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准备。
可宣宁侯夫人也不知该做好什么准备。
接旨时用的香案自然是要备好的,其中条桌祭品都有相应的规制,需要找人提前定做,香炉则是好办,可以用先皇御赐的那一个。
那摆放香案的正堂呢,是不是也需要重新翻修一下?
总之忙里忙外,直将侯府上下折腾得人仰马翻,也仍旧没能缓解宣宁侯夫人的紧张。
“行了,如今朝中局势乱得很,”宣宁侯理了理衣裳,继续闭目养神,“照我看,往后还不知道要如何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可……”岳宛莹不解,还想再问,就听外头小厮进来通传,说大公子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正帮忙搬运东西的萧行舟抬起头,险些被手里的瓷瓶砸到。
萧偌刚一回府,就见全家人都齐聚在正堂之内,大眼瞪小眼,也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怎么了。”萧偌疑惑,不懂家人为何是这种反应,下意识环顾身周。
“这屋子是重新翻修了吗,居然连家具都换了,我还以为母亲会把后院的客房屋顶先修好呢。”
母亲向来节俭,客房屋顶坏了几次都舍不得换新,没想到居然先将正堂翻修了一遍,看这新换的家具,估计要花费不少银钱吧。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萧偌没有再关注四周的摆设,而是直接开口道:“对了,我今日过来其实不是……”
“皇上肯放你回家了?”宣宁侯小心翼翼道,声音压得极低,像是生怕惊到了什么。
“啊?”忽然被打断,萧偌差点没能接上,“对,是让我回家了,不过不是……”
宣宁侯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完还宽慰他,“你也别想太多,如今朝中形势复杂,能放你出宫也是好事,爹知道你与皇上亲近,可那样的位置,真坐上了未必能事事顺心。”
萧偌满头雾水,又听对方念叨了半晌,才勉强明白对方应当是误会了什么。
萧偌哭笑不得,父亲这是多盼着自己被赶回家中啊。
宣宁侯那边还在继续:“……皇上对咱家一向宽厚,你只要记着皇上的恩情就好,其余便不要想太多了。”
见他越说越不对,萧偌连忙打断道:“我刚才说,皇上要来咱们府上了。”
“谁要来?”
宣宁侯眉头紧皱,伸手掏了掏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我说,”萧偌继续重复,“我把皇上领回家了。”
丫鬟手里的茶壶掉了,萧行舟打翻了瓷瓶,宣宁侯和夫人神情呆滞,还没来得及摆正的柜子吱呀一声,直接轰然倒地。
一家子匆匆忙忙在雨里接了驾,直等各自见了礼,将人迎进堂内,萧偌才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单以为皇上听了玉妃的事必定深受打击,所以才想着与其到街上闲逛,不如将人领回府中换换心情。
却没有料想到,家人比他想的还要紧张。
“你家人的确有趣。”虞泽兮凑在他耳旁小声道。
萧偌表情空白。
可不是有趣吗,就这么片刻的工夫,母亲已经打碎了两只茶盏,父亲也专注盯着脚下,仿佛那地面的青砖是用金子烧成的。
至于弟弟早就已经拿端茶当借口跑出门外了,眼下正同侍卫站在一处,面容肃穆,像是要在雨里站到天荒地老。
不顾一侯府人的紧张,虞泽兮最终选择留在府中用晚膳。
理由也是现成的。
虞泽兮语气随和:“常听萧偌说府上厨子是从北地过来的,最擅长炭烤牛羊,朕早就想尝尝了。”
什么北地的厨子,其实就是宣宁侯昔年打仗时随军的厨子,受了伤,后来被宣宁侯收留在府中。
宣宁侯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束手无策,只好叫人请了隔壁街酒楼里的大厨,带了几名帮厨一起到府里来做菜。
半个时辰后,一桌勉强像样的饭菜总算准备妥当。
见宣宁侯夫妇实在放不开手脚,虞泽兮终于大发慈悲,叫分了两桌用膳。
刚要动筷,虞泽兮才发觉屋内气氛有些不对,低头问身边人。
“怎么了,脸为何这么红,可是淋雨凉着了?”
咳!
萧偌差点被热汤呛到,愤愤瞥了他一眼。
还能是因为什么。
就在刚刚,母亲将他叫到屋里说话,无意中瞧见他脖颈上的痕迹,结果被母亲瞧见也就罢了,正巧弟弟闯进房内,还不等他解释,就大呼小叫起来。
痛心疾首的,非要问他是不是被皇上欺负了。
最后将父亲宣宁侯和府中管家也招了进来。
父亲是个直脾气,母亲怎么拦都没用,扑到他跟前就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被母亲狠捏了几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萧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希望屋里有个地缝能让他钻进去。
事后父亲还悄悄问他腰酸不酸,用膳时要不要换个软点的凳子。
萧偌:“……”真的不用了谢谢。
“朕怎么觉着,”虞泽兮皱眉不解,“你父亲看向朕的目光,似乎带了点哀怨。”
萧偌无奈望天,随手夹了个盐€€虾到他碗里。
“皇上快点吃吧,等下还要回宫,再晚些雨大了就麻烦了。”
见对方不肯说,虞泽兮也没再追究,用帕子擦了擦手后开始剥碗里的盐€€虾。
一个剥好后又去剥下一个,最终将所有剥好的虾仁都摆在了萧偌面前。
萧偌有些惊讶,忍不住抬头望他。
“吃吧,”虞泽兮将手擦净,不在意道,“记得你爱吃这个,不过平日都要明棋给你剥壳。”
是,萧偌最爱吃虾蟹,只是嫌麻烦,不爱自己剥壳。
明棋性子细,耐心也好,自从来到玉阶殿,便接替了铃冬平日帮他剥虾蟹的活计。
“臣多谢皇上。”萧偌笑了下,伸手夹起一颗虾仁,心里莫名觉得有点甜。
然而刚将虾仁送入口中,就听见另一张餐桌上此起彼伏的呛咳声。
虞泽兮挑眉,继续帮萧偌剥蟹钳:“萧爱卿怎么也被呛到了,若是汤羹太烫,可以等放凉了再喝,不必心急。”
“咳,”宣宁侯连忙垂首,“皇上教训得是。”
“哦对了,”虞泽兮将剥好的蟹肉递给身边人,笑容随和道,“雨天路滑,走起来麻烦,不如朕今晚便在府里留宿吧。”
“爱卿觉得如何?”
在府里留宿,谁要在府里留宿?
宣宁侯下意识抬头,就望见上首之人平静问询的眼眸,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将对方的沉默当作同意,虞泽兮看向身边伺候的董公公。
“去和史裴说一声,叫他安排好附近的人手,朕今晚打算在侯府内留宿。”
宣宁侯眼前一黑,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
堇朝皇帝有在大臣家里留宿的吗,似乎有过。
但那几乎都是朝中一二品大员,亦或是皇室宗亲,这些大臣们日常便会有接驾的机会,即便没有,也多半是家境殷实,不至于连一间像样的客房都腾不出。
想到府里那几间漏风漏雨的客房,宣宁侯的眼前顿时更黑了。
虞泽兮倒是体贴,喝了口热茶道:“只是留宿一晚,等下朕四处转转,随便找一处地方安顿便是,萧爱卿不必担心。”
“是。”宣宁侯不敢反驳,苦着脸答应。
至于萧偌这边,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并未反对,他带对方回来原本就是放松心情的。
皇上想留就留吧,反正他已经被人议论惯了,也不在乎再被人说什么闲话。
然而陪着虞泽兮四处转着寻找留宿的客房,萧偌便觉出有些不对了。
客房跟前,虞泽兮连院门都没有踏进,抬手指了指上面的房顶。
“这屋子漏雨?”
宣宁侯眼睛瞪圆,连忙擦汗:“是有些漏雨,不过方才已经叫人加紧修补过了,如今应当不会再漏雨了。”
“换一间吧,朕不喜欢湿气太重的地方。”虞泽兮干脆道。
一行人又转去隔壁的院子,这间院子里的倒不是客房,而是前任宣宁侯妾室住的房间。
皇帝陛下再次皱眉:“不好,脂粉气太重。”
宣宁侯能怎么办,只能继续找下一间屋子。
侯府位于城西,其实占地很大,不过自从家族没落之后,许多地方都荒废了。
“太小。”
“太大。”
“有血腥气,这里过去是做庖屋的吗?”
“换一间,这边邻水,夜里风凉。”
宣宁侯身心俱疲,特别想说要不微臣将主卧让给陛下算了,微臣家中粗陋,实在找不出别的客房了。
虞泽兮仿佛也很为难,思忖片刻道:“既然这几间屋子都不行,不如……”
不如回宫去是吗?
宣宁侯心头一喜,满含期待地望向对方。
“不如朕先去萧偌房中凑合一晚,他在府里的屋子,这会儿应当还留着吧。”
宣宁侯呆滞:“啊?”
“就这么说定了,”虞泽兮语气自然,“正好朕也想瞧瞧他之前住过的地方。”
早猜到会是这种结果的萧偌伸手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