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萧偌连忙解释,“臣和世子很早就已经相识了,宣宁侯府离最初的琮王府不远,我们小时经常会在一起玩闹。”
只是后来琮王府搬了地方,他们便很少碰面了,直到入了岳家族学后才再次有了交集。
虞泽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垂眸道:“自小就相识,原来是青梅竹马。”
萧偌无奈,偏偏不敢在这时刺激对方,只得又靠近了些,语气尽可能真诚道。
“皇上真的误会了,世子幼时十分爱哭,生得也胖,傻乎乎每天都要朝丫鬟讨碎花裙子穿。”
“即便他如今瘦了不少,也不再穿碎花裙子了,在臣眼中也始终是幼年的模样,臣即便孤独终老,也绝不可能……”
虞泽兮神情终于缓和,轻勾了下唇角问:“这话你同虞齐瑞说过?”
“就算不说他也知道吧,”萧偌忍不住叹气,“皇上无需多心,臣和他除了幼年情谊,当真什么都没有。”
“朕没有多心,也相信你们不会有什么。”虞泽兮收起笑容,浅淡的眸子紧盯着他道。
“朕只是听了你们的谈话,所以猜想如果有选择的话,你是更愿意留在皇宫,还是更愿意如过去那三年一样,远远离开京城,四处作画游历?”
萧偌一愣,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虞泽兮眸光沉静,比起萧偌同琮王世子私下见面,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地方。
仿佛划破了一个口子,掀开两人极力遮掩的事实。
……萧偌是被迫留在宫中的。
倘若给他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离开京城,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然而不等虞泽兮开口,萧偌却先笑了起来,轻轻摇头,伸手攥住他的掌心。
“当然是想离开京城,四处游历作画是臣幼年时的梦想。”
“……不过人的心境总归是会改变的 ,现在臣只想和皇上一起,便览天下风光,画遍世间美景,如若不能,臣宁愿留在皇宫。”
“毕竟风景再好,没有身边人一同欣赏的话,也是无趣。”
萧偌从寝宫出来,迎面便是众人敬佩无比的目光,其中以董公公的最为夸张,望向萧偌的表情,活像他是比冯粲还妙手回春的绝世神医。
萧偌上前道:“皇上已经睡下了,劳烦公公帮我盯着,我去趟景丰宫,马上便回来。”
“哎呦,”董叙连忙摆手,“萧公子能安抚住皇上,已经是帮了老奴大忙了,怎么能说是劳烦呢。”
“对了,老奴瞧世子还在外面等着呢,您回去时,也顺路与他说一声吧,免得世子挂心。”
“他还等着?”萧偌惊讶,不过略想一想便明白了。
估计是见他匆忙被董公公叫走,以为紫宸宫这边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忍不住担心。
自从琮王病重,虞齐瑞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
出了紫宸宫,往景丰宫走的路上,萧偌一眼便瞧见在宫墙后来回踱步的琮小王爷。
见到萧偌的身影,虞齐瑞神情一松,慌忙迎了过来。
“怎么样,皇上叫你去做什么,可是戌州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了?”
“想什么呢,”萧偌无奈道,“我又不是朝中官员,就算戌州有消息,皇上也不可能第一时间知会我。”
“那是……”
“皇上前两日染了风寒,身子不舒服,所以唤我过去看看。”萧偌继续道。
“别担心,等皇上醒了,我一定尽快与他提起放你回戌州的事。”
琮小王爷终于放下心来,拱手作揖,连声朝好友道谢。
两人虽然幼年相识,但彼此身份特殊,的确不好私下接触过多,说完了最要紧的事情,便各自散开了。
虞齐瑞由宫中太监领着朝外走去,行至宫门时,原本轻松的神色已然尽数散去,脚步变缓,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染了风寒吗。
眼下刚过下午,估计要在紫宸宫停留许久,萧偌叫铃冬收拾了最近没画完的画稿,与正在看的闲书一起送去紫宸宫后殿。
走在路上,铃冬碎碎念叨最近天冷,连园子里的花都结了白霜。
萧偌皱了皱眉,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问。
“这个季节,京城内有卖新鲜樱桃的吗?”
铃冬满脸不解,不过还是照实回道:“没有吧,再过两月便要入冬了,怎么可能还有樱桃。”
“公子是想吃樱桃了吗,这可有些难办,不如奴婢去膳房瞧瞧,给您找坛子樱桃酒过来吧。”
“不是想吃樱桃,”萧偌皱眉沉思,“是我突然想到,方才在琮小王爷的身上,似乎有闻到新鲜樱桃的味道。”
“估计是熏香吧,”铃冬思忖片刻道,“京城最近正时兴将花儿果儿的添到香料里头,不止闺房里的姑娘家,就连那些个世家公子们也不能免俗,也不知那甜腻腻的味道究竟有哪里好。”
宫里虽然也用合香,但调香用的材料多半是木质或者各种草药,清新淡雅,宁心安神。
花香果香什么的,太轻浮了,也不够庄重。
“你说,”萧偌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个父王即将病逝,整日惶恐不安的人,会有心思用这种甜腻馥郁的果香熏染衣裳吗?”
铃冬愣住了。
这,好像的确有点古怪。
“走吧,”萧偌神色很淡,继续朝前走去,“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比起琮小王爷身上的异常,萧偌到底还是更挂心皇上的病情。
考虑到对方此刻应当还在熟睡,萧偌便没有回到寝宫,而是先找内侍问了冯御医的去向。
南庑往东便是御药房,里头常年备有替皇上煎药的房间,只需从门外经过,便能闻见自内里传出的苦涩味道。
可惜冯御医并不在房内,留下的只有在炉前收捡药渣的医士同御前太监。
按照规矩,一般汤药煎好后,除了需要让主治御医、院判等人试毒之外,还需将药渣仔细留存,以方便日后查验。
“这是皇上今日服用的汤药?”萧偌走上前问,低头打量收捡起来的药渣。
“是,”御前太监认得萧偌,连忙恭敬行礼,“公子是来寻冯御医的吧,他方才被傅院判叫去,估计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萧偌点头,落在药渣上的视线却忽然顿了顿,片刻后,面色逐渐凝重。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药渣里只有不到十味药材吧。”
“这,也许是几名御医商量过后,替皇上缩减了药量?”御前太监不确定道。
“你是指,从二十几味,直接缩减到不足十味。”萧偌抬起眼眸问。
太监浑身僵硬,几乎不敢与面前人对视。
“不能说吗,”萧偌瞥了他一眼,“也好,既然你答不出的话,那我只好自己去问问皇上了。”
“公子!”御前太监吓得脸色发白。
他其实也不大清楚皇上的用药状况,只是被董公公叮嘱过,所以心底多少有些猜测。
然而这猜测万万不能叫萧公子知晓啊。
萧偌却已经听不到这些了,他总觉得皇上这一次发病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如今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将事情弄个明白。
寝殿里间的房门被推开,越过屏风,虞泽兮正站在床边,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眸也比早前看到时更加浅淡。
神情倒是依旧如常:“要用的东西都已经拿过来了?”
所有要质问的话都吞了回去,萧偌手忙脚乱,慌忙上前将人扶住。
“都拿过来了,皇上怎么起身了,御医不是叫您多休息吗?”
虞泽兮被他搀扶着坐下,不在意道:“都已经醒了,倒不如找些事做,也好过整日昏沉着。”
“你方才匆忙跑来,可是有什么事想要问朕?”
“没有,”萧偌干脆摇头,眼里满是对方清透的眸色,“就是天有些暗了,臣想赶回来陪皇上一起用晚膳。”
以为蒙混过关的虞泽兮稍稍松了口气。
萧偌快速打量四周,等到宫女太监都离开后,才凑近他耳边,做贼似的小声道。
“已经没有旁人在了,皇上刚刚其实是在装病吧?”
虞泽兮:“……”咳!
第55章
所以果然是在装病!
盯着面前人明显异常的反应,萧偌眼睛都瞪圆了。
虞泽兮无奈,再想掩饰什么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人一向心思单纯,不通俗务,但在细枝末节上,却有着远超常人的机敏。
果然,不世出的作画天才,又怎么可能是真正的蠢笨之人。
“你是从哪里发觉不对的?”虞泽兮将他拉到身旁坐下。
“御药房里的药渣,药味不对,方子也不对,所以皇上是承认做戏来骗臣的对吗?”
萧偌抿着唇,目光里也带了哀怨。
怎么会有人拿自己的病情来做戏。
“其实不单是为了要骗过你,”虞泽兮被看得心虚,安抚地拍了拍他,“岳家在朝中根基深厚,从朕登基以来便一直小动作不断。”
“狼血药虽然被暂时压制,但到底是个隐患,与其被人利用,倒不如当作诱饵,诱使那些人露出马脚。”
“刚好这回他们主动送上门来,如果不趁机利用的话,未免太过可惜。”
沉香的甜凉气息萦绕在身周,萧偌稍微安心了些。
“可皇上如何保证那些人一定就能顺利上钩。”
“他们已经等不及了,”虞泽兮轻声道,“你以为最初时候,他们为何肯力排众议,拥护朕一个有着异族血统的皇子登基?”
因为虞泽兮是先皇唯一的子嗣。
萧偌下意识想。
不,虞泽兮母妃是异族出身,除了岳太后之外,在朝中几乎没有任何后盾。