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偌记得对方应当是太后兄长的女儿,今年刚十七岁,先前外面也有传言,说太后有意让皇上立自家侄女为后,但没过多久便打消了主意。
又一个奇怪之处。
论关系亲疏的话,岳慧茹做皇后明显比他更合适,不管从哪方面考虑,太后似乎都没理由要舍近求远。
岳太后将手串拍在桌上,强压着怒火道:“你还有脸问,你昨日冲撞了皇上,什么话都没说,就自己先跑回来,当时御花园里的人都瞧见了。”
“哀家将你留下,是叫你给皇上赔个不是,不然你明日便回府去,往后也不要再来见哀家了。”
“可是姑母,我一见到皇上就害怕,”岳慧茹哭丧着脸,“还有皇上身边的那只白狼,站起来比我都高,我总觉得它能一口把我咬死。”
岳太后深吸口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那白狼是皇上自小养在身边的,不会随意伤人,你究竟有什么可害怕的。”
但狼不伤人也很吓人啊。
岳慧茹泪眼汪汪,目光中明显传递着这一信息。
白狼?萧偌想了下,猜测应当是皇上从北梁带回的荒原狼。
“萧表哥还没见过那只白狼吧,”大约是想为自己寻个帮手,岳慧茹望向萧偌道,“眼睛绿幽幽的,听说前段日子才刚咬死了一名使臣呢。”
萧偌摇头道:“不曾见过,不过皇城内有禁军值守,尽量离远一些的话,应当不用担心。”
话未说完,萧偌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泼了皇上一脸颜料的事,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僵住。
此事他还没有来得及同旁人提过,若只是不小心冲撞便算作大事的话,那他这数罪并罚,才是真的要被丢去喂狼吧。
萧偌还在胡思乱想,那头岳慧茹已经岔开了话题,缓和气氛道。
“不说这个了,再过半月便是万寿节了,我记得姑母提过,这回贺寿图要交给萧表哥来画,所以表哥打算画什么,仙鹤青松,还是寿桃牡丹,或者近来时兴的八仙贺寿好像也不错。”
“全凭太后做主。”萧偌道。
太后挑了下眉,倒不十分在意贺寿图这件事,左右也只是将萧偌接进宫中的借口,画好画坏,根本无人会去在意。
不过说起作画。
岳太后拨了拨手里的佛珠,心底已然有了主意。
“哀家不懂这些,贺寿图你与宫里画师们商议便好,倒是还有另一件要紧事。”
“今年是皇上登基第二年,哀家想叫你给皇上画几张人像,不拘是什么题目背景的,之后好挂在紫宸宫里。”
萧偌头皮一麻,贺寿图还能躲在屋里作画,人像却是要对着本人才能画出来的。
想到要与皇上日日相对,萧偌鼓起勇气道。
“回太后的话,萧偌平常画山水风景比较多,并不擅长绘画人物,只怕画出的人像会不合太后的心意。”
“啪”的声,似乎是茶盏落在桌上的声音。
萧偌心头一紧,忽然有些后悔刚才的说辞。
“不合心意便多画几张,”岳太后语气冷了些,“宫里闲暇的时间多,二十张,三十张,总能画出合心意的。”
“你还年轻呢,哪有事情没做就先打退堂鼓的道理。”
“太后教训的是。”萧偌垂下头去。
岳太后揉了揉眉心,像是有些乏累了:“皇上马上便要过来了,哀家去换身衣裳,你陪你表妹说说话吧。”
萧偌起身目送太后离开,刚一回头,就对上岳慧茹同情的目光。
不怪她如此反应,实在是进宫这两月来,她看到最多的便是太后这般满含失望的神情。
可失望也没办法,岳慧茹知晓自己不是当皇后的材料,瞧见皇上就腿软,别说是同对方亲近,她恨不能每日都躲得远远的。
好在太后总归是疼她的,见她实在胆怯害怕,便打消了推她做皇后的念头。
不过眼前这位萧表哥显然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岳慧茹心里越发同情,挪了挪位置,轻声道:“你别怕,皇上赏罚分明,你平日谨慎着些,他应当找不到机会罚你。”
岳慧茹拧了拧帕子,还想再开口,却顾及着人多口杂,到底也没敢说出更多话来。
萧偌看出她脸上的愧疚,反过来安抚道:“我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皇上英明神武,若真有人能坐上皇后之位,自然也是那人的福气。”
当然,这福气最好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以萧偌的观察,虽说太后一心想要推自家人上位,甚至不惜为皇上挑选男后。
但就太后与皇上如今日渐紧张的关系,无论他也好,岳慧茹也好,能登上后位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就连他也要借由贺寿图才能被接进宫中,便是最好的证明。
拖延一段时间,等到万寿节之后,估计再想出宫就很容易了。
萧偌这边话音刚落,宫外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紧接便是太监尖细的嗓音。
“皇上驾到!”
萧偌下意识屏住呼吸,和身旁的岳慧茹一同站起身来。
第6章
门外兵荒马乱,康仁宫后殿里的宫女太监匆忙跪在地上。
萧偌盯着面前的青黑地砖,分神想这地砖应当是只有宫内才能使用的御砖,因为要经过反复的烧制和打磨,质地细腻,光滑如玉。
“都起吧。”
略显清冷的嗓音传来,萧偌只瞧见玄色缎绣金龙朝袍从自己的眼前一晃而过。
萧偌跟着众人一同谢恩,刚想起身退到最后,就与岳慧茹撞了肩膀。
岳慧茹朝他眨了眨眼,毫无愧疚地躲在他的身后,小心贴住墙边站好。
萧偌:“……”
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
到底是自己的表妹,萧偌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了最前。
好在似乎听到了响动,太后很快从里间出来,被邱辰扶着手臂重新坐回了矮榻。
“皇上今日来得倒是早,可是事情都已经忙完了。”
岳太后面容慈和,语气带着关切,用目光示意对方坐在自己身旁。
皇上神色淡淡,像是没有留意房内的两人,只朝岳太后颔首道。
“是,之前西北干旱的事已经差不多收尾了,这两日应该能空闲下来。”
“朝中的事哀家不懂,”岳太后温和笑了笑,“只希望皇上能多注意休息,便是再忙碌国事,也别伤了身体才好。”
“儿子省的。”虞泽兮点头,面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萧偌和岳慧茹一声不吭,两人肩挨着肩,安静贴在墙边当着壁画。
只是可惜,皇上对二人视而不见,太后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哎,瞧哀家这记性,光顾着与皇上说话了,”太后笑着指了指对面的萧偌,“那是宣宁侯家的大公子,皇上还记得吧?”
虞泽兮转过视线,深碧色的眼眸从他脸上扫过。
萧偌背脊一凉,因着是北梁混血,虞泽兮的容貌远比寻常人锋利许多,五爪龙纹盘踞于对方的朝服之上,带着莫名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有些印象。”
只是有些印象,萧偌忽然松了口气。
“皇上怎么忘了,”岳太后抿唇笑了下,“之前皇上在岳家族学里被人泼了满身的墨汁,便是他了。”
“哦。”虞泽兮不置可否。
“不过忘了也没什么,皇上日理万机,自然不会记得些许小事,只是这孩子心里总记挂着,趁着这回进宫来画贺寿图,便想给皇上赔个罪。”
岳太后使了个眼色,邱辰自宫女手中接来一杯热茶,转头递到萧偌面前。
萧偌自然明白太后的用意,双手捧过青花龙纹的茶盏,跪在皇上身前,垂头道:“小人有眼无珠,之前冲撞了皇上,还求皇上恕罪。”
也不知是不是宫人疏忽了,茶盏有些烫,加上萧偌自己紧张,手指一抖,差点将茶盏打翻。
完了,萧偌心底一沉,眼前的可是龙袍,若是将茶水倒在这上面,怕是连太后也救不了他了。
然而就在危机之时,对面人忽然扶了下他的臂弯,稳稳接过了那杯热茶。
萧偌顿时惊讶,下意识抬起头来,正与那人四目相对。
深碧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戏谑,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虞泽兮喝了茶水,将茶盏放到桌上:“起吧,不知者不罪,若不是你当年急匆匆逃走了,朕原本也没打算要怪罪你。”
“谢皇上隆恩。”萧偌连忙起身,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颈后已经渗出一层细汗。
并没有发觉萧偌这边的变故,太后脸上始终含着笑,听到皇上说的话,满意点了点头。
“这回可好,上月琮王世子进宫请安时还与哀家说呢,你因为担忧被皇上责罚,在外日夜难安,如今总该可以放心了。”
“可见啊,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什么事情就该早早解开了才好,免得积压在心底,反而成了仇怨。”
“是。”萧偌受教点头。
岳太后教育过了晚辈,见皇上并没有不快之色,干脆趁热打铁道。
“按照宫里规矩,历代皇帝登基后都要留下一套画像,少则三四张,多则十数张,正好皇上最近没什么大事,不如便趁机将画像画了吧。”
皇帝登基后的画像可画可不画,虞泽兮抬了抬眼眸,顺着视线望向萧偌。
“母后有属意的画师?”
岳太后轻咳了声:“就是萧偌,你父皇生前最喜欢他画的山水,想来人物也应当画得不错。”
被点名的萧偌有些心虚,他画山水风景确实还好,但画出的人物却被外界评价缺少神韵,最多不过是末流。
但因为有太后先前的教训,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低头等待上位之人的回复。
别答应,千万别答应。
虞泽兮不辨喜怒,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近日确实并无大事,但琐碎事务也有不少,朕没工夫应对他。”
见他未直接拒绝,岳太后顿时欣喜,连忙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