:“有一点点晕,可能忙了一天了。叫我休息休息就好。你怎么来了,日子挑好了吗?”
“我不是来说婚事的。”他露出语重心长的模样,但又有些不忍心,只是徒添自己的痛苦烦恼,“我有其他事问你。”
他们去了附近收拾妥帖的宫殿,叫太医过来了一遭,谢兰因觉得这是小事,寒无见坚持如此,他只得听话。
等到其他人都下去,寒无见问他:“你这伤口伤的太明显。你这是武艺退后了吗?”
谢兰因道:“当时情况太复杂,我没有看清。”
“怎么复杂?”
“有人报你来了,我一时走神,怕那人伤你。你今天怎么特意来寻我?宫里头不开心吗?我叫人带剑给你好不好,御花园的柳树你就放过他吧。”
寒无见闻言笑了笑,宫中无故不得带剑。谢兰因确太偏爱他。他登时有些无话可说,他默默坐到谢兰因身边,摸了摸他的手:“你当真要同我成亲么。”
谢兰因惊讶:“我们不是已经成了吗,你说这个好没意思。”
谢兰因又若有所思道,“你不要太在意别人的非议,我做什么他们都会非议的,何必在意愚人目光?你是担心父母之命吗?我不觉得寒叔父不会同意这种事,他是个很明事理的人,什么世面没见过,不是吗?”
寒无见笑了笑,不言语,父亲知道南风欢好,但他只会觉得这种事上不了台面。
“疼吗,”寒无见问他,“还是太累?我好像什么也帮不了你。事事亲力亲为确实叫人累。你有没有想过不揽这么多事?”
“累是真的,但熬过这段时间就行了。你知道,凡事都先理出一个思绪,如果不先把各种事都亲自了解探底,我会感到不安。”
谢兰因不喜欢地方势力过大,他已经在尽量收权。谢兰因是有野心的人,但他的方法太不留情面了,寒无见道:“兰因,我真的很不放心。”
谢兰因拥住寒无见的肩膀,和他一起仰面倒在床榻上,道:“对不起。我以后不做那么无理的事了。你知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同样不许叫人欺辱你。我也许做的过火了,我以后听你的话不这样做了。是有谁找到了你向你施压吗?”
谢兰因是怀疑有大臣找了寒无见,就谢兰因架空内阁议事权等事同他理论,寒无见不站什么政派,但他也知道不能叫一个君王太过独断,谢兰因登上那个位置后越来越逾矩,无视祖制,然而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所以他们试图通过寒无见来说服他。
但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寒无见深受前朝鄙夷,在他同谢兰因关系公开之前他一直是以俘虏的身份备受谈论,人们会以为他和谢兰因做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交易,几乎没有人愿意同他建交。
谢兰因同他的关系一遭肯定,性质转变得突然,他同谢兰因的关系太有违人伦,太龌龊,无人不对他鄙夷,更别提联系了。
寒无见是从小夏子哪里听见的,后者随口说了一句,寒无见当时在百无聊赖地煮粥,他听说谢兰因总不喜欢吃饭,在盛碗时候听见夏知和旁人说的,夏知带着夸耀的语气,似乎谢兰因动辄杀伐流血十里的行为多么值得称赞。
寒无见直接被烫到了。
谢兰因执起他的手,小心地抚摸:“不想说就算了。但是这个要跟我说,被什么烫到了?他们说你在给我煮粥?”
“我只会煮那个。”寒无见笑,“可惜打翻了。所以烫到了。”
“没事,反正日子还长。你这个叫太医看过吗?”
“没那么娇气。”寒无见道,“冷水浸一下就好。”
谢兰因指了指自己的胳膊:“你倒是有好几面。”
“我是真觉得没什么大事。我没有你那么讳疾忌医。”
“好吧,”谢兰因沉声道,“我以后不会再做让你不安的事情了,”他起身专注地盯住寒无见的眼睛,“你要开心一点,我不想你不开心。你高兴我才高兴,你上次在宫外给我写信,你好像还快活一点。你现在能不能继续给我写信?你要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事,你就在信里问我,我都听你的。我以后有不好说的,也这样写给你,写在信上的东西我们都不说谎,互相体谅。你觉得这个方法怎么样?”
寒无见搂住他:“嗯?好啊。我哪里不开心?你知道我其实还是很开心的,也许不够表露。完全是因为我很……”
“担忧。”谢兰因接过他的话,“你老是担心这个,忧心那个。这是你的天性,你就应该去好好看看喜服。你看好了来告诉我好吗?我想跟你去看,但是走不开。就当我第一次给你下命令好不好。”
“那好吧,”寒无见苦笑,“无见遵命。”
谢兰因同寒无见去紫阳宫歇息,夏知正在廊外候着,他一早听到消息寒无见去找谢兰因,而且是因为自己白天“闯的祸”,他感到非常煎熬,一个下午都去挑那姓蒋的错了,通过折磨人来宽慰自己。
所幸谢兰因同寒无见回宫时候脸色并没有什么不虞,夏知才松一口气,知道寒无见并没有轻易把自己供出去。寒无见是聪明又细心的主。
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清清嗓子打打拂尘,他叫人献茶,跟寒无见同谢兰因€€€€主要是与寒无见禀事,告诉他寒景行来找过一次,但因不见他人所以回去了。后面还有一个宫女也在求面见,因等不着人所以在宫人房舍候着,非得了寒无见本人令,不敢走开。
谢兰因听见寒景行来过,也插了一嘴,道:“我也听见他过来了,所以没叫侍卫拦他。但是我白天在南殿那边,所以不得空见他,只叫人赏了一些过去。”
寒无见听见道:“这怎么好,这样只会惯得他不讲礼数。内宫他想进就进来了?”
“可以啊。”谢兰因道,“你想见他难道还要等许久不成?他是你侄子,他随时想进就能进。如果他不是你侄子那就不行了。”谢兰因笑,“而且我之前远远看见他,有那么好几分像你,就是眉目还没长开,你这么喜欢他,我自然是也要多少表示一下。”
寒无见无奈,他对自己长相没几分了解,不过似乎很多人都这么说,那景行可能与自己是当真很像了。
“也许是亲缘关系吧。”寒无见道,“我同他父亲毕竟是胞兄弟。”
夏知还在心里掂量“宫女”的事,不得不主动去插话:“这也是。不过我之前也有见过寒府二公子的,无缺公子倒与我们寒大人不太相似。不止我一个人如此觉着……”
谢兰因听见这茬想起来,与寒无见道:“你父亲快到了,就这两日的事情,你知道吗?”
“嗯。”寒无见扯了下嘴角,他当然不知道了。寒祁之不给他写信,快到了也不托一个传信的人,他的自由肯定没有受到太大限制,他恐怕还要限制母亲和二哥无缺的,不许他们传一点消息过来。
谢兰因遂点点头,他是从护送人那里接来的消息,其他并不多想,只道:“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只等他们来。你觉得备下接风洗尘的宴席如何?你放心,不会弄太大动静,只表一表态。而且以拜见我父亲老师的名义。”
寒无见还是摇了摇头,道:“你略一表态就行了,我父亲很不容易拉不下脸,宴席接风洗尘就算了,别折煞他老人家。”他很可能给谢兰因难堪,就算是以谢庭的名义也无济于事,何况这京中各种流言他定时已经一路听得七七八八了。
谢兰因约莫懂了,顺遂地听了,低声道:“那到时我私下跟你去看他。”
寒无见点点头。
“至于景行,”话题绕回,寒无见坚持,“他还是得讲些规矩,不然乱了套。”谢兰因满口答应。
夏知这才得进一步提示:“陛下,大人,那这个宫女,您是今日还得空见吗,我好去打发她。”他主要是向着寒无见问。
第138章 宫女
“什么宫女?”谢兰因抬了一下眼睛,好像不太喜欢他这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