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命中 第4章

方雨唔了一声,放下晾衣叉,回屋里拉上行李箱表示可以走了。陆与闻把门打开,剧务组的杨凡在门口正要敲门,见是陆与闻,满脸堆笑道:“来箱子给我,我来搬。”

下楼梯时杨凡特地来到方雨近旁,问道:“住得不舒服吗?怎么突然要搬,李老师那我不好交代啊。”

方雨反问:“李老师是谁?”

陆与闻瞟了方雨一眼,很少听到他用这么冷淡的口吻说话,而杨凡干笑几声,没回话,方雨加重了语气:“李老师是谁?我不认识。”

“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我就一剧务,你们都是我得罪不起的爷。”杨凡忙赔笑道,戴上雨衣兜帽,扛起行李箱,抢先一步走在两人前头。

陆与闻狐疑地看向前方逃似的背影,再看看方雨,方雨神色如常,伞递给陆与闻,“你打伞,我拉行李箱。”

“刚刚你们打什么哑谜?”

“没打哑谜,我的确不认识那位李老师。”

方雨握着行李箱拉杆,另一只手伸到伞外接住密密匝匝的雨,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扭头看撑伞的陆与闻,“等下要去农家乐吃吗?能不能蹭黄奶奶家的饭?”

“不好吧,我不好意思。”

“你留下洗碗不就行了,”方雨笑道,“你晚上睡觉打不打呼噜?会不会磨牙梦游?”

陆与闻邪睨着方雨,“心情好了开始消遣我是吧?”

两人走到陆与闻住的平房,方雨其中一个行李箱就放在屋内,床加宽过了,床边多了一台落地电扇。

杨凡讪讪道:“没法弄两张床,空间不够,只能拼一起了。”

陆与闻把伞立在墙角,方雨再开口没了刚才的冷漠,声音和缓道:“行,挺好的,辛苦你了。”

杨凡走后,陆与闻关上门,慢慢地剥一个桔子吃,方雨向他摊开掌心,“我也要。”

“不给。”陆与闻掰开一瓣塞进嘴里。

“小气鬼。”方雨双手撑着床,坐在床边晃着双腿,直勾勾地看着陆与闻,

陆与闻咽下酸酸甜甜的桔子,又再吃了两瓣,剩下的全给了方雨。方雨掰开桔子,一瓣一瓣往嘴里送,吃东西时视线不知落到何处,心不在焉地咀嚼,旁若无人地把食指戳进嘴里咂了咂。

吃完最后一瓣桔子,方雨抬起脸,朝陆与闻伸出手,掌心里是完好的桔子皮,“要扔吗?是不是要晒起来?我看窗户边都是。”

陆与闻捡走桔子皮,放到窗台边晒。下雨的缘故窗户关紧了,透过污浊的玻璃,远处黛青色的山脉与天空几乎融为一体,阴沉沉的天昭示着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雨。

“今晚雨会停吗?”方雨走过来道,“要是还下雨会不会继续放假?”

“不知道,可能会先拍后面的戏。”

“听说剧本还在改?”

陆与闻回身,在方桌旁坐下,语气有些烦躁,“说是结局还没定,前天编剧来了你看见了么,下雨太烦了,再下几场雨得拍到何年何月。”

陆与闻趴在方桌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闻到空气中水汽的味道,几声闷雷滚过天际,唤不醒睡得很沉的自己,外面的瓢泼大雨也下不进梦里。

睡梦中成功乘虚而入的只有气味,清甜的桔子香,香气愈发馥郁。

醒来看见由窗台转移到方桌的桔皮,陆与闻才知晓梦中桔子香的来源,天完全黑透了,屋里亮着灯,方雨不知去哪了。

陆与闻揉揉眼睛,呆坐了不到半分钟,方雨推门进来,将铁皮饭盒放到桌上,“醒了?吃饭吧,给你打饭了,今晚的菜色还可以。”

“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刚想叫你起来,看你睡得那么香就让你多睡一会。”

方雨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扔了个茶包进去,拉开方桌底下另一把椅子坐下。陆与闻揭开饭盒盖,今晚的菜有红烧鱼块、笋干炒腊肉,底下是压得满满的蛋炒饭。馋虫被勾起来了些,陆与闻熟门熟路地打开方雨的餐具盒,挑出筷子,埋头苦吃。

“雨停了,今晚照常开工,”方雨呷一口茶水,单手支着下巴,“占用了你的半个衣柜,为了表示感谢,屋子我收拾过了,你看是不是没那么乱了。”

陆与闻随意环顾了一周,乱糟糟的屋子整洁了不少,床上的被子叠成豆腐块,靠墙的榆木长桌上乱七八糟的杂物归置得井井有条。

与此同时,方雨的个人物品也悄无声息地侵占了他的空间,衣柜里的衣服、床上的枕头被褥、桌上的水杯饭盒,还有彼时他未曾察觉的更微妙难言的一切。

陆与闻是在很久以后才明白,一个人的入侵绝不仅是野蛮地挤占了私有地盘,还会如同气味那般长久地熏染心田,曾霸占视线的每一个瞬间都会成为一副画,永久地挂在心上。

第7章 那是盈眶的泪

当晚的戏开拍前,陆与闻被副导叫去和某位前辈演员打招呼,去到他问了声好,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愣是没法把眼前这张慈眉善目的脸和名字对上号。

副导介绍这是业内最爱提携后辈的老大哥,接着大力褒扬某部陆与闻连名字都没听说的电影,陆与闻耐着性子听副导阿谀奉承,没敢开口打断,一旁比他更早过来的方雨忽然出声:“王导,我再去看看剧本。”

说完便兀自走开了,陆与闻立即接话:“王导,我去跟方雨对对戏。”

绕过忙碌布景的工作人员,陆与闻找到远离人群的方雨,方雨在河边乱石堆里站着,手上拿着剧本,不时低头看两眼。陆与闻走到近前,方雨忽而蹲了下来,捡起一块小石头往河里扔。

石块扑通落入水中,银光闪闪的河面水花四溅。

陆与闻有点摸不着头脑,踩着石块走近方雨,俯身问:“你干嘛?这里太黑了,眼睛要看坏的。”

傍晚吊起的大灯照着不远处的淤泥地,工作人员一趟一趟的走,推着装满淤泥的手推车,一锹一锹地把淤泥填补进去。

想到等会儿半个人要陷进泥潭里,陆与闻洁癖又犯了,索性扭过头眼不见为净。方雨抬头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对视的那一刹那,陆与闻发觉方雨的脸色很不好看,白惨惨着一张脸,眉头微蹙。

“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方雨问道。

“不认识,还不知道叫什么,等下是他跟你搭戏?”

方雨点头,陆与闻看他脸色实在难看,安慰道:“那个前辈看起来不是不好相与的,你不用担心,还是你身体不舒服?”

“他姓李,他就是那个李老师。”

“谁?”陆与闻没反应过来,副导扯着大嗓门喊他们过去,两人对话中断。他想起什么,拍拍方雨的肩膀,“我助理回来了,回去把手机给他,他带出去修。”

“你助理这几天去哪了?”

“给我舅当司机去了,我舅发短信说晚几天到。”

导演给他们讲了一遍戏,刚才打过招呼的前辈也在,陆与闻这时才知道这人叫李铁,早些年拍戏,现在开表演培训班教学生。

“走一遍戏,方雨先来。”

导演吩咐走戏,陆与闻退到一边,头顶的大灯炙烤着头部和脖颈,他走远一些,还没到他的戏,正在试的这一场戏是向晴跟人私会,后续和董乾的对话会揭晓向晴为了赚钱才去陪的老男人。

陆与闻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段剧情让他膈应得慌,他的不爽并不是因为向晴的做法,而是出于一种美好事物被亵渎的愤慨。董乾愤怒的程度只会比他更深,陆与闻又开始琢磨董乾的心理,顺便往方雨那边觑了一眼。

方雨靠着那位前辈的胸膛,拘谨得手不知道放哪,导演在调整他的姿势,抓着他的手攀上那位前辈的肩膀。

离组多天的助理小跑到陆与闻身边,带来一把小风扇和一个保温杯,陆与闻接过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前方。

“你认不认识前面那个人,看过他演的戏没?”

陆与闻用保温杯隐蔽地指了指搂着方雨的老前辈,平心而论这位前辈不算老,看上去绝不超过四十岁,但陆与闻也说不清这种不适感来自哪里。

“看过啊,电影和电视剧都看过,但这几年好像没看到他的戏了,”助理话锋一转,试探地道,“那个,听说有人搬去你那了?不嫌挤吗?”

“还好,多一张床的事,方便我跟方雨交流对戏。”

助理惊讶道:“你们这么熟了?”

“我们本来就熟,我现在每天跟他呆一块呢。”

陆与闻摆摆手,让助理一边去,导演抠完细节总算招手叫他过去,他走上前,站在导演指定的位置,还待在别人怀里的方雨艰难地侧过头看他。

为了模拟月光的效果,大灯吊得很高很远,此时方雨的脸晦暗不明,唯独那双眼睛如水般透亮,又仿佛盈着泪光。

陆与闻尚不能看懂方雨的眼神,他感到奇怪,如果这是向晴,眼神理应如同€€入一枚钩子,更露骨也更暧昧一些;如果是方雨,方雨没理由这样看他。

陆与闻也糊涂了,顾不上纠结这些,导演正向他剖析董乾的心理,告诉他董乾除了震惊、不敢置信,心里还有一丝丝怨怼,所以董乾的逃走有怄气的成分在,不全是因为窘迫,随后掉进泥潭才令他难堪至极。

导演提议第一遍试着一条拍完找找感觉,在讨论完跌入泥潭和用竹竿拽拉上来的细节,又走了一遍戏后,正式拍,这一场戏衔接的剧情是陪伴外婆十多年的大黄狗跑出去一天了,到了晚上仍没回来,董乾深夜打着手电筒出去找。

陆与闻缓缓吐出一口气,晃着手电筒开路,夜里的大山寂静无声,偶尔传出几声虫鸣,月光散漫,月光下的他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

再走几步就会看到方雨,剧情设置是董乾手电筒的光惊扰了暗处私会的向晴,董乾猝然间看见向晴的脸,向晴被人搂在怀里亲昵狎亵。被撞破秘密的向晴丝毫不惊慌,一边跟老男人调情,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董乾。

董乾在向晴赤裸裸的目光下慌乱转身,急切地想要逃走。

陆与闻在看见方雨被人按进怀里后就走不动路了,他的两条腿像灌了铅,震惊地看着这荒唐的一切,手电筒的光将这不堪的一幕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

方雨乌黑柔顺的头发、如月光般皎洁的脸庞、脸上灿烂的笑容,以及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这样美好的人不应该和苟且扯上关系,更遑论肆意抚摸他的另一张脸急色得令他作呕。

陆与闻有种宝物被玷污的愤怒与痛心,他带着愠怒看向方雨,方雨双手攀上另一个人的肩膀,下巴顺势搁在肩上,身体在别人怀里,脸迎向他,双目大胆地盯视着他。

这双眸子比他想象的还要难懂,曾令他心软的眼神化作刀子,剜下他伪饰出来的不在乎和言不由衷,刀子一般越痛越刻骨铭心的眼神叫他落荒而逃。

这晚的月色混淆了思绪,恍惚中他真的成了董乾。

陆与闻记得接下来的举动,他丢掉手电筒,像董乾一样狼狈逃跑,黑暗中危机四伏,他不慎跌落进泥潭,用力挣扎陷得越深,绝望犹如缠绕住双腿的淤泥,湿滑腥臭,冰凉刺骨。

不多时方雨挽着老男人的胳膊经过,看见他却当看不见。

云翳遮挡住了当晚最后一抹月光,最心灰意冷之时,方雨折返回来,用长竹竿拽他起来。当他双脚切实地站在地上,后怕使他脱力地跪倒在地,方雨俯身盯着他,眼里亮晶晶的,似藏着今晚遗漏的那一点月光。

他在看方雨,也在看向晴,贪婪地、舍不得眨眼地凝视眼前人。

不对,陆与闻猛然发现了不对,这不是向晴,眼前的人是方雨。

他看清了那双眸子里才不是什么破碎的月光,那是盈眶的泪,方雨眼里有泪。

意识到这一点,他又变回了陆与闻。

作者有话说:

现实:陆与闻×方雨

戏里:董乾×向晴

这几个名字应该不会混淆吧!

第8章 你想跟我有关系吗

陆与闻动了动嘴唇,想问方雨他怎么了,却听见方雨用很轻佻的语气说出向晴的台词,独独那双眼睛水洗过那样潋滟晶莹,流露出的情绪不知代表着向晴,还是归结于方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来找我的吗?”

陆与闻代替董乾问:“他是谁?”

方雨回答:“不重要,兴许明天就不是他了。”

“你跟很多男人有关系吗?”

陆与闻跪坐在地上,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微微抬头仰视着方雨,方雨笑了,一笑眼里的泪光更像破碎的月光,“你想跟我有关系吗?”

他这么问陆与闻。

陆与闻忽然有一瞬能和董乾共鸣,他分明体会到某种难以捕捉的情愫在流动,从方雨眼睛里流淌到他心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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