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王在世时还好,皇上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不可能亏待了他,而一旦琮王离世,虞齐瑞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尴尬。
要知道琮王可不只有一位嫡子,与虞齐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不仅和他年龄相仿,且在领兵上极有天赋,深受边关臣民拥戴。
“世子想,回去继承王位?”萧偌问。
“不不,”虞齐瑞脸色大变,慌忙摇头,“萧兄误会我了,我根本没那么大的野心,我什么本事都没有,每日只会吃喝玩乐,谁继承王位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我如今只想回家。”
虞齐瑞情绪激动,伸手抓住好友的衣袖:“你马上就要是皇后了,能不能帮我劝服皇上,将我放回到戌州封地。”
“到时无论是我来继承王位,还是换作我弟弟来继承王位,我都能够接受!”
萧偌眉心紧皱,终于明白对方的担忧。
倘若琮王骤然离世,留给虞齐瑞的出路便只剩下几条,而其中最糟糕的,莫过于由他弟弟继承王位,继续将他留在京中为质。
虞齐瑞与父王感情不深,与亲弟弟更是连面都不曾见过,他不敢赌这个最坏的可能。
与其说他是想要回家,不如说他已经受够了这种如履薄冰的生活。
萧偌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对朝中情况了解不多,未必真能帮得上你,最多只是替你问一问皇上。”
“好,”见他肯答应,虞齐瑞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记着萧兄这个人情。”
“世子日后若是回了戌州,我还要你的人情有什么用处?”萧偌半开玩笑道。
“怎么就没用了,”虞齐瑞也跟着弯起唇角,脸色比先前好看了许多,“你不是一直想四处游历作画吗,等你来了戌州,我请你吃当地最好的烤牛羊。”
虞齐瑞说完才觉出不对。
好友马上便要是皇后了,今后连出宫都困难,更遑论离开京城。
“那个,我……”虞齐瑞神情尴尬,以为戳到了对方的痛处。
“行了,”萧偌没好气道,“戌州冷得能冻死人,我才不去。”
“是是,”琮小王爷搓着双手讪笑,“萧兄所言极是。”
两人说说笑笑,没留意就在宫门外不远处,身穿玄色缎绣常服的皇帝陛下正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地望着两人的方向。
“皇上,”董叙心惊胆战,“最近太后身子不适,琮王世子特地过来给太后请安,与萧公子碰面,应当只是顺带。”
“您也知道,世子自小便被接来京城,十岁之前一直是寄养在太后身边,会挂心太后也是正常。”
虞泽兮没有说话,碧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依旧一言不发地盯着不远处。
琮小王爷不知提到了什么,萧偌恼羞成怒,作势踢了对方一脚,惹得虞齐瑞连忙作揖赔罪。
董叙倒吸了口凉气,脑门直冒冷汗。
“对了,皇上,世子早两年前便已经娶妻,萧公子是什么个性您最了解不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走吧。”虞泽兮轻声打断,将视线挪开,转身朝紫宸宫的方向走去。
“皇上!”董叙满心焦急,匆忙瞥了两人一眼,只能快步追上前面的背影。
虽然董叙提着十二分小心伺候,可到了下午,却还是出了最叫他担心的问题……皇上的眸色再次变浅了。
也许是短期内接连发作的缘故,虞泽兮并没有继续坚持,除了冯御医,还另外将太医院两名院判一同请了过来。
两位院判一个姓高,一个姓傅,忽然听闻皇上传召,也是惊了一跳。
暖阁内安静异常,两人依次上前请脉,傅院判还在低头沉思,高院判忐忑不安,只得先上前开口道。
“皇上脉象平稳,似乎并无大碍,眸色忽然变浅,或许是误食了某样东西的缘故?”
年纪更长,头发已经花白的傅院判轻嗤了声,也不掩饰,干脆露出鄙夷的表情。
高院判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前,强忍着怒火道:“怎么,傅大人是有什么高见吗?”
“高见不敢当,”傅院判捋了捋雪白的胡须,语气恭敬道,“恕微臣直言,皇上幼年时候,可是曾经中过什么毒。”
虞泽兮双眼紧闭,似乎有些疲惫,只轻轻颔首。
董叙代替回答道:“正如傅大人所言,皇上在幼年时候,的确中过某种特殊的毒物。”
说话期间,董公公一直打量对面的两名医官。
高院判出身医官世家,虽然医术平平,但为人圆滑,是太医院里真正的主事之人。
傅院判则是岳家推举入宫的神医,出身乡野,性情耿直,皇上过去不信任他,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中毒?
高院判猛地抬头,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他在太医院任职二十余载,竟然完全不知皇上曾经中毒一事。
是有意隐瞒吗。
可既然有意隐瞒,今日又为何摆到明面上,想到某种可能,高院判突然觉得颈后有些发凉。
一旁傅院判沉思半晌,眉头紧皱道:“既然是幼年中毒,而期间始终没有加重的迹象,想来皇上应当一直有叫人用药物压制。”
“如今忽然发作,是皇上又接触到了那种毒物,还是接触了其他能催化毒物药性的事物?”
“皇上先前出宫祭神时,有人在供神香里添加了朱砂。”董叙解释道。
“朱砂?”傅院判面露惊诧,“还求皇上明示,微臣才疏学浅,竟不知究竟有何种毒物,居然能够被朱砂所催化。”
虞泽兮合眼按住眉心,片刻后抬了抬手。
董叙会意,朝向几名御医道:“此事说来话长,皇上今日叫两位大人前来,一是将此事告知两位,二是请两位共同商议为皇上解毒,具体情况如何,之后可自行向冯御医问询。”
冯粲?
高院判掩住心底的震惊,不着痕迹看了身后下属一眼,与傅院判一同垂首应是。
目送几位御医离开,董叙端了杯热茶过来,忍不住担忧道。
“皇上可还觉得难受,不如先小睡片刻吧,等歇了晌,应当就能好过一些了。”
虞泽兮却并没有答话,而是瞥了眼桌上的铜镜。
“你说朕眼瞳的颜色,大约还能维持多久?”
“这,”董叙神情困惑,却还是照实答道,“除去刚才的时间,估计还要半日左右。”
皇上发病一般都在晚上,症状较轻的话,最快隔日便能恢复。
“半日吗,”虞泽兮满意点头,“你去玉阶殿里,将萧偌叫过来吧。”
“还有,随便找个借口,别说是朕吩咐的。”虞泽兮补充道。
董叙:“……”啊?
走到景丰宫外,董公公拍了下脑袋,总算后知后觉回味出究竟哪里不对了。
适才皇上思维清晰的状态,哪里像是真正发病时的模样。
皇上要么是根本没有发病,要么是即使发病了,也根本没有外表展现的那般严重。
董叙默默叹了口气,眼看着萧偌得知消息后的一脸焦急,顿时有些愧疚了。
“公子别急,”董叙连忙劝慰,“皇上已经服过汤药了,如今有两名院判共同医治,不会有什么大碍。”
“嗯,劳烦公公先带我过去吧。”萧偌定了定神,强压下心里的不安。
东侧暖阁不方便修养,虞泽兮此时已经去了后殿的寝宫内。
第一次在白日里进到皇帝的寝宫,萧偌却全然没有打量四周摆设的兴致,迈过€€扇门后直接朝西尽头的里间走去。
越过紫檀雕花的四扇屏风,萧偌抬眼便瞧见那人正独自坐在床边,望向自己的眸子浅淡得近乎透明。
虞泽兮眉头皱起,似乎是在疑惑:“……谁把你带来的?”
“是臣自己要过来的,”萧偌连忙靠上前,语气心疼道,“皇上头痛吗,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要不要臣帮您按一按?”
虞泽兮努力稳住表情,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正犹豫该如何回答时,就见萧偌已经犹豫着凑到他面前,抿了抿唇,脸颊红红道。
“那个,要先亲一下吗?”
萧偌记得上回发病时,对方是亲过自己后才肯乖乖喝药的,不知这回是否也能奏效。
第54章
萧偌仅有的经验都是和眼前人的,若是换他主动的话,最多也只是在唇角上贴一贴。
可就是这简单的一下,仍旧让正在装病的虞泽兮险些破功,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自己的心神。
轻咳了声道:“……再来一次。”
萧偌红着脸揪住他:“可以了,皇上别太过分。”
“不对,”萧偌突然反应过来,双眼顿时眯了起来,“皇上不是发病了吗,为何还这样清醒?”
皇帝陛下:“……”
担心被对方戳穿,虞泽兮没再得寸进尺,而是恢复到本来淡漠冰冷的模样。
伸手按了按眉心,似乎的确清醒了一些,皱眉望着他。
“没事,朕刚才有些糊涂了。”
原本的怀疑烟消云散,萧偌靠坐在他身旁,面上带着担忧。
按照冯御医的说法,皇上经过多年调养,病情已然基本稳定,再维持四五年应当不成问题。
怎么无缘无故的,又突然开始加重起来。
想到之前魏嬷嬷的事,萧偌心底莫名有些不安。
“……你刚刚在太后宫里?”倒是虞泽兮先开口,问出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哦,”萧偌心不在焉,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口,“是琮小王爷约臣过去的,他有件事情想托付臣帮忙。”
“皇上不会听到什么了吧?”
萧偌终于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与琮小王爷说了许久的话,为了避人耳目,好像确实有些可疑。
虞泽兮半靠在床边,虽然并未开口,但眼底的沉默几乎已经快化为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