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玉妃娘娘还是顾念旧情的,只是将小的调去文绣院,并没有其他的罪责,之后也叫人给小的送了银两,玉妃娘娘是个和善人,就是命太苦了,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萧偌抓住重点,直接打断问:“你说先皇冷落过玉妃,是忽然开始冷落的吗,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玉妃是来堇朝和亲的北梁公主,由于生得貌美,又诞下先皇唯一的子嗣,一向深受先皇看重。
萧偌从来不知,玉妃居然也曾经被先皇冷落过。
“公子竟是不知道吗,哎,”方辗深深叹了口气,“何止是冷落,皇上那会儿险些厌弃了玉妃,甚至连太子殿下也一并厌弃了。”
老太监说得磕绊,萧偌梳理了许久,才终于听懂了一些。
种种起因,其实皆缘于几名闯入宫中行刺的北梁刺客。
二十二年前,北梁战败,不得不归顺于堇朝统治,朝中勋贵心有不甘,多次派遣心腹死士入京暗探,寻求复国时机。
原本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先皇身体虚弱,在朝政之上一向力不从心,不过是几名刺客,杀了便是,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
可就在此时,忽然有官员提出,那些刺客里有位名叫莫柘的男子,早年曾是玉妃的未婚夫婿。
先前入宫也并非为了行刺皇上,而是为了借此偷偷与玉妃私会。
先皇震怒,勒令查清男子身份,并将玉妃禁足于景丰宫内。
“当真是冤枉啊,”老太监垂头感叹,喷着满嘴的酒气,“哪里有什么未婚夫婿,皇上是被那些小人蒙蔽了,玉妃娘娘是北梁公主,莫柘不过是北梁王给娘娘备选的驸马之一,两人根本连面都不曾见过。”
“可是能怎么办,莫柘入宫后偷偷与玉妃相见是事实,他是驸马备选之一也是事实,那么多的脏水,全泼在娘娘的身上,娘娘在宫里没有靠山,就连替她申冤说话的人都没有。”
萧偌听得皱眉,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就听老太监继续哀叹着道。
“更有甚者,竟然有人敢污蔑说,小殿下并非先皇所出,而是玉妃与那北梁刺客的孩子,这是……这是要断了娘娘的活路啊。”
“好在天道好轮回,妍嫔小产,皇后出面彻查此事,查明莫柘当晚只是误闯入玉阶殿内,且莫柘早前受过重伤,根本无法拥有子嗣,这才彻底还了娘娘清白。”
可惜,事情辨明了又能如何,嫌隙已然种下,玉妃解了禁足,却也彻底被先皇冷落。
“你知道玉妃后来是怎么死的吗?”萧偌最后问。
“不知,嗝!”老太监低头打了个酒嗝,“可能是抑郁而终吧,小的最近总忍不住想,娘娘是估计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才会借故将小的撵出来,让小的另谋出路。”
冷风吹在脸上,唤醒了少许醉意。
方辗眼中迷蒙,仿佛又瞧见那个发束玉环,碧色眼瞳的外族女子。
“……娘娘是个好人,怎么那么早就去了呢。”
将方辗送回住处,萧偌低头沉思。
明棋凑到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公子,那老太监说话颠三倒四,倒也不能全信。”
“嗯,”萧偌颔首,“我知道。”
方辗是在出事一年前离开玉阶殿的,况且时隔日久,好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方辗即便没有刻意说谎,说出的话也未必都是真实。
只有一点极大可能是真的,就是先皇的确曾经冷落过玉妃。
不过这就很奇怪了。
按照邹公公的说法,玉妃当年是中毒身亡的,而既然她已经失宠于先皇,又有何人会选在此时对她下手。
“宫里的剧毒之物,是那么容易就能到手的吗?”萧偌忽然问。
“自然不能,”明棋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公子怎么会问起这个,宫里一切药物都是由御药房严格掌控的,别说是剧毒之物,便是普通药草也要仔细核对记录,绝不能有半分疏漏。”
萧偌点头,与他预想的一样。
玉妃是和亲到堇朝的异族女子,在宫中无半点根基,即便有嫔妃想要害她,也完全没必要使用下毒这种冒险的手段。
而反过来,若是有谁会挑选玉妃失宠之时对她下毒,并且能从中获取最大利益的,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太后。
萧偌轻轻吸了口气,联想到之后玉阶殿大火,还有那个被藏在康仁宫里的魏嬷嬷,莫名有些背脊发凉。
“公子?”明棋在身后唤了一声。
“走吧,”萧偌缓过神来,“先回宫里去,免得天色晚了,皇上再派人找来。”
虽然紧赶慢赶,但秋后日头短,等萧偌赶到玉阶殿时,天还是有些暗了。
得知董公公的传话,萧偌眼睛一亮,也顾不上歇息了,简单换了衣裳便往紫宸宫赶去。
御书房内。
虞泽兮放下奏折,瞥见躲在菱花纹槛窗后的萧偌,眼角没来由抽了抽。
半晌,虞泽兮低咳了声,伸手敲了敲书案。
可惜窗外人并没能理解他的暗示,依旧探着身子,鬼鬼祟祟朝屋内张望。
董叙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不禁忍笑道:“皇上,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可要先叫萧公子进来。”
“叫什么,”虞泽兮面色难看,“不是喜欢到处乱跑吗,就让他在外头待着吧。”
室内宫灯明亮,已经燃尽的青釉熏炉内只余下淡淡的冷香。
又看了一页折子,虞泽兮望向窗外,就见刚才还神采奕奕的人忽然打了个喷嚏,伸手拢住肩膀,努力将外袍裹紧。
虞泽兮心底叹息,最终还是放弃道:“让他进来吧……还有屋里有些冷,再叫人添盆炭火过来。”
“是。”董公公眉开眼笑,连忙答应。
深秋后的天气越发冷了,被寒风吹了一路,总算进到温暖的室内,萧偌整个人都舒展开来,下意识搓了搓手。
“快进去吧,”董公公给他取了汤婆子暖手,一面小声催促,“皇上都等您半日了,公子也是,到西苑也不同皇上说一声,平白让皇上替您担心。”
说到最后一句时,董叙稍稍提高了嗓音,仿佛是刻意说给里间人听的。
等了半日?萧偌疑惑,不是对方晌午说,这几日都公务繁忙吗,怎么又忽然开始等他了。
不过这话显然是不能问的。
萧偌点点头,揣着汤婆子,也不行礼,只眉眼弯弯凑到书案跟前。
“皇上恕罪,臣今日有事到落霞苑去,不是故意不来见皇上的,下回再有类似的事情,臣一定提前知会皇上。”
虞泽兮挑了下眉,眼前人也只有在这样时候,才会用这种软和的语调与自己说话。
“炭火盆在那边,”虞泽兮懒得与他计较,侧头指了指对面的方桌,“朕还有几张折子要看,若是饿了,就先叫人给你拿些糕点过来。”
“臣不饿,臣想陪皇上一起用晚膳。”
萧偌乖巧道,刚要到对面坐下,忽然瞥见对方脖颈上的淤痕,顿时眉心紧皱。
是不小心弄伤的?
不,以对方身份,怎么可能被弄伤到这里。
心底涌起某种猜测。
瞬间,火气夹着委屈一起冲上头顶,萧偌什么也顾不上,直接揪住对方的衣襟,指着那团淤青质问。
“这伤是哪里来的,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第48章
萧偌瞪圆了眼睛,怒火险些将最后一丝理智烧断。
冷静,萧偌努力平复呼吸。
自从出宫祭神归来,太后与皇上之间隔阂愈深,先前所有被太后接进宫里的妃嫔备选,如今都已经被送归了家中。
按照常理来说,现下整个后宫该很清静才是。
可不是那些人又能是谁呢。
无数人选从脑海中依次闪过,萧偌思索了半晌依旧毫无头绪,几乎满心都是委屈,手下也攥得越发紧了。
“到底是谁,是之前那名侍卫,还是那个姓许的御前太监……都已经这个时候了,皇上竟连句真话也不肯告诉臣吗?”
萧偌大多时候都是冷静的,性情温润,脾气好得不像世家公子,除了绘画上的事,世间少有什么能真正引动他的情绪。
见到这人与自己生气,虞泽兮起初还觉得新鲜。
可等对方越说越离谱了,便有些听不下去了。
“胡说什么。”虞泽兮皱眉。
什么侍卫,什么姓许的御前太监,这都是谁?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萧偌顿觉悲愤:“怎么是胡说,这样的痕迹,分明就是被人……”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是啊,还有什么好说的,眼前人可是皇上,后宫佳丽三千本就是最平常的事。
想到未来满后宫的莺莺燕燕,萧偌垂下眸子,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
“又胡思乱想,”虞泽兮无奈叹息,伸手将人拉到怀里,“朕何时与你说过,要纳新人入宫了?”
“更何况,朕有你一个折腾已经够了,再弄几个进来,岂不是要短寿。”
萧偌眼眸亮了亮,不过还是紧盯着那块淤青,仰头等身边人解释。
“这是……”虞泽兮难得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董叙憋不住,在一旁接话道:“哎,公子别问了,还是您自己回去想一想,昨晚究竟都做了什么。”
萧偌满头雾水,他喝醉向来倒头就睡,能做什么?
“好了,”虞泽兮轻咳了声,抬手打断道,“想不起来就算了,先传膳吧。”
晚膳依旧摆在东侧的暖阁里,也许是知道萧偌午膳用得简单,菜色倒是比昨日丰盛了许多。
蔬品用银镶瓷盘,小品用攒盒,给萧偌的茶碗里也额外添加了白糖桂花,味道清香甘甜。
唯独里里外外不见一杯酒水。
不单是药酒,就连萧偌睡前经常用来助眠的果酒也都不见了踪影。
萧偌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塞了口白灼虾,小心绕开话题,将下午落霞苑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虽然没有凭证,但臣猜测,若真如邹文余所言,玉妃娘娘当年是中毒身亡的,那么此事多半与太后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