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偌的院子确实还保留着,他平日不喜吵闹,住的地方也特地挑选了侯府最角落的位置,依着假山,周遭十分清静。
进到院子里,萧偌瞥了身边人一眼。
“皇上方才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虞泽兮打量着四周,“不是朕想住在你这里,实在是府上没有合适的客房,朕总不能在客栈里留宿。”
眼前房间与玉阶殿里的房间相差无几,装饰简单,却挂满了各式字画,有萧偌亲手画的,也有偶尔在街上淘换来的。
布局杂而不乱,搭配着满室花草与墙角上的古琴,倒也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皇上明知道,臣说的不是留宿的事。”萧偌闷声道。
自从他上回私逃出宫后,父亲原本就对皇上多有畏惧,再经过今日这么一吓,非得落下病根不可。
“哦,那朕的确是故意的,”虞泽兮浅笑了下,凑近萧偌耳畔道,“他身为天子近臣,却试图将朕的皇后带出宫外,你说他该不该罚?”
萧偌按住耳朵,努力作出无辜的表情。
伸手将对方揽到怀里,虞泽兮没再逗他:“放心,朕已经叫董叙安抚你家人去了。”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朕也不是那等小心眼之人,今日不过是稍加敲打罢了,并未有继续追究的意思。”
萧偌:“……”
是,皇上您可真是宽厚大度,一点都不小心眼呐。
确认父亲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后,萧偌终于松了口气,吩咐丫鬟端来茶水,任由对方参观自己的房间。
墙角的炭火盆点燃,房内很快回暖,萧偌坐在书案边有些困倦,偶尔与对面人搭上几句话。
很困,萧偌打了个哈欠,目光扫过,却忽然发现一叠熟悉的画纸,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这不是……
虞泽兮将手背在身后,正欣赏挂在墙上的一幅《野外珍禽图》。
作画用的是工笔,风格随意闲适,虽然没有纤毫毕现,却画得栩栩如生,生动异常。
“这幅画不错,看下面的日子,是你三年前画的吗?”虞泽兮随意问。
“对,是三年前在聿州画的。”萧偌心跳有些加速,压根顾不上对方究竟问了什么,只死盯着书下的那一叠画纸。
这些画怎么会在这里?
是了,是他托人送回家中,只是没想到办事的人粗心,竟然直接将画摊开在书案上。
萧偌努力让自己镇定。
前头的几张也就罢了,基本都是他在皇宫无聊,胡乱涂抹出来的,可夹在里面的一幅,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对方看到的。
“皇上,眼下时间还早,不如臣带您到府里去转转吧。”
萧偌不敢妄动,只得凑到对方身侧,尽可能语气平稳道。
“刚刚不是已经都看过了?”虞泽兮依旧盯着墙上的珍禽图。
“是,”萧偌思绪转得飞快,“但那只是看了府里的客房,宣宁侯府还有许多其他值得一看的地方。”
比如园内的杂草。
比如坍塌的院墙。
虞泽兮转回视线,神情无奈道:“……再看下去,朕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有意给朕瞧这些,好叫朕心疼的。”
萧偌愣住,连忙摇头:“没,这有什么好心疼的,臣家里虽然不算富裕,但也没到过不下去的程度,况且臣之前出门在外,荒郊野岭都住过,环境比这里差多了。”
虞泽兮叹息,这回是当真有些心疼了,伸手敲了下他的脑袋。
“罢了,原本也是朕疏忽了,明日便叫人将你家重新修缮一遍,皇后仪仗到时要从侯府离开,总不好太过寒酸。”
萧偌张了张口,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这里来了,并没留意对方的靠近。
以至于等再回过神时,对方已经将那叠画纸取走。
萧偌:“……”别!
“这是你之前在宫里画的,”虞泽兮低头翻看,“怎么送回府里了?”
画纸翻到中间,动作突然顿住。
一张白描勾出的草图映入眼帘,那是张年轻男子的背影,衣裳落下大半,能清晰看到肩背内侧一颗黑色的小痣。
笔触生动,分明简单的画面,却莫名透着股旖旎气氛。
“这是谁?”虞泽兮沉默半晌,终于举起画稿问。
深碧色的眸子冰寒刺骨,仿佛刚才的所有温柔都只是错觉。
第51章
人果然是不能干坏事的。
说来,萧偌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某位皇帝陛下未着衣衫的模样,能画出这种画来,完全就是个意外。
那是刚回宫不久的时候,萧偌被解了禁足,因为不必整日困在房中,反而有些无事可做。
按照皇上的作息,原本画像的时辰定在下午未时左右,他刚过了晌午便已经到了紫宸宫。
御书房里无人,有名御前太监给他指了路,说皇上正在东面配殿里休息呢,让他直接过去。
萧偌并未多想,直接推开€€扇门,等看到里面的场景才恍然记起,东殿正是皇上日常更换衣物的场所。
萧偌连忙退出殿外,却还是瞥见里面敞开的领口与白到晃眼的半幅腰背。
作为一名合格的画师,萧偌天生过目不忘,虽然只是一闪神间,却还是让他牢牢记住当日的场景,后来便忍不住……嗯,画了下来。
而眼下的危机依旧没有解除,虞泽兮冷冷盯着他,几乎一字一顿。
“这画上的人是谁,还有,你为何要将这幅画送回家中。”
萧偌无奈望天。
当然要偷偷送回家啊,不然宫里人多眼杂,被发现后毁掉了怎么办。
“你不愿意说?”虞泽兮眼眸微眯,只觉怒火涌上心头,思绪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混沌。
“皇上恕罪,臣……”萧偌脸颊涨红,考虑着该如何开口。
然而话还没等说完,就感觉身周忽然腾起,似乎被对方整个抱了起来。
萧偌吓了一跳:“哎!”
等等,这里是在宣宁侯府,况且还没有到傍晚,家里人随时都有可能过来。
“皇上先将臣放下来,臣没有画别人。”萧偌试图解释,却被对方死死按在原地。
桌上的茶盏已经被撞翻,虞泽兮的眼眸迅速褪色,变成一种接近于透明玉石的浅碧色。
萧偌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眼眸褪色,正是病症发作的前兆之一。
萧偌总算明白过来,怪不得他总感觉对面人的反应有些不对。
他平日在宫中从未与旁人交往过密,即便画了不合规矩的画,对方应当也能猜到,画里的人多半就是自己。
质问有可能,但完全没必要如此与他发怒。
看眼前人的模样,分明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想通了关键,萧偌顿时不再挣扎,反而放轻了语气道。
“皇上息怒,臣怎么可能去画旁人,这是那日臣无意闯进东殿,看到皇上更衣时的场景,回去后偷偷画下的。”
萧偌脸红得厉害,早知道有今日,他就该把画藏得好一些,也免得被人发现。
“你说这画上的人,是朕?”虞泽兮眉头紧皱,眸光有些混乱。
“对,”萧偌撑住书案起身,指着画纸道,“皇上仔细看,这画中人脊背上有颗小痣,皇上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照照镜子。”
虞泽兮没有去拿铜镜,而是垂眸想了片刻,迟疑着陷入沉默。
萧偌松了口气,视线扫过对面人的腰间。
现在回宫找冯御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他隐约记得,对方似乎有携带救急用的丸药。
先将丸药服下,之后再找董公公商量,是该尽快回宫,还是让侍卫将冯御医接来侯府。
事不宜迟,见虞泽兮还没有彻底清醒,萧偌小心伸出手去,悄悄扯开对方腰间的玉带。
……这玉带下应当藏着一枚香囊,里面就装着那颗备用的药丸。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门外传来宣宁侯恭敬的嗓音。
“皇上,这屋子久未打扫,许多事物都沾了灰尘,微臣已经带了新的过来,可要现在叫人换上?”
许久都没等来回音。
宣宁侯疑惑抬头,正与被压在书案边,扯着半条玉带的萧偌四目相对。
宣宁侯轻轻吸了口凉气,回身飞快将门带上。
萧偌:“……”别走。
能不能先把董公公叫进来?
因着自家亲爹的打岔,萧偌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安抚住身边人的情绪,将董公公唤到屋内。
董叙起初还有些不解,等看清皇上明显异常的眸色,顿时露出惊骇的神情。
“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发作起来,明明早上才刚喝过药啊。”
萧偌尴尬,只能将之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董叙连忙摆手:“不会,应该与萧公子无关,皇上意志力极强,病症从开始到发作至少也要半日时间,不会一下子就如此严重。”
半日?
“你是说,晌午见到魏嬷嬷的时候?”萧偌瞬间明白。
他原本还庆幸,听过魏嬷嬷那些话,虞泽兮始终没有太多反应,却不料对方一直暗自压抑着,直到刚刚情绪波动,才终于一并发作起来。
萧偌嘴唇紧抿,根本无法想象对方在安慰他“别担心”时,究竟是何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