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偌握紧画笔,不敢再继续分心。
得知画作要被人检查,萧偌顿时专注了几分,没有再如刚才一般走神,而是将全部精力都投到眼前的画纸上面。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震响,萧偌的思绪忽然被人打断。
茶盏摔在地上,已经碎成几瓣,萧偌心底茫然,正疑惑究竟出了何事,就听到虞泽兮含着怒意的嗓音。
“……这就是你拟好的名单?泾州大水,堤坝坍塌,当地官员虚报灾情,冒领近六万两赈灾银。”
“你这名单上侵吞白银千两以上者不过二十三人,余下的银两呢,莫非都被你私吞了不成!”
“皇上饶命。”底下的官员已经面如土色,慌忙跪在地上。
虞泽兮冷笑,直接将名单甩到官员脸上。
“六万两白银,泾州官员从上至下,无不染指,去拟新的名单过来,再敢有半分虚假,连你也一起革职查办!”
“是。”官员满头是汗,埋头跌跌撞撞离开。
几名内侍快速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虞泽兮合眼坐在桌边,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意。
萧偌对泾州贪墨一案只是略有耳闻,却忽然记起冯御医之前说过的话。
……维持心绪平稳,不能与人动怒。
“公子,”见萧偌想要起身,董叙连忙将他拦住,放轻了声音道,“皇上正在气头上呢,您等下再过去吧。”
“我知道,”萧偌也跟着压低了嗓音,半遮住脸道,“不过一直气着容易伤身,往常皇上动怒,估计要多久才能平息?”
“这可说不好,”董叙偷偷朝旁边扫了眼,“多则一日,少则半日,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等明日再过来,免得被皇上迁怒了。”
“不用,”萧偌知道董公公是好意,却不打算就此退缩,稳了稳心神道,“我把画稿拿过去,看能不能让皇上消气。”
从座位里起身,萧偌捧着画纸,打量书案后虞泽兮的脸色,悄悄往前挪了两步。
“公子!”董叙强压着声音,已经快被他吓死了。
萧偌示意对方安心,他方才画了不少东西,即便不能让皇上平复心绪,应该也能使对方稍微转开注意。
别的不说,对于自己的画作,萧偌还是十分有自信的。
听够了两人的悄悄话,啪的一声,虞泽兮将手里的奏折扔在桌上。
正准备添香的太监吓了个哆嗦,连忙跪倒在地上,手里的香盒也跟着飞了出去。
萧偌原本就蹑手蹑脚,这回为了躲避香盒,直接脚下一绊,合身朝书案扑去。
虞泽兮来不及多想,起身将他抱住,两人顿时摔作了一团。
萧偌连忙检查画纸,确认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
刚抬眼,就瞧见面前惨不忍睹,绣花草龙纹,几乎被他整个扯开的常服。
萧偌眨了眨眼,悄悄将撕扯开的衣襟压回去。
可惜没能成功,反而又撕开了些,甚至连里衣都露了出来。
萧偌:“……”完蛋。
整个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虞泽兮快被眼前的活宝气乐了,伸手捏住他的脸颊。
“你就是这么让朕消气的,嗯?”
第43章
御书房内来往官员不多,但加上宫女太监,也足有一二十人。
眼见所有人都因自己的举动停了下来,萧偌脸颊涨红,好半晌都忘了起身。
虞泽兮瞧着怀里人的表情,反而没那么尴尬了,甚至好心情地拍了拍他的后腰。
“你想这么一直抱着,朕倒是不介意,就是……”
“没没没没,”萧偌都有些结巴了,勉强找着借口,“对了,忙了一天,臣有点累了,现在就回去休息!”
说完不等虞泽兮开口,手忙脚乱从他身上爬起来,连画匣子都忘了拿,转身朝外跑去。
虞泽兮失笑摇头。
“愣着做什么,”董叙没好气踢了踢地上的小太监,“还不快点将东西收好。”
“是是。”小太监如蒙大赦,连忙收起香盒。
随着他的动作,御书房内的气氛总算恢复如常。
刚刚还僵在原地的宫女太监十分默契地一齐垂下头去,继续忙碌手中的活计。
窗外乌云密布,还未到酉时末便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有内侍提了两盏宫灯过来。
紫檀宫灯明亮,换好衣裳的虞泽兮坐在书案后面,慢慢翻动手中的画纸,不时露出意味不明的浅笑。
一旁董叙忍不住惊讶。
明明皇上不久前才刚与底下的官员动怒,结果不过眨眼工夫,居然就已经恢复了。
……还有就是萧偌留下的那些画。
自打对方走后,皇上便一直盯着那几张画稿,明明天色已经晚了,却始终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嗯,董叙在心底点头。
对付皇上,果然还是萧公子有办法。
西侧里间,两名侍讲学士皆有些坐立不安。
皇上不肯起身,他们自然也无法离开,再到戌时便是宫门落锁的时辰了,到时出宫必然会被反复盘问,着实有些麻烦。
“肖爱卿,”虞泽兮并未抬头,只是突然朝外间道,“你从刚刚一直盯着朕手中的画稿,可是也想瞧瞧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皇上……”突然被点到,肖诚海顿时胆战心惊。
他怎么敢承认自己确实很好奇画里的内容,但皇上已经问了,他便不好再继续敷衍。
肖诚海硬着头皮,起身恭敬道:“皇上英明,萧公子画艺精湛,在京中颇负盛名,能有机会亲眼目睹,是微臣的荣幸。”
“那便过来看吧。”虞泽兮道。
“谢皇上。”身边同僚面色担忧望着他,肖诚海深吸口气,缓步朝里间走去。
一叠画纸被递到跟前,肖诚海心思转动,想了许多夸赞的话语。
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萧偌画得如何,他只需大夸特夸,再配上一脸惊艳的表情,估计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惊艳的表情还没来得及露出,肖诚海倒吸口凉气,几乎眼前一黑。
“如何,画得还不错吧?”虞泽兮温声问。
“皇上饶命!”肖诚海吓得跪倒在地上,心底叫苦不迭。
可不是画得不错吗。
那一叠画纸上画的不是其他,正是他与另一名侍讲学士。
有好奇张望的,有小声说笑的,有闭眼打盹的,甚至还有他闲着无聊,在方桌下偷偷摆弄核桃的。
萧偌目力惊人,过目不忘,竟将两人的动作神情画得惟妙惟肖。
当真好一幅《侍讲学士御书房躲懒摸鱼图》。
“行了,”虞泽兮将画纸放回案上,语气平淡道,“这些画先放在这里了,下不为例。”
肖诚海臊得老脸通红,连忙磕头谢恩。
打发两人离开,虞泽兮望着案上的画稿,眼里笑意愈深。
“皇上,”董叙有些不解,“萧公子为何要将这些场景画下来?”
虞泽兮伸手敲了敲书案,随意猜测道。
“肖诚海是侍讲学士,平日总跟在御书房里,看得多了,私底下没少传他的闲话,他估计是有些记仇了。”
或许也没有到记仇的程度。
只是小小捉弄一下,顺便逗虞泽兮开心。
没想到萧偌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董公公也跟着笑起来,趁着皇上心情不错,连忙让宫女将汤药送来。
“皇上,时辰不早了,冯御医让您在用膳之前服药。”
汤药浓黑,透出阵阵腥苦的气息,单只是闻着,便让人忍不住作呕反胃。
虞泽兮眉头微蹙,迟疑片刻,终于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从御书房离开,路上吹着冷风,萧偌反倒没有那么尴尬了。
本来嘛,他也不是故意要将皇上衣服扯坏的,完全是那件衣服太薄,才会一下子就被他弄坏。
再者说,抱一抱怎么了,还有半月两人就要大婚了。
也就是虞泽兮性情古板,非要恪守礼节,不然他说不准早就已经侍寝过了。
安慰了自己一通,萧偌彻底安下心来,神态自若的迈出紫宸宫,一路往景丰宫走去。
“公子回来了,”迎出来的铃冬环顾左右,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早,皇上没留您在紫宸宫用膳吗?”
萧偌尴尬,都忘了还有晚膳的事。
虞泽兮的病情每到夜里便会加重,他原本还想借着用膳留下看看的。
结果只顾着离开,倒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罢了,”萧偌略想了下,“反正时日还长,明晚再一起用膳也是同样。”
铃冬不明所以,只能跟着点头。
“对了公子,”铃冬忽然想起什么道,“刚刚外头有人给奴婢塞了字条,说是要给您的,奴婢怕是要紧的事物,所以一直没敢打开。”
铃冬边说边取出一张折好的字条,萧偌接过字条,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打开字条,上面只写了两行字,“玉妃奶娘还在人世,此刻就藏在皇宫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