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好,铃冬松了口气。
借着昏暗的灯光,这才注意到萧偌眉眼间有淡淡的羞恼神色,脸颊似乎也有些红。
萧偌容貌原本就好,如今眉眼柔润,又带了抹不明显的薄红,竟比平日多了几分明艳之色。
“你在看什么?”萧偌回头问。
铃冬拨浪鼓似的摇头:“没,奴婢只是在忧心,二公子往后不会真的有牢狱之灾吧。”
“应当不会,”萧偌回忆了下刚才在寝宫里的对话,“酒楼内有许多客人围观,已经查清人虽然是行舟所伤,但的确是对方出言侮辱在先。”
而既然两边都有过错,那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了。
可以说萧行舟动手打人有错,反过来,同样也可以说是对方先出言无状,萧行舟不堪受辱,所以才不得已出手伤人。
全看断案之人如何衡量。
眼下有皇上出面,两边各退一步,萧行舟最多不过是被打几十个板子,估计是不会有牢狱之灾了。
“不用坐牢就好,”铃冬彻底放下心来,之后忍不住笑道,“公子,皇上对您可真好,这么快就能将事情解决,显见之前已经叫人仔细查过了,就算您今晚不来这一趟,想来皇上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明棋虽然不敢插话,但也在后面用力点头。
萧偌脚下一顿,假装没有听见,抬手将画匣递给铃冬。
“就你话多,我该知会父亲,将你送出宫去,给我换个安静的丫头进来。”
铃冬手忙脚乱接住画匣,险些将宫灯扔给明棋。
好容易拿稳了,才发现萧偌已经走在了前头。
“公子我错了,您等等我,往后我再也不敢乱说了!”
时辰已经晚了,萧偌也没心思再用晚膳,简单洗漱后便歇下了。
幼狼被明棋喂了羊奶,在软布里睡得四脚朝天,萧偌将幼狼抱进竹篮里面,幼狼伸了伸短腿,用爪子勾住竹篮的围边。
萧偌摸了摸幼狼的耳朵,心底莫名又回想起铃冬之前说的那句话。
其实铃冬说得没错,皇上应该很早前就已经知道萧行舟的事了,所谓照顾两日幼狼当作回报,更像是对方临时找来的借口。
只是为什么?
他与皇上三年前结下仇怨,对方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心胸宽广,有何理由要主动帮他的家人脱罪。
即便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好方便后续报复,也实在做得有些过了。
至于旁人说的看重,就更加是荒谬了,萧偌还没有自恋到这种程度,觉得自己国色天姿,就连皇上也忍不住瞧上了自己。
“你说……皇上到底想要干什么?”萧偌捏住幼狼的尾巴。
幼狼哼唧了一声,抖了抖耳朵,转身将脑袋埋进了软布里面。
第二日天有些阴,似乎又要下雨,几名粗使太监匆忙打扫着庭院里的落叶,以免被雨淋湿后乱成一团。
朝会结束,积攒了一早上的雨水终于落下来了。
虞泽兮坐在书案后面,来不及更换身上的龙袍,听礼部侍郎许锐丰回报万寿节当日的祭天事宜。
许锐丰是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容貌周正,只眉宇间透着少许疲倦。
待说完了正事,见上位之人神情平淡,索性咬了咬牙,后退一步跪倒在地上。
“前日犬子与人在酒楼中闹事,惊扰皇上亲自问询,实在是微臣教子无方,还请皇上责罚。”
虞泽兮放下手中的单子,垂眸瞥了他一眼:“的确是你教子无方。”
许锐丰肩膀一僵,只觉地砖冰冷刺骨,所有没说完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你可知道你儿子前日在酒楼里都说了些什么?”虞泽兮目光冷厉,居高临下望着许锐丰。
“他说,宣宁侯卖子求荣,为了前程,不惜将长子送入宫中,往后等被朕赶出宫去,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在他的口中,朕倒成了欺男霸女,薄情寡义之辈了。”
“皇上饶命,”许锐丰瞬间出了一身冷汗,额头紧贴在地砖,“犬子酒后胡言,并非有意要对皇上不敬,还求皇上饶命。”
许锐丰心底叫苦不迭,他小儿子的确骂了萧偌、萧行舟两人没错,但原话全然不是这样说的。
他儿子只是蠢,又不是真的连命都不要了,怎么敢如此口出狂言,甚至将皇上也一同牵扯进来。
“……起吧,既然你儿子已经被打伤,朕也无意再另行责罚,只叫他好生在家中闭门思过,这段时日都不要出来了。”
“谢皇上隆恩。”许锐丰重重松了口气。
“至于萧行舟,”虞泽兮思索片刻,“他先动手打人自然也有错,这回治伤花了多少银钱,只叫他尽数赔偿给你家吧。”
“微臣不敢,此回全是犬子的过错,皇上开恩不与他计较已经是皇上仁慈,微臣怎么敢再多收萧二公子的补偿。”
许锐丰虽然有气,却不是傻子,皇上亲自派人将萧行舟从监牢中领出,显然是极重视此事的。
儿子能保住小命已是万幸,他已然不指望皇上能一碗水端平,让萧行舟也受到责罚了。
从紫宸宫里出来,许锐丰暗暗下定决心,等儿子伤好之后,一定带他去宣宁侯府请罪。
不然等萧家长子真登上后位那日,以皇上如今的态度,他往后的仕途恐怕要不好过了。
而至于儿子断的那条腿,就权当是让他长个教训吧。
临近下午,雨势稍稍停了一些,却依旧能听见窗外€€€€€€€€的响动。
批完手边最后一本奏折,虞泽兮揉了揉眉心,接过董叙递来的热茶。
“下午应当没什么事了吧。”
“是,”董叙闻弦歌而知雅意,笑了笑说,“眼下天色还早,皇上不若去玉阶殿看看,那幼狼崽儿已经在萧公子住处放了一天了,也不知有没有给萧公子添麻烦。”
虞泽兮淡定放下茶盏,口是心非道:“昨晚才刚见过,倒也不必日日都要见面。”
西侧里间两名抄写书册的侍讲学士运笔如飞。
“皇上这话就不对了,”董叙笑着道,“萧家刚出了事情,昨晚萧公子又亲自过来求您,这会儿想来也是不安的,皇上何不亲自去安抚一番,也好叫太后放心。”
虞泽兮像是考虑了片刻,才终于点点头:“你说得不错,那便去玉阶殿瞧瞧吧。”
侍讲学士们将头埋到最低,努力抄写,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景丰宫,玉阶殿内。
并不知晓皇上那边马上要来的消息,萧偌神情专注,依旧在桌案上细化之前群仙贺寿图的草图。
十数名飞仙的轮廓已经尽数画成,之后便是考虑人物神态与整体上色的问题。
将几种颜色粗略涂在纸上,萧偌端详了许久,刚想将颜色加深,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事物拖住了动作。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搭在他的手腕上面,哼哼唧唧咬住他的袖口。
萧偌无奈摇头,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来。
也不知是不是与人相处太久的缘故,眼前的小家伙似乎十分黏人,即便作画的时候也不肯离开,萧偌担心它误吞了桌上的颜料,只能时刻紧盯着。
用笔杆敲了下幼狼的脑袋,萧偌轻叹口气。
“我要是画不完贺寿图了,就把你交到皇上那儿去,让你替我受罚。”
幼狼摇了摇尾巴,用爪子抱住萧偌的画笔。
“它倒是肯亲近你。”
熟悉的声音传来,萧偌才意识到有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心猛然跳快了半拍。
甜凉的沉香气息靠近,那人浅笑着道。
“若是它真害你画不成贺寿图了,便罚它三日不许喝羊奶好了。”
第18章
萧偌回过头,视线正与身后人相对。
之前离远看时还不觉得,如今近在咫尺萧偌才发现,对方的眸色其实与幼狼的十分相似,都是那种极干净的青碧色。
只是颜色更暗一些,仿佛冬夜里被树影笼罩的湖面,冰冷又安静。
而那湖面此刻浮着波光,正倒映出萧偌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甚至连规矩都忘了,只是傻站在原地。
“……这些草图是你最近才画的?”
似乎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虞泽兮转开视线,望向桌上的画纸问。
“对。”萧偌点点头,脸颊微微发烫,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按理来说他与皇上已经见过许多次了,却为何每一次都如此紧张,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说单纯害怕恐惧好像也不太对,萧偌并非胆小的个性,即便年少随父亲一起面见先皇时,也都没有像如今这样紧张。
“还不错,”虞泽兮仔细端详画中的女仙,“神态比先前灵动了许多,只是人物动作上似乎还有些拘谨。”
说起画画,萧偌总算冷静下来,迟疑片刻才开口道:“回皇上,是杜大人告诉臣,贺寿图要在大宴当日悬挂在庆和殿内,整体还应当以庄重为主,不能太过跳脱。”
皇宫规矩大,即便是小小一张贺寿图,也有许多规矩和禁忌。
“无妨,”虞泽兮浅笑了下,将桌上的草图放到一边,“朕的生辰,挂什么贺寿图自然由朕说了算,你只管放手去画,不必顾虑太多。”
“臣遵旨。”萧偌开心道。
自从上回看了登仙塔上的飞仙彩画,对于手中的群仙贺寿图,萧偌心底早已经有了许多想法,却一直苦于无法实现。
如今能让他自由发挥,当然再好不过。
像是发现自己开心得有些过了,萧偌连忙收敛起笑容,小声道。
“臣多谢皇上信任。”
大约真的是过来看萧偌作画的,之后虞泽兮没再多说什么,只将幼狼抱在怀中,安静看着他重新绘制草图。
萧偌专注在画笔上,用色块铺出人物的大体动作和布局,废了几张画纸后,终于基本确定下一张画面的构图。
等画得差不多了,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而皇上始终没有挪动过位置。
铃冬在后面拼命给他打着手势,示意他已经画了两个时辰了。
让皇上站了两个时辰陪他作画?
萧偌一惊,连忙放下纸笔:“皇上恕罪,臣以为皇上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